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珏初用事,姬星河便从寒冰台抽调近百人供他差遣。
寒冰台乃是王室直接管辖的一支神秘力量,创建于大周未得天下之际。当是时,大周兵强马壮,国富民强,一统天下也被当时的国君提上日程。
诸国为了不被灭国,抱团取暖,约为合纵,结为同盟。此措延缓了大周统一天下的步伐。
为了破诸国的合纵,大周专门派人去离间诸国,挑起各国矛盾,进而破局。可花费巨大物资和人力,取得的效果并未达到预期,反而适得其反,让诸国更加同心,连派出去的谍报人员也损失七八。
行未两年,朝堂要求停止之声从未断过。关键时候,姬如命危难之际受命,成立了专管对诸国情报刺探和策划分裂合纵的机构,并抽调三百五十名苍狼锐士负责秘密执法。
这个机构直属大周国君直接管辖,无关人员概莫过问!
大周一统天下后,寒冰台对外事务大为减少,转而对内,成为当政者负责督察百官,监管万民的隐秘力量,又衍生出专门的对内部门,一时朝野人人自危。
经过数世发展,寒冰台逐渐成为一支威胁王权的力量,天子对其掐制愈感乏力。在周武灵王时,在保留其制的情况下,仅仅保留情报和暗卫两部。传到姬星河这一代,只剩暗卫尚在,专司天子安全之用,人数已不足两百人。
姬星河一下子抽调近百人给他,宗珏直接拒绝,一者暗卫乃是护卫姬星河安全的保障力量,一下子抽调这么人,风险太大。二者朝局暗涌,各种势头皆是对准紫荆城,一场阴谋正在酝酿,此时若用暗卫,不仅不便,反而会将姬星河暴露危险局势之内。
鉴此二点,宗珏只要了十数人,皆是新进。其他均退回。
故而,宗珏在用事之后,倍感人手紧缺,一个人恨不能当两人用。
当暗卫将一行神秘匈奴商人的探报放到桌上时,他便有了想法。如今人手问题得到解决,心情大好。
人的问题解决了,可宗珏只高兴了一天,便又陷入忧愁之中。整个计划的关键人物,尚不知在何处。
看着眼前一尊尊人头泥塑,宗珏摇头直叹。猛的一看,虽然有几个与他的面容十分向近,可细观之,却又发现大不同。
在消息未果之时,他必须着手准备替代方案。
秋月左摸摸右揉揉,嘴里发出猎奇的声音,指着一尊相似度高达九分的泥塑,笑道:
“那厢有个少爷,这壁有个少爷,少爷见少爷,小鬼见阎王,一下子露馅啦!”
宗珏听她这话,更是烦闷,指着其中三个,对着左右观看的秋月说道:
“阿月,这三位师傅留下!其他人给点银子,打发了吧!”
“哦!知道了!”
秋月感觉出他的心情,收了收笑意,乖巧的答应一声,便去了。
秋月前脚刚走,黑衣暗卫忽的落下,凑到他耳边,耳语一番,宗珏听罢,握拳锤掌喜道:
“天助我也!”
而后大声喊道:
“阿月!把那三个师傅也一块儿打发喽!我在大门等你,快点!”
“啊?知道了!少爷你可千万要等阿月啊!”
继而听见一溜小跑,宗珏点点头,暗卫抱拳,便闪入黑暗中不见。
“少爷!何事这么开心啊!阿月好久未见你如此开心了!”
“等下你就知道了!”
“你先说嘛,阿月现在就想知道。”
“现在知道也好,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啊?好,什么事呀,少爷你说!”
“学会骑马!下次再出来,就不用同乘了!你看这马儿,驮着我们俩,多累啊!”
这话刚说完,只听阿月哼一声道:
“阿月才不胖呢!是马儿太老了!少爷下次换个年轻的!”
宗珏看着翘着嘴巴,不高兴写在脸上脸上的秋月,十分疑惑,不知这是那出戏。
“阿月!这哪跟哪儿!我可没有说你胖!是你自己说的。”
“少爷就有说!昨晚是谁说的,阿月呀,少吃点,别撑着喽!人家才刚吃一根蟹腿,就一根,一根能撑吗。分明是你嫌人家胖!”
“呃呃!我说了吗,我怎么不记得了!行了行了,随你了,还想听不!”
“想!”
一声清脆的回应。
宗珏苦笑一下,默然良久,便娓娓道来。
幼时,静河天街是他最爱去的地方,有许多江湖艺人在天桥上“撂地”。所谓“撂地”就是地上画个白圈儿,作为演出场子,行话叫做“画锅”。锅是做饭用的,画了锅,有了个场子,艺人自然就有碗饭吃了。
杂耍是他最爱看的项目,诸如“擎天一柱”、“罗汉撞钟”、“老虎大撅尾”、“秦王倒立碑,“三仙归洞”,都是最爱看的,但最让他惊叹而又记忆犹新的却是一个平淡无常的手艺活。
在天街靠下阶梯的拐角处,经常会摆一张桌子,桌面上插摆着各种人物形象,有关帝爷,过海八仙,还有一些走兽猛禽,无不栩栩如生,跟真的无异。
宗珏每次都会驻足观看,直到老夫人贴身侍女拉拽着才走。日子一场,便熟络了,只晓得他姓张,至于名字,何方人士,一概不知,人称“泥人张”。
宗珏几乎每个月都要去看两三次,记得有回,天下大雨,天街上面空荡荡的,只有泥人张干等着,没个人影,似乎专程等他一样。因为,每这个时候,他都会来。
泥人张见他来了,也不说话,随手抄了块瓷泥,用手捏塑起来,手动如花,行云流水,时尔抬头凝视宗珏,时而眉头紧皱。
本来一盏茶的功夫便能塑好的人像,足足费了一柱香时间才好,泥人张看着手中瓷泥塑像,看着宗珏,一双老眼怎么也相信不了,为何人在眼前,捏出来的却是另外一个人呢。
宗珏看着他手中的人像,大叫一声跑开,回去之后便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再去天街,便再也寻不着他了。
消失多年的泥人张,第一次有了下落。连日的追踪,终于查到在城南二十余里的一座小村庄中。
秋月听完宗珏的讲述,对泥人张产生了巨大而又浓厚的兴趣。不禁催促他快马。本一个时辰才能到,竟提前了一盏茶功夫。
“大娘!您知道泥人张家住那里吗?”
“泥人张没有,倒是有个泥巴王,在村东头,你去看看是不是。”
村东多沟壑,骑马难行,二人只得下马,废了些许功夫,在一处土窝里,发现了三处茅草屋,院门边一个光腚的五六岁娃娃,坐在泥地里,正抱着一块泥巴,随意揉捏着,看二人过来,看了一眼,便自顾玩泥巴了。
宗珏拉着秋月,进了院,便见一个佝偻身影趴俯在一个土台前左右忙活,丝毫不知有人进来。
“泥人张?”
宗珏开口喊了一声,那身影兀自忙活,看也不看应上一句道:
“出门左转,便是!”
宗珏不解其意,待二人过去一观,原是一座土坟,泥巴碑上刻着泥人匠张垠升之墓。
“死了?”
秋月捂住嘴巴,有点惊讶。宗珏摇摇头,不置可否,拉着她重新进院,对着那身影喊道:
“泥巴王,你看我是谁!”
那人终于转过身来,灰白的头发乱散在头顶四周,干枯无色,一张老脸沟壑密布,唯有眼睛还算明亮,看着宗珏,直勾勾打量着。
“是你!”
“没错,是我!”
一问一答。两人似乎又回到那个下雨的午后。
“能再为我塑一次吗?”
宗珏问道。
“小公子,自那天起,老朽就发誓,此生决不做啦!。”
泥人张搬过一张脏兮兮的矮凳,招呼宗珏坐下,听他这么说,便纵衣服擦拭凳面边说道。
“我已经埋名十数年,知道的人大都入了土。小公子怎么找到我的?若再晚来半载,恐怕就见不到我了!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小公子,老朽无憾了,无憾了!”
泥人张佝偻着背,一说三喘。宗珏听他这么说,急问一句,才明白因由,原来得了绝症,只有半年可活。
宗珏第一次感觉怅然,这世界上,除了父母亲人,泥人张是唯一一个让他倍感亲切的陌生人。
“小公子有话便说,残身能做的,定当不遗余力。”
泥人张似乎看透宗珏的心事,开口说道。
“确有一事,非您不可!”
“好!”
应了之后,便是良久的沉默,也不问何时何事。宗珏环眼四周,破财不堪的茅草屋,在旭旭春风之中,瑟瑟发抖,清冷的没有一点朝气,像一个垂垂待死的老人。
“还有未完身事吗?但若能做,我一定帮你完成!”
宗珏鼻子一酸,说道。泥人张摆摆手,笑道:
“老朽半截身子入土,有何事要劳烦小公子!唯一担心的,就是我的小儿子,小公子能赏他一口饭吃,便是他的福分了!”
“这个不用担心,我认作兄弟,有我吃的,便有他吃的!”
“万万不可!小公子金贵之身,贱儿岂能认为兄长!”
泥人张以此为由拒绝,宗珏再三坚持。泥人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便拜道:
“万万使不得!若小公子不弃,可收小儿为螟蛉之子!”
宗珏有点纳闷。若是泥人张儿子比自己还大,岂不尴尬。可见他再三恳求,虽不懂其因,却也答应了。
此时,院外的光腚娃娃跑到屋里,从背后拿出一个泥塑的娃娃,递给宗珏。
秋月看着娃娃手中泥塑,十分好奇,看着明明不是宗珏,为何有种那就他的感觉。
宗珏此刻脸色变了,颤抖着接过泥塑,压着声音问道:
“小娃娃,你爹呢?赶紧喊他回来!”
光腚娃娃扭着头,似乎再思考他这话的意思。
“小公子,他就是我的小儿子!”
此话一出,秋月一脸茫然。看泥人张年龄,没有七十,也有六十五,这么老还能生孩子?秋月差点问出来。
“幺儿,跪下!磕头!”
光腚娃娃跪倒在宗珏跟前,撅着慌腚,连磕一十八个响头,泥人张才作罢。
“以后他就你的义父!遵照他的话,不要问为什么。”
宗珏此时已经魂不守舍,机械的受了礼,话没说一句,刚踏两步,便栽在地上,昏死过去。
吓的秋月大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