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血光滔天,数里可见。喊杀斗阵,数里可闻。
北屏人今晚尽皆失眠,或枯坐,或愁卧,听那屋外风雨,似自身置于深海漩涡之中,透不过气来。丑时的漏声方过,几乎同时望向一个方向:紫荆城!
在距离正屏门三箭之地的民宅之中,悄无声息的涌出数支人马,足有数百之众,借着建筑阴暗之处,顶着风雨,穿进不远处的密林之中。
借着微弱灯光,可以看到人皆上着直襟短衣,下穿合裆裤,脚蹬牛皮靴,头戴一顶打尖护耳翻边羊皮帽,腰间一色的长短弯刀,加上一柄长弓一壶箭,赫然是匈奴人。
在密林集结后,为首一人压着嗓子吼道:
“报恩主公,建功立业,就在今晚!兄弟们,跟我冲!”
说完,第一个冲出密林。其他人皆是红着眼,急吼吼跟着冲了出去。
正屏门的禁军都统正在带着一支人马,在城墙上巡逻检视。原本此门分派门吏看守即可,但此门距离天子常待的正阳殿不足数里,拍马即到,十分要害,故而此门一直是禁军都统在看守。加上北屏城最近风起云涌,为安全起见,他又向上级请求,调派了三个营驻守。
禁军都统巡视完,刚要下门楼,便远远看见一支数百人队,朝着正屏门飞速奔来。
“敌袭!”
话音未落,便听嗖嗖嗖破空声,随着一声声闷哼和惨叫,随行小队倒地数十人。正要敲响金钟,组织防御,突觉胸前一凉,低头一看,一柄剑透胸而过,临死前隐约听到一个声音:
“兄弟们,打开城门!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正屏门刚打开,数百匈奴人便近城门下,未减速度,便涌了进去,朝着正阳殿杀去。
三门九闸的防守皆被同样的方式瓦解,穿过最后一道牙口,正阳殿便在眼前,殿内灯火通明,殿外一百多名黑甲暗卫严阵以待,分列三处,队形成锥形,按三才位防御。
“一队护殿,两队御敌!杀!”
两道锥形队列犹如尖刀,插入数百匈奴人的队列之中,立时分割成两个战场。正屏门和三门九闸被策反的守卫,悄悄绕过两个战局,向正阳殿正门突去,与护殿暗卫缠斗一起。
一时杀声震天。
正阳殿内的姬星河无法安坐,听着殿外兵甲相交之声,一脸阴郁,老黄门躬着背,站在旁边,欲言又止。
姬星河停了下来,烦闷说道:
“你想说什么就说出来,不要畏畏缩缩,看着让人心烦!”
老黄门扑通一声倒地便拜道:
“老奴有罪!王上,老奴有话不得不说,宗珏之心,不可不防!万一他有谋逆之意,王上岂不置身危险之中!此局势未明之际,老奴斗胆请王上地宫暂避!”
姬星河盯着跪俯在地的老黄门,一颗起伏不定的心此时反而安定下来,豁然笑道:
“起来吧!寡人今天就在这里,那也不去!寡人倒要看看,谁,今天第一个踏进此门!”
姬星河自行搬了一把紫金檀木椅,放在殿中,安坐其上,双目盯着紧闭的大门。
血溅到大殿门窗上,晕成一朵朵窗花,喊杀声时近时远,时而又有尸体撞击殿门。
老黄门手中的拂子已经换成一柄长柄阔剑,双手紧握,横在身前,将椅子上的姬星河护在身后。
喊杀声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便弱了下来,直至归于一片宁静。殿内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姬星河死死盯着殿门,一刻也不放松。老黄门更如临大敌,已经做好随时献身的准备。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直到辰时,殿门仍旧如初,没有任何人冲进来。
姬星河嘴角浮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拍了拍僵立着身躯的老黄门,吓他一跳,阔剑从手中滑掉,咣当一声,在灰色地面上划出一道剑痕。
“王上恕罪!”
老黄门跪倒在地,匍匐道。姬星河拉了拉他的肩衣,说道:
“起来吧!他们不会进来了!”
老黄门颤巍巍站起来,看着一脸自信的姬星河,恍如昨日。
沉寂了数个时辰的殿外,几乎同时传来一声高呼:
“臣,李慕白救驾来迟,请王上降罪!”
“臣,姬击救驾来迟,请王上降罪!”
姬星河沉默,没有回应,就在那里站着。待外面二人又喊了数遍,姬星河对着老黄门说道:
“开门!”
老黄门又跪倒在地,近乎哀求道:
“王上,不能开啊!不能啊!”
老黄门作为天子近侍,深知其中凶险。李慕白和姬击虽是托政大臣,却沆瀣一气,双揽朝政,置天子与不顾。如今又携兵自重,谋逆之心,昭然若揭,此时出去,岂不是正中下怀。
姬星河没有说话,而是独自上前,打开殿门,初晨的阳光射入眼中,让他一阵眩晕。
定了定眼,便看见殿阶下面左右各跪一人,各自身后齐刷刷跪着一排排军士。
左首乃是李慕白,身后是羽林禁军,右首乃是姬击,身后是禁卫军。二人中间宽阔的广场上,遍布尸体,岩石地面上的血已经风干,变得暗红。
一百多名暗卫只剩几人,耷拉着伤腿残臂,犹自护在殿阶上。
“我等护驾来迟,请王上降罪!”
姬星河笑了,自登基以来,第一次觉得未来可期。一步一个台阶,缓步走到殿阶下,先走到右手,将姬击托起,言道:
“王叔,难为你了!不亏是我的王叔!”
后走到左手,在将李慕白托起,言道:
“国丈辛苦了!”
而后双手遥空平抬道:
“众卿甲胄在身,都平身吧!”
众将士齐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姬星河看了一眼老黄门,老黄门立时会意,扯着尖锐的嗓子道:
“摆驾乾元殿!
正阳殿广场上的姬击,看着远去的天子鸾架,眼神暗淡,看了一眼李慕白,发现他也正看自己,冷哼一声,扭头边走。
姬击谋划多时的宫变,因为查士良一纸书信而半道中止,不得不亲手杀掉那些培养多年的私兵。
果如书信所料,李慕白带着羽林军随后赶到,二人僵持到天亮,谁也没有迈出那一步。
“李慕白,想要做那只黄雀,没门!”
姬击握紧了拳头,看了一眼骑马绝尘而去的李慕白,眼神冰冷。自此一唱一和的二人,第一次出现了嫌隙。
一场宫变就这样落下帷幕,众大臣惶惶从卯时等到辰时,乾元殿的龙椅上,姬星河安稳坐在龙椅之上。
“我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姬星河看着跪倒在地的一干大臣,意气风华,朗声道:
“众爱卿平身!”
多年以来,看多说少的局面,第一次得到扭转。姬星河第一次主导朝议。
“宣!”
姬星河长袖一挥,老黄门打开圣旨,高声念道:
奉天承运,王上诏曰:李慕白敢勇智谋,护驾有功,封镇国公,食俸二千五百石。姬击砥砺奋进,护国有功,封抚屏郡王,食俸三千石。钦此!”
二人谢恩只后,姬星河开口道:
“昨夜谋逆之众尽皆伏诛,乱贼之耳目,谋逆之贼首,依旧逍遥法外。还请镇国公和抚屏王多多费心,早日缉拿归案,以慰阵亡将士在天之灵!凡奉贼首者,不论贵贱,一律列土封爵!
李慕白脸上喜色一闪而过,高声应喝:
“遵命!”
姬击心里却是一颤,冷汗瞬间凉透全身,嘶哑着嗓子道: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