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的案子,开始的惊心动魄,结束的也是鸡飞狗跳,然而一向高调的当事人之一苏愈倾,这次却是意外的低调和沉默了。
很长一段时间内,各种名为看望实为探听虚实外加示好的上门拜访,都被苏愈倾彻底拒之门外——
早干嘛去了?苏家遭难的时候,你们一个个怎么一个也没见着去大牢里看看本太子妃?据说只有几个太子一派官员给苏府说话来着?苏愈倾眯着眼睛危险地想:你们这些踩低就高的,本太子妃一定会一一收拾了你们。
不过这会儿的苏愈倾可没有心情顾及到这些,她刚刚从大牢里出来的时候,虽然那密室中条件已经是不错,可是毕竟环境限制,也算是几天没有好好洗个澡,只觉得浑身都臭了。她带着一种自我嫌弃的感觉飞快冲进太子府里久违的自己的院子,想好生洗个澡,结果一进门,看见欣喜地迎出来的绿竹和青杏的时候,愣住了。
看见青杏的那瞬间,苏愈倾心里所有的喜悦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的难过与愧疚。
王英的死讯,青杏还不知道,这个时候还以为王英在执行什么任务,而苏家的案子已经了解,苏愈倾也没什么事情的从牢里出来,青杏欢欢喜喜地收拾好了房间等苏愈倾回来,也欢欢喜喜等着这事情过了,就可以嫁给自己的心上人。
苏愈倾看着欢欣的青杏,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叫了一声青杏的名字,就红了眼睛。
青杏只以为苏愈倾是太过欢喜,笑着迎过来:“小姐怎么哭了?这不是回来了嘛,我和绿竹可是都知道小姐肯定会逢凶化吉,这屋子早就收拾好了。”
“是呢。”绿竹也笑着接话,“青杏这丫头,听说小姐你今天就能回来了,欢喜的一大早就爬起来擦擦洗洗,刚刚还准备好了洗澡水,正好去去霉运!”
苏愈倾终于忍不住了,平时男人性格的她都是流血不流泪的,今天却是眼泪噼里啪啦就掉了下来,一把抱住青杏:“杏儿,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
青杏一下子就懵了,伸手去拉苏愈倾,结结巴巴地问:“小姐你、你怎么了?这、这是中什么邪了?”
“杏儿,你先坐,我有事情跟你说。”
青杏被苏愈倾闹得有点心里发麻,坐在一边的石椅上:“小姐,到底怎么了,你要急死青杏啊!”
这件事情早晚是要自己告诉青杏的,苏愈倾咬了咬嘴唇,狠心道:“杏儿,王英,王英他……”
“王英?”青杏皱着眉看着苏愈倾,“他不是被太子殿下派去执行任务了吗?”
应该是文钰这么告诉青杏的,因为苏愈倾求过文钰,要等自己出来,由她亲口告诉青杏这件事情。
苏愈倾缓缓摇了摇头:“杏儿,王英他,他为了救我……去了。”
“去了哪?”青杏脸色发白,似乎是不太相信苏愈倾的话,仰着头期待地看着苏愈倾,希望小姐下一句会告诉自己他去了西窑,去了南启,去了哪里都好,只要还有回来的时候。
苏愈倾伸手抓住青杏的手:“杏儿,是我对不起你。”
青杏脸色就彻底的惨白了,她愣愣地看着苏愈倾,其实刚刚那句话都是她多问的,一向不会当着外人哭出来的小姐,刚刚都红了眼眶,她还会不明白苏愈倾什么意思吗?可是她不想相信啊,就在不几天前,他还在后院里的木栈桥上,偷偷拉了自己的手,跟自己说等向苏府下了聘礼,他们就可以一辈子在一起了。
可是一辈子,就只有这么长吗?
然而青杏只是脸色惨白,定定地坐在那里,连眼泪都没有掉出来。
绿竹看着青杏的样子,心疼的不行,可是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安慰她才好,只能轻轻扶住了她的肩,咬着嘴唇让自己不要先哭出来。
苏愈倾却是先发现了青杏的不对劲,蹲在青杏面前:“杏儿,你难受就哭出来,不要自己憋着啊,你会把自己憋坏的!”
“是啊杏儿,你不要自己憋着啊,我和小姐都在呢,你哭出来,会好受一点。”绿竹也蹲过去,拉着青杏的手,“你别这样,杏儿,你别吓我和小姐啊。”
青杏却是愣愣地站了起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苏愈倾,张了张嘴,似乎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却是沙哑的可怕:“他的尸骨呢?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他是在我在牢里的时候出的事,文钰已经替他收殓了遗体,你要去,我带你去见他。”苏愈倾看着青杏,心里只觉得一阵一阵的生疼。
“在牢里。”青杏重复着这几个字,脸上慢慢浮起来了一层绝望的笑,“那就是已经发生了好几天了,我竟然才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你怪我好了。”苏愈倾看着青杏脸上的笑,心里的疼痛越发的厉害,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胳膊,想让自己不要发抖,“是我请文钰先瞒着你,是我想要自己来告诉你,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都怪我!”
“怪你?”青杏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看着苏愈倾的眼睛里都充满了血丝,哪里还是曾经那个活泼而又单纯的丫鬟的样子,“你的错,你就可以选择瞒着我,选择什么时候告诉我,选择让我没有机会见他最后一面?!”
“杏儿!”绿竹终于忍不住,吼了青杏一声,“你糊涂了!这是咱们小姐,这是小姐啊!别的人你怪她骂她,可是这是咱们小姐她,她是什么为人你不知道吗,她心里也不好受你知道吗,你还要怪她?!”
“是,她是小姐,我是丫鬟。”青杏一步步往后退,踉踉跄跄地绊倒了好几架花秧,“所以我们的命就活该低贱,王英就活该为了她去死。”
“你!”绿竹气得还要说话,却被苏愈倾拦住了,她看着绿竹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她不肯哭,你就让她骂一骂也好,不然全数憋在心里,会憋坏的。”
“可是小姐……”绿竹自然不肯,这也是苏愈倾把个青杏给宠坏了,这要是放在别的家,就算是为了小姐失了他的心上人又如何,那个丫鬟敢这么对小姐说话?绿竹看的清楚,看的明白,可是这会儿青杏已经彻底被难过蒙蔽了双眼,说话都不经过大脑了,一句句话像刀子似的,直戳得苏愈倾心里都是口子。
可是苏愈倾还是任由青杏骂了下去,这个时代的人大概是理解不了的,可是生活在现代社会的她,本来就一直把绿竹和青杏看成是平等人格的人。
青杏嚷嚷了几句,转头就跑了出去,她觉得很难过,可是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只觉得心里堵得发慌,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心里,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杏儿!”苏愈倾拉着绿竹就追了过去,“绿竹,跟我跟着她,别让这丫头一个想不开,做什么傻事!”
绿竹也吓得赶紧跟着往外追,果然青杏一路就是朝着后院里的池塘奔过去的。
“青杏!”苏愈倾此刻只恨自己没有文钰那样的轻功,好在她运足了内力,步伐比个不会武功的小丫头还是快很多,很快就追上了青杏。
“你要做什么!”苏愈倾一把把她捞进怀里,“你难过,我也难过,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把心里的气出出来就是了,如今这寻死觅活的,你要做什么!”
“我要随他去!”青杏在苏愈倾怀里挣扎着要钻出去。
“我不准!”然而她哪里是苏愈倾的对手,苏愈倾紧紧把她锁在怀里,“你还没嫁出去呢,你的命还是我苏家的,我说不许,就是不许!”
青杏慢慢在苏愈倾怀里安静了下来,终于不再闹腾,这会儿绿竹才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这个傻丫头,你想做什么?”
青杏很慢很慢地从苏愈倾怀里钻出来,看也没看追过来的两个人,开始一步一步往回走走,脚步踉跄,而悲伤。
文钰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失魂落魄坐在院子里、连披风都忘了披的苏愈倾,和忙忙碌碌一直在洗衣服的绿竹和青杏。
他刚从南启回来,魏钟元添油加醋而又生动地向他描述了当天的情况,为他的不在场表示了十二分的惋惜:“啧啧,怎么就让萧踏雪英雄救美了呢?对了,我忘了跟你说,萧踏雪是咱们玉琼长公主的孩子……”
文钰点点头,打断了魏钟元的话:“我一路快马加鞭,要累死了,这次多谢你了哈,我先回府了。”
魏钟元一脸“什么累死了明明就是想媳妇了连八卦都阻止不了你见媳妇的心情了诶呀文钰你完蛋了”的表情,看着高深莫测笑着的文钰,摇了摇头。
他回来,直奔苏愈倾的院子,看见这幅景象,就已经知道了是怎么回事,走过去到苏愈倾身边:“你告诉她了?”
苏愈倾点点头,看着青杏和谁都不说话,就是一直忙绿着干活的样子,实在是心疼的不行,看了看文钰:“她已经这么干了一个下午了,午膳也没吃,你说她这样下去,怎么挺得住。”
文钰叹了口气,能对一个丫鬟做到这个份上的,他这太子妃可算是头一位了:“你午膳也没吃呢吧?你让她忙吧,这也是一种发泄。”
“我吃不下。”苏愈倾眼神一直看着青杏,连看都没看文钰一眼,文钰哭笑不得,又想着王英的过世,他心里也是挺难过的,清了清嗓子:“绿竹,青杏,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太子妃还没有用午膳,都不知道提醒着些吗?”
苏愈倾这才转头看了看文钰,下意识要伸手拉文钰的袖子制止他,可是转念就想明白了文钰的意图,去拽文钰袖子的手就顿了顿,反倒被文钰反手拉到了手里。
绿竹愣了愣,有点诧异地看了看苏愈倾,青杏却已经放下手里的活计,对着文钰施了礼:“是奴婢倏忽了,奴婢这就去。”
这丫头,自从被苏愈倾说了几次以后,什么时候自称过奴婢?
文钰却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又看了看一边立着忘了施礼的绿竹,大手一摆:“算了,让绿竹去吧。”
绿竹不知道文钰的打算,苏愈倾却是了解的,给绿竹使了个眼色:“你去吧,我刚从牢里出来,身子弱,你让厨房多炖些汤和粥什么的过来,不要太腻,我吃不下。”
文钰抬眼看了看她,这女人明显是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完全就是在给青杏点菜——太腻吃不下?那在天牢密室里,每天无肉不欢的那个人,是谁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