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文瑾,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哲翰,我曾经想过一死了之的,可偏偏你对我说了这样的话,我却不想死了,我想活着,活给你们看,活给你们所有人看。”一滴泪苦涩的滑进嘴边,文瑾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曾经,我觉得我这辈子最最幸福的事就是可以嫁给你,可当我真的嫁给了你,我却也不敢相信,我竟可以和你这样耳鬓厮磨的过一辈子,你知道吗,我想跟你过一辈子,想给你生个大胖儿子,再给你生个漂亮的女儿,你带着儿子去济世堂学医,我教女儿舞我那双鸳鸯刀······可是一切都变了,一切。我原本在想,到底要不要过来看看你,是悄悄的躲在窗外看你一眼就好,还是进来与你说说话,可是最后,我还是没忍住,这么多年了,薛哲翰,我想问问你,你娶我,是不是如我般高兴?”
曾经的洞房花烛,文瑾满心欢喜的嫁给这个男人,掀开盖头,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嫁给我,你就这么高兴?”感情的世界里,用情最深的那一方必定会伤的体无完肤,文瑾如是,薛哲翰亦如是。
良久,薛哲翰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回答道,“过之不及。”
许久,文瑾忽然大笑,她站起身,抑制不住的大笑,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笑,就是好想笑,为自己的偏执,为自己的荒谬,为自己的无奈,为自己的多此一举。
“瑾儿,曾经我最难过的不是秋夏之母子的离世,也不是你对我的背叛,却是你竟然会真的离开我,咳咳咳······五年了,我用五年的时间去想这个问题,却依然不得其解,我太坚信你对我的感情,我以为,就算伤透了你的心,你还是会固执的留在我的身边,也许一年,也许两年,然后,我会忘了秋夏之,忘了曾经横在我们之间的那道坎,可你终究没有等我,还是一个人走了,没有任何留恋。”薛哲翰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激动,他因为咳嗽而渐渐变红的脸上更加凸显身体的苍白,“可如今我才知道,原来离开我,你还是可以活得很好,你还是可以的,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是没有谁会因为失去了一个人而活不下去的。”他望向文瑾的眼里有宠溺,有不舍,也有这么多年残留在心中的一点希冀。
“我曾很认真的在做着一个梦,梦里有个人很爱我,我也很爱他。可是谢谢你,亲手将我从梦中唤醒。哲瀚,你知道吗,我不会再做梦了,因为梦里的那个人,他死了。你说的对,这个世上是没有人会因为失去了谁而活不下去的,你是,我是,或许,他也会是······”文瑾默默的低下头,最后那个“他”字说的及其轻微,可依然被薛哲翰听到,他只是轻轻往后撤了撤身子,将全部的重量都压在身后的枕头上,然后没有看向文瑾,远远地看着窗外的月亮,轻笑一声,“瑾儿,他对你,好吗?”
文瑾一怔,半晌回过神来,却也只是苦涩一笑,“好啊,他对所有人都好,唯独对自己不好。”
薛哲翰转过头,留恋的望着文瑾,刚想开口,却又欲言又止。
“其实我今天来,也不是想要怎么样的,我既不想找你算账,也不想问你要一个什么所谓的答案,我只是想过来看看,看看你好不好,可是来了才发现,原来以前我以为自己还耿耿于怀的那些东西,早已都不在乎了,反而这个时刻在我脑子里经过的,却是那个人,那个我以为自己不在乎的人。”文瑾低头一笑,似是在笑自己的愚蠢,也是在笑如今的顿悟,“哲翰,我还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如果我说,我希望你陪着我一起去京城呢?”薛哲翰温柔一笑,定定的望着文瑾。
文瑾背对着他,许久没有任何回应。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件东西,转身递给他,“我逃狱的那天摔碎了,只剩下了这一半,去年回了一次安州,本想托人交还给你,可那个时候很多事情我都没想明白,就······这东西是当年十五灯会我抢来的,你替我赔了人家钱,就该是你的,我觉得现在该把它还给你了。”
薛哲翰看着那半只鸳鸯玉佩愣了好久,才缓缓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握住那半只玉佩。
文瑾转身,轻声道,“我走了,你保重。”
“我等你。”良久,身后,一个虚弱的声音清晰的响起。
文瑾却再也顾不上许多,推开窗子,骤然消失在夜色里。
小风端着火盆进了屋,被一阵寒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回身一看,不满道,“这窗子怎么开了?!”说着,便走了过去,顺手关上了窗户,在回身,却发现少爷望着自己久久的发着呆。
“少爷,你怎么坐起来了?是不是不舒服?我要不要出去找大夫?”小风挠挠头,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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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见过他了?”文瑾走到房门口,见着里面的灯火还亮着,就猜到了她一定会在。
“我早该知道是你,从阿时在关外遇见苏竹菀,我就知道我也会有这么一天!”文瑾解开斗篷,挂在衣架上,走到火盆边坐下,搓了搓手。
“他还好吗?”公子看着文瑾,淡淡一笑。
“你不都知道了吗?还问我!”文瑾没回头看她,只是弯着腰,认真的搓手。
“我只知道他是来这里瞧病的。”
“他不好。”屋子里沉寂了许久,文瑾慢慢直起身子,轻声道,“我不知道后来得了这样的怪病,竟连他爹爹也束手无策。”
公子抿了抿杯中的茶水,拉了拉盖在身子上的毯子,没有说活。
文瑾站起身,弯下去,端着火盆走到榻边,轻放在公子身旁,又坐在她身边,“我的确该谢谢你,不然我也不会知道,其实,我还惦记着一个人。”
“惦记一个人?那你是不是等下跟我说完话,就要快马加鞭的赶回金陵了?”公子玩笑的一笑。
“不会,因为现在我心里惦记的那个人,是你!”文瑾笑着往她身边靠近了些。
公子微微一挑眉,身子不自主的往后撤了撤,“听你这么说,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高兴。”
文瑾笑着又靠近了些,她轻轻躺在公子的腿上,脸轻柔的摩擦着柔软的毯子,“我知道,我这辈子对不起很多人,老文,我娘,豆豆,我哥,秋夏之,薛哲翰,那个孩子,还有······明兮,其实我好喜欢他,可是怎么办,这辈子我们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在一起。不是我现在从这个房间里走出去,我们就可以安然的待在一起一辈子,欠下的债,我文瑾今生要拿命来还,如果他还记着我,我愿意下辈子是我最先找到他,然后跟在他身后,不离不弃,你说好不好?”
“看来,你们聊得还不错。”公子轻轻抚摸着文瑾的丝发,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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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瑾跟着公子离开济南的时候,天还没亮,公子问她要不要和那个人道个别,文瑾说不用,既然已无牵挂,又何必再去打扰他的生活,从今往后,是死是活,都再无干系。
到达廊州那日,正是小年夜,文瑾下了马,看着街上川流不息的男女老少,再看看前方不远的烛火通明,心里不免痒了起来。
“你就知道玩儿,一点儿正事也干不了!”小弟牵过马,对着文瑾嗤之以鼻。
“哼!你还说我!”文瑾冲着小弟做了个鬼脸,从马背上取下那个抱了一路的包袱,跟在公子的身后就进了客栈。
“这是什么?一路上看你像抱个宝贝似的。”公子进了房间就问。
文瑾转身关好门,把包袱放在床上,小心翼翼的打开,公子坐在椅子上只是扭头瞥了一眼,却是一愣。
“这是我在济南的时候看上的一身衣裳,我一眼就瞧上了,花掉了我身上所有的银子,你试试。”文瑾抱着那身衣裳走到公子跟前。
“我?”公子诧异道。
“今天是小年夜,你穿着它一定很漂亮,我们一起去祭灶。”文瑾看着公子的眼睛里发着亮光,“从我认识你的那天开始,就一直都是男装,我知道,那件黑色衣裳你一直都贴身穿着,总是小心翼翼的从不外露,可我希望今晚你是沈明兮,而不是那个死去的太子妃,更不是那个公子,只是现在这个站在我面前的沈明兮,好不好?”
公子带着金色面具,怔怔的看着面前这个真挚的女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她轻轻摘下面具,笑着说,“好。”
穿过热闹的大街,跟着人流攒动,一个白衫女子拉着一个红杉女子穿行在人流之间,她们笑着,跑着,看着祭灶人抱着公鸡跪在灶爷像前,看着家里的男主人执酒浇在鸡头上,看着百姓祈祷来年的五谷丰登。文瑾抓起一把灶糖,分给身边看热闹的孩子们,又悄悄塞进明兮嘴里一颗,明兮笑着摇摇头。
文瑾挤在人群的最前面,似是又发现了什么好东西,指着灶台上的猪头和鱼肉不停的砸吧嘴,“猪头烂熟双鱼鲜,豆沙甘松米饵圆。从前我只听说过,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热闹的情形。”沈明兮笑着说。
“虽然我没听懂你说什么,但好像都是吃的,而且是很好吃的东西,走,我们去那边瞧瞧。”文瑾大笑着,说着便拉起她的手向别处跑去。
“哎?”刚准备跑过去,脸上却落上了什么凉凉的东西,“下雪了?下雪了!”文瑾转身,看着一身红衣的沈明兮大笑道。
“是啊,瑞雪兆丰年,来年一定五谷丰登。”沈明兮伸出一只手,接着天空飘落的雪花,一朵一朵化在手心里,落在睫毛上,大地一片的洁白,映衬着天地间这一抹红火的生命。
玩了一晚上,再回到客栈,文瑾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进了公子的房间她便躺在榻上就睡着了,沈明兮为她盖上毯子,挪了挪火盆,她蹲在她的身旁,看着微微泛红的脸颊上还挂着久久散不去的微笑,轻轻抚摸着乌黑的发丝,她轻声道,“小谨,如果可以,好好活下去,来世,我保证再也不会离开你。”榻边的红烛火光一跳,屋子里只有文瑾均匀的呼吸和炭火的燃烧。
沈明兮安静的坐在床边,轻柔的反复的摩擦着那一袭穿在身上多年的黑衣,她无时无刻不在感受着来自他的疼痛与悲伤,如今,终于该是时候放下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