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窑顺佑七年,即北渊天纪十一年,夏,西窑太子生一日,奶娘闻幼猫啼哭之声,寻之,见子竟为猫身。帝闻此音,心神惶然,病遂发,崩。
同年,国师玄诚真人图谋逆反,史称猫妖之乱。
史书之上,对于当时这一极为惨烈的一场战争,只有这么寥寥数笔的记载,记载着无数生命的逝去,记载着朝代的更迭,然而当时战乱之惨烈,内情只错综复杂,却是只有当时亲身参与了其中的这些立于权利顶峰的人,才清楚。
很多年后,苏愈倾看见这一段史册描述的时候,还嗤之以鼻:“放屁!”
所以,当时的实际情况是,装成神厨的苏愈倾做好了那碗加了特殊的“调料”的红烧肉,在一众御厨的不友好中,“落荒而逃”。
那些御厨自然是不会知道,这个看上去无甚城府、胆小怕事、不知道从哪里被贵妃娘娘请进来的厨子夫妇,会对他们的命运,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苏愈倾和文钰两个人回到瑶阳寝殿的时候,高阳夏和瑶阳,都不在寝殿之中。
太子寿宴,身为掌管后宫大权的贵妃,瑶阳自然要伴在皇上身侧,而高阳夏身为人臣,自然也是要前去祝贺,苏愈倾看着空荡荡的大殿,知道瑶阳这是早就斥退了宫人,为后面的行动做好了准备,叹息一声,对文钰道:“你猜猜,这两个去做什么坏事了?”
“杀人,放火。”文钰头也不回,干脆利落地给出答案,“不过干什么都是他们的事情了,素素,以后几天的日子大概不好过,我们需要养精蓄锐。”
苏愈倾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恩,就是不知道咱们的小皇妹,给没给她兄嫂准备好休息的地方……”一句话没说完,苏愈倾忽然声音一厉,“谁!”
“王妃……啊,不是,太子妃,是我。”
一个人影从偏殿的角落里走出来,不是前几日被当成她送进宫中侍寝的绯云又是谁。
苏愈倾看着此时还没有恢复她自己容貌的绯云,疑惑了一句:“你怎么在瑶……落贵妃宫里?”
绯云淡淡笑了笑:“从那日入宫,我就一直住在娘娘宫中。”
“哦。”苏愈倾点点头,转头一想,从入宫就住过来,难道是根本没有侍寝?是她幸运,还是高阳夏其实一早就算到了?苏愈倾指了指自己的脸,“不对,你既是住在落贵妃宫里,如何还是这样的装扮?”
“是王爷的意思,毕竟奴婢还在宫中,为了以防万一的。”绯云的口气依旧没有什么波澜,“奴婢是王爷的亲信,王爷早就算到了,若是奴婢入宫,贵妃娘娘是万不可能让奴婢有机会到陛下面前露面的,所以才让奴婢装成您的样子入宫。”
若是高阳夏的亲信有机会进了高荣昌的身,估计高阳夏就不会再搭理瑶阳了吧?他们之间其实只不过是利益合作,这一点瑶阳倒是看的很清楚,所以绯云入宫,瑶阳就是想尽各种办法,也是要阻拦高荣昌见着绯云的,这倒是反而保证了绯云的安全。
这其中的算计苏愈倾很快就想通了:“既然如此,今日你等在这里,也是王爷的意思?”
“是。”绯云福了福,“王爷还有事情要做,嘱咐奴婢在这里等二位,安排二位好生休息一晚,明日再想办法送二位出宫。”
“出宫?”苏愈倾倒是没想到,难不成高阳夏说的让自己帮忙,就真的只是帮他混入御膳房?不可能啊,就算高阳夏身边的人没有什么十分厉害的厨子,但是总不会连个做饭的人都不会,混进御膳房下个毒,她不信高阳夏做不到。
绯云似乎很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苏愈倾虽然问了一句,她却也只是点点头:“二位请随奴婢来吧。”
苏愈倾的目光去征询文钰的意思,看文钰微微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那意思是不要再问,先去休息,苏愈倾才对着绯云点了点头:“你带路吧。”
二人不曾想到,瑶阳留给他们休息的地方竟然就是她自己的寝宫,苏愈倾一愣,才反应过来,过了今晚,若是事成,瑶阳不管是从此远离宫廷也好,成为帮助高阳夏最多的人而位居皇后也罢,都将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来住,于是让他们直接住在这里,倒是也方便。
绯云福了福,却是没有下去,有点犹豫,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终于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您就不问问奴婢,为何王爷留下您,这又要让您走吗?”
苏愈倾一愣,倒是文钰先接了话:“王爷这样安排,自然是有他的道理,要是本太子没猜错,王爷一定也知道今日所谋之事极其冒险,我和素素本是局外人,他不想让我们搀和进来,也是有道理的。”
“太子殿下。”文钰接了话,绯云刚刚有的一点激动反倒是平静了,“您可以这么说,可是王爷却不是这样想。奴婢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王爷承认夫人是您的太子妃,绯云无话可说,可是奴婢却是亲眼看着王爷对夫人的心思的,王爷心里有她,安排夫人出宫,根本就是担心夫人的安全!”
这一层,苏愈倾和文钰,何曾没有想到过。
绯云这番话说完,文钰倒是没有急着说话,只是看了看苏愈倾,见苏愈倾咬着嘴唇沉默,才继续道:“我助他称王称帝,也算是还了这个人情。”
奈何绯云却是偏偏不肯放弃,执着地走到苏愈倾面前跪在地上:“夫人,难道您真的就不打算说话吗?”
“绯云。”苏愈倾被逼无奈,看了看文钰,终究还是说话了,“明日清晨,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绯云愣住了。
“你心里肯定是恨的,嫁给王爷的时候,你是我的替身,入宫侍寝的时候,你还是我的替身,如今千难万险之中,你还是我的替身,你替我嫁,替我受辱,如今还要替我死,你肯定是恨的吧?”
绯云眼眶一红,低头不说话了。
“你恨我,可是你爱你家王爷。所以你觉得,高阳夏这么安排,全是为了我,我本是不想告诉你这件事情本身是有多么残忍,可是你如此逼问,我就告诉你,你家王爷,如今不是为了我,不是为了任何人,他只是为了他自己。”
绯云的头霍然抬起,一副不肯相信的样子:“不可能,王爷……”
“你先听我说。”比起绯云的激动而言,苏愈倾简直冷静地可怕,“我明日需要出宫,只是因为他来日坐于高位,不能是借了我北渊太子妃的力量,否则那就不是因为皇帝猝死、太子不见,身为西窑唯一一个具有皇室血脉的男人,他合理登基了。”
看着绯云眼神中越来越深的绝望和不可置信,苏愈倾只觉得爱情真不是个好东西,执念更不是个好东西。
“你家王爷从来都是个有野心的人,却从来不是个儿女情长的人,他若是想要我安全,在此间事发之时,就应该让我走。不过我欠他人情,他让我走,我到时候走还是不走,就是另外一件事情了,不过明日清晨,我必须走。”
苏愈倾看着已经彻底瘫坐在地上的绯云,明白绯云是了解高阳夏的,自己说的话,绯云就是不想相信,也知道自己说的是对的,也不再多解释:“我只问你,明日你是和我一起走,还是留下。”
“留下。”绯云凄然一笑,“奴婢这条命,生是王爷给的,死也一定要留给王爷。”
执念真不是个好东西。
苏愈倾心中又叹一次,却也不劝阻:“好,你下去吧,我想休息了。”
绯云失魂落魄的走了,文钰坐过来揽住苏愈倾的肩:“你倒是看的清楚。”
“清楚的有点可怕?”苏愈倾淡淡一笑,看向文钰,“我骗她的。”
“恩?”
“要是我不这样说,她可能更难受一点,如今起码在绯云心里,我的位置和她是一样的,都是被利用的棋子和……弃子。”
文钰无言,过了半晌,才开口道:“你啊……”
文钰和苏愈倾两个人今夜还可以休息一下,然而在离瑶阳寝宫不远的地方,此时已经是鸡飞狗跳。
此时生辰宴已经快要结束,接下来马上就是册封,然后第二天举办册封大典,立二皇子为太子,其母闫若贵人位份晋为贵妃。
“快去把小殿下抱过去!”看着时辰已经差不多,因为月子之中无法参加大典的闫若赶紧吩咐一侧的宫女,“叫奶娘一起过去,别等册封的时候,孩子哭出来,不吉利!”
“是!”宫女应着去一侧奶娘分房间,结果不一会儿,却是一脸凄然地跑了回来,“娘娘,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闫若斥道,“今日是我皇儿生辰,你胡说八道什么!掌嘴!”
什么掌嘴,宫女一脸焦急:“娘娘啊,小殿下不见了,不见了啊!”
不见……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闫若脸色变了,霍然起身就要过去看个究竟,然而此时却听见了瑶阳的声音:“闫若贵人这是要去哪里啊?你还在月子之中,就不要随意乱动了,陛下让我来接小殿下过去,孩子呢?”
这件事情绝对有蹊跷,搞不好就是这个女人搞的鬼!闫若看着瑶阳,一脸的愤恨,可是事已至此,她却是无计可施:“孩子……孩子……”
“你歇着吧。”瑶阳修长的指甲抹了抹自己的鬓角,“虽然本宫未曾生育,也知道产妇不可劳累,本宫自己去看小殿下就好了。”
闫若的脸色开始惨白,若是被皇上知道孩子竟然不见了,别说飞黄腾达成为太后了,她估计连命都保不住,好在她还能保持理智,侧头对一边的宫女吩咐:“快去给国师通信,快点!”
瑶阳却是已经推开宫人,直接进了偏殿。
“铮”的一下,旁边高大的树影之中,一把刀朝着瑶阳就飞了过来,却在将将要碰着瑶阳的时候,改了飞行的方向,插入了一侧的地上。
国师的人果然在这里,高阳夏的人,自然也不可能袖手旁观。暗中交锋第一局,高阳夏的人,完胜。
瑶阳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甚至脸上还带着冷冷地笑意:“小皇子的保护措施,做的还真不错。”
哗啦一声,瑶阳推开了内室的门,身侧的宫女非常尖利地叫了出来:“啊!”
地上,奶娘正哆哆嗦嗦蹲在那里,目光呆滞无神,指着榻上的襁褓:“有妖怪,妖怪!”
众人定睛看过去,那奶娘口中的妖怪,可不就是襁褓之中的二皇子——此时的皇子,早就变成了一只浑身是血的狸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