太平军诞生于广西,壮大于湖南,他们用于持久对抗清军的兵力,就是如此形成的。
绝处逢生是道州
说完湘乡的团练热潮,我们回到道州前线,看看战事如何。
道州县城四周地势平坦,易攻难守,太平军却未急于离开道州,任凭官军调集部队包围州城。这件事未免有些不可思议。赛尚阿待在后方,想当然地以为太平军经过兴安和全州之战,元气大伤,他们在道州停留,不过是苟延残喘,已经无力突出官军的包围。
太平军确实在全州遭到重创,但他们待在道州不走,却绝非再也走不动了。他们进入湖南以后,不断地补充生力军,之所以在道州休整,是为了更多地补充兵员。从全州过江的这支几千人的部队,进入道州以后,短短一个月内,就扩充为几万兵力。这么多的新兵加入进来,需要时间进行起码的组编和训练。杨秀清估计,官军在短期内根本不可能调集比他们更多的兵力来对道州合围。所以他们信心十足地防守道州,以使招兵整编工作顺利地完成。
官军对于对手的突然强大似乎并无察觉。这一时期所有递往朝廷的奏报中,都没有提到这个情形。和春部署好防堵兵力之后,继续对太平军进行挑衅。咸丰二年(1852)五月十九日,他命令半数官军向前推进,在五里亭筑营。太平军从城内冲出二三千人,分三路扑来,攻势猛烈。和春令部队镇静等待,直到敌军进入弓箭可以射达的距离,才下令发射枪炮。太平军在猛烈的火力下纷纷撤走。
这时候,广西的大员开始调动位置。劳崇光从永州返回桂林,徐广缙已经抵达梧州,而赛尚阿带着钦差大臣关防,准备北上湖南。这样一来,湖南就有赛钦差和程总督两名大员,咸丰可以比较放心了。
赛尚阿于六月一日抵达永州府城,经过一番访察,终于明白了两件事情。第一,太平军进入湖南以后,各地响应造反的会党比广西还要多,因此,他们现在的兵力不可小瞧;第二,官军必须对道州四面合围,才能开始攻城。
赛尚阿立即给驻守道州西面的刘长清增调了两千多人,又继续从桂林向道州增兵,还是令他们驻扎西路。前面说过,南路是最伤脑筋的地方,此处有多条道路四通八达。太平军只要从这里北进衡州,就可长驱直上长沙。可是南路只有邓绍良、江忠源和张国梁驻守,兵力单薄,如果官军逼得太紧,太平军很可能从此处突围。
从情报分析,南路情况不妙,太平军精锐部队已在水南驻扎。赛尚阿要求程矞采从衡州和永州等处再调二三千兵力,由此路前进,对抗水南的太平军。程矞采调派苗兵一千名,交给邓绍良管带,又挑衡州防兵六百名,派总兵王家琳管带,从常宁、新田前进。赛尚阿又将留守永州的湖南兵拨出六百名,交给邓绍良管带,跟邓绍良原带的八百名湖南兵和七百名楚勇一起,从宁远推进驻扎,逼近水南。赛尚阿还不放心,他在等待新调的江西官兵到来。这支部队一到,他要再抽拨一千人前往水南会合。
赛尚阿这一次的兵力部署,大致抓住了要害。但是太平军为了迷惑官军,采取了一系列措施,致使官军防不胜防。
洪秀全在道州扩编了队伍,接受湖南人的忠告,决定跳出官军包围,到湘东南一带继续吸收兵力。为了扰乱官军的视线,他们六月八日派出二千多人,忽然向南挺进一百里,进入江华县境。这一举动,果然给徐广缙造成错觉,以为他们会继续向南,进入广东的连州、阳山,或者广西的富川与贺县,于是他急忙调兵遣将,扼守湖南与两广交界关隘。
太平军的南进也给和春造成了错觉,他以为对手将放弃道州,当即下令攻城,在五里亭一带用枪炮射击。可是太平军反而出城迎敌,与官军相持甚久,才退回城内,似乎并无突围之意。和春正在疑惑,忽报有几名江华官兵前来求见。和春令他们进帐,几名官兵叩头如捣蒜,说道:“和大人,江华县城已被逆贼攻破!”
和春道:“尔等也有几百官兵,难道未曾抵抗?”
“回大人,城内有永绥防兵三百名。可是逆贼几百人诈称潮勇,说是奉和大人之命前来协防,游击秦武林便下令开门,将他们放入。逆贼进城后内外夹攻,秦游击左脚为贼所伤,知县刘兴桓被杀,女眷自尽。我等好不容易才夺路逃出。”
和春赶紧向赛尚阿禀报江华失守。后者令他派刘长清从永明赴江华应敌,留下几百人防守永明。
刘长清此刻正在赶赴永明的途中,和春火速派人给他送去军令,把江华之事交给他办理。和春决定帮他一把,再攻道州,以牵制江华的敌军。他从南路抽调部队,由常禄统带,于六月十一日从白马渡过河,分兵三路进攻道州。
和春在五里亭树林内设伏,作为预备队,自己率部向前推移,发射枪炮,诱敌出城。太平军出动二三千人,分两路扑来。经文岱、李瑞、秦定三、王锦绣、江忠源各自率部分两路迎击。和春居中调度,枪炮连环进击,将敌军逼退城内。常禄的部队当天仍然返回南路驻扎。
此战以后,江忠源与刘长佑商议:“印渠,你多次提议选拔一支敢死队,现在可以着手进行了。你看以多少人为好?”
刘长佑说:“挑选五百死士,能攻能守,好铁用在刀刃上,当能起到很大作用。”
“行,你加紧去办。我已收买一名负伤的逆贼头目,让他回去做内应。我们组成敢死队之后,就可跟他约定日期,内外夹攻。”
长沙协的官军也准备轻装上阵,决定将伤病员转移到长沙。六月十三日,塔齐布叫鲍超撤回长沙本营养伤。
回头来看江华和永明的战事。江华一经失守,邻县永明的知县常连紧张起来。两县辖地毗连,太平军随时可能从江华杀向永明,常连急需增兵设防。他决定亲自往道州求援。当时刘长清驻扎在道州西面的三十里桥,常连于六月十二日来到刘营请求发兵,刘长清一口回绝。常连又去道州找和春求援,和春当下书写命令,令刘长清率部赶往永明。
常连的担心并非虚惊,太平军果然再出奇招,于六月十三日从江华和道州两地派出一千多人西扑永明。该城守备钱志祖带兵迎击,身受重伤,随从将他扶救出城。常连也在两军交战时赶到,被太平军围住,身受刀伤,侥幸逃到城外。太平军顺利地占据了县城。
刘长清于第二天行抵永明的上江墟,得知县城失陷,他的反应不是攻敌,而是担心自身安危。他对部属说:“上江墟三面受敌,我军若朝永明推进,定有一场恶战。”
正在这时,常连带伤赶到上江墟,找到刘长清,用哀求的口吻说:“镇台大人,求你赶紧发兵,夺回永明县城!”
刘长清道:“贼踪未定,本镇不可轻易行动,还需观察一下。”
刘长清这个已被革职的总兵,已经两度有违使命。江华吃紧之时,他奉命前往应敌,却未能救下县城;永明吃紧时,他又奉命加强永明的城防,带兵来到永明境内,得知城池失陷,本可以趁太平军立足未稳,趁势进攻,将县城夺回,可他却袖手旁观,贻误了战机。
常连有伤在身,卧在民房休养。刘长清派人打探,得知通往永明的道路已被敌军挖断,进兵困难,于是想出一个借口,故意避战。他一边拔营,一边派人通知和春:我担心敌军袭击广西的富川县,必须领兵绕向南路拦截。刘长清就此脱离前线,此举无异于临阵逃跑。此人的军旅生涯已到尽头,脑袋能否保住,也是很成问题了。
赛尚阿接到和春有关刘长清消极避战的报告,怒火中烧,当下派出捕快,要将刘长清缉拿到永州问罪,并请朝廷将他按照临阵先退问罪,判处斩监候。他从桂林调来总兵马龙,从恭城取道永明,接管刘长清的部队。太平军的此次行动确为高招,进一步分散了官军的兵力,而且接应了永明的会党。
六月十四日,和春对永明失守做出反应,出动几成兵力攻打道州,仍然是从五里亭开炮诱敌,可是太平军不予理睬。官军继续推进,发射枪炮,太平军才派出一千多人与官军对射,然后撤入城内。
太平军已经成功地分散了官军的兵力,他们的部分兵力跳到了官军的道州包围圈之外,兵员和物资得到了补充。此后的十天内,他们在积极筹备主力突围。官军在兵力上处于劣势,和春与常禄发动的几次攻击,根本无关痛痒。太平军有时干脆不予理睬,有时派一支小部队出城应战,然后撤回。
六月二十五日,和春再次约定西南两路官军进攻道州北路,直逼敌营。太平军仍然不予理睬。官军分三路围攻,太平军还是闭营不出。到了夜间三更,官军已疲惫入睡,太平军从道州城内突出,取道四眼桥小路,全部安全撤出。
四眼桥一地,可通宁远和蓝山,也可通向永州。和春还算清醒,知道首先要保的是宁远县城。他派飞马送信,令邓绍良、瞿腾龙、江忠源等部火速绕到四眼桥前方,护卫宁远县城。
江忠源火速拔营赶往四眼桥一带,途中遇到一支江华乡勇,为首的是王吉昌兄弟,部队的军饷也是由王氏兄弟自家掏钱。他们听说太平军要逃,火速从石牌赶来。弟弟王德榜只有十五岁,是个监生。他们人数很少,决定与楚勇一起作战。少年王德榜的这次军事实践,为他日后参加湘军提供了经验。
太平军离开四眼桥后,果然东进宁远,抵达水打铺时,发现邓绍良和江忠源已经挡在宁远西南十里处的天堂墟。萧朝贵见官军有备,决定放弃宁远,挺进下灌。和春带兵追击,只抓到一些掉队的太平军官兵。
太平军这次转移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挺进湘东南。永明县的太平军同时撤走,江华县的太平军也回师水南。明安泰和虎嵩林领兵收复了永明和江华,却未能消灭太平军的有生力量。
和春在追击之中颇为茫然,摸不清敌军的行军路线。下灌东通嘉禾,南通蓝山,太平军在运动之中,动向难以揣测,和春只能尽量考虑周全,在各路布兵备战。邓绍良、瞿腾龙和江忠源奉令从宁远赶往嘉禾,明安泰奉令从江华驰赴蓝山,但是能否截住敌军主力,谁也无法预料。
运动战中的弱者
进入夏季之后,北京的军机处空前繁忙。道州一带的统兵大员多次奏报官军兵力不足,令咸丰百思不解。两万多人的大军,竟然对太平军束手无策。他们要兵要饷,朝廷对他们的要求无不满足,却不见他们有像样的战果报来。咸丰深感这些大员的无能,又想起了窝在桂林的向荣,令赛尚阿将这员骁将调到湖南前线,另外派人代理广西提督。
咸丰已经明白,官军战斗力太差,单靠现有兵力,湘南的战局恐怕无法扭转,必须大规模向湖南增兵,湖北和江西也要加强防御。他叫福建巡抚从泉州、漳州、汀洲等营挑选精兵三千名,迅速分起拔营,取道广东,前往湖南军营。
清廷正在七月的闷热中紧张地调兵遣将,徐广缙给皇宫中送来了一缕清风。根据他的奏报,官军六月上旬在罗镜歼灭了凌十八逆匪,并斩杀了凌十八兄弟。咸丰将徐广缙赏加太子太保衔,叶名琛赏加总督衔,同时令他们迅速选派得力将领,前往湖南军营协同围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