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记红楼,竹马无郎骑,青梅独弄。夜入风窗,残月难和眠。枕一宿沉梦,恨长天。
柳絮笙歌,甚嚣庭院,花间空秋千。青丝空白,徒垂三千丈,回首处,云飞风起。但未来,一抹相思,凭谁寄?”
这是李清婉给李止的最后一封信。信只填词一首,别无他言。
李止下归江南李氏,及第二年,思姐情切的李止,写了一封表达无限思念的信,自此,长达数年,两人之间,鱼雁长飞。
但自从五年前收到一封填词信后,便断了鱼信。此时,那首填词,浮在李止的脑海里,原以为她只是春闺梦起,为赋心思强说愁,于今看来,绝对不是那个意思。
这五年,发生了什么,让曾经那么活泼开朗的姐姐,变得如此沉郁,犹如活死人一般,在偌大的延梓宫,抱守残年。
“阿河,若是你辜负了姐姐,我绝不饶你!”
李止怒气冲冲的一路狂奔,腰间的通行金牌,任谁也不敢贸然阻拦。
姬星河此时正拉着宗珏并秋月,在御花园赏景。
时值初夏,物华天宝之精,色承七彩之神。园中异种,皆放奇艳。百鸟戏林,雄飞雌从。仓蜂乱凤蝶之舞步,流蚁惊伏蛰之春梦。
孤峰比势,岩棱竞怪,青苔附山之石骨,劲松咬罅隙之生机。远山无色,有无其中,近峰献立,身在山影。
碎石小径,以通幽处,匿于百花之林,沉醉不知归处。九孔玉桥,衔伏亭榭,楼台高檐遥而为呼。
风浮碧波之美,水御和风之畅。闲云漫卷,与鱼相戏,时而逐东,时而逐北。
善水承天,以孕万物。碧水湖光,极水精之种,独无荷数。何其怪耶?
秋月独爱莲,顾盼相寻,不见荷韵。及停在一处水榭,忍不住问道:
“阿河,这水好生奇怪,不论贵贱之种,皆有其物,为何独无清荷?”
姬星河听她这么问,春风满面之色,立时僵在那里,久未说话。老黄门见此,脸色一变,急忙用拂子掸扫了一遍木椅,尖着嗓子道:
“陛下,走了这番路,姑娘怕是累了,这椅子老奴掸干净了!”
姬星河一笑道:
“也是!我俩大老爷们,自然是不累!可阿月不一样!太医安休之语尚在耳畔,咱俩皆忘之云霄!着实不应该!阿月,走,歇上片刻!”
宗珏和秋月对望一眼,皆觉他在掩饰什么,却又不好意思再发问。姬星河见他俩如此,叹一口气,刚要说话,便被老黄门接了过去:
“姑娘,这湖里原是有荷的!至于后面如何没了,说起来,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隐情在里面。陛下年少,自然没听说过。陛下,老奴若有妄语,还请赦老奴乱言之罪!”
见老黄门解围,姬星河暗呼一口气,笑道:
“竟还有一段隐情,我怎么从未听说!速速讲来,寡人赦你无罪!”
“是!”
老黄门躬身一拜,一甩拂子,站在栏杆边上,幽幽道:
“那年是哀王元年,一切都是新的气象,这里虽有荷,却是零星几点,每至花起,分外好看。
哀王有一妃子,名字唤作夜华。夜华无笑,常结愁于眉间,深居延梓宫,经日不出。
哀王爱之甚深,为搏她一笑,便布告天下,凡能让夜华笑者,赏千金。一时之间,试者如云,诸多奇法巧技,无一成功!
哀王怒而逐之,一干技人巧客,皆被流放。自此很长一段时间,无人敢进宫一试。”
秋月好奇,忍不住问道:
“那夜华最后笑了吗?”
“笑了!”
老黄门朝着秋月点点头,接着说道:
“后面来了一个书生,自称能搏夜华一笑!若做不到,甘领死罪!哀王见他如此自信,便与他立了状子。
按照他的要求,历时三个月,这里便移种满了荷花,同时在湖中心筑出一座小岛,岛上建阁楼一座。
待到荷花开满,哀王拉着夜华,前来观赏。说也奇怪,夜华见这满湖荷花,竟然真的笑了。哀王大喜,重赏了书生,赐职荷花郎,专司侍奉这满湖荷花!”
“后来这荷花怎么没了呢?”
秋月又好奇问道。老黄门缓了口气,说道:
“后来也不知怎地,过了三个多月,哀王大怒之下,尽除湖中之荷,更将耗费颇巨的阁楼,连同湖心岛,夷为平地。荷花郎也被斩首,抛尸湖中,七日无人敢收。
夜华自那时起,便没人再见过,有人说,她还在延梓宫,有人说,她在荷花郎死时当夜投湖自尽。
宫里总是避免不了流言。不管作何说,总之,这荷花曾经有,现在便没了。老奴妄语先王,请陛下治罪!”
老黄门说完,跪倒在地上,惶恐之极。姬星河脸色不太好看。反倒是秋月,并未觉察姬星河的反应,追问道:
“哀王为何要杀荷花郎,不是他种荷让夜华笑了吗?”
老黄门听此言,头埋的更深。宗珏已经觉察到什么,这隐情十有八九不是哀王的,便向秋月使了个眼色。
秋月一无往日的机灵,反而沉寂在老黄门讲的故事里。见老黄门没有回答,扭着脑袋,手托着下巴在思考什么,没一会儿,眼神一亮,跳起来道:
“我知道了!夜华爱上了荷花郎!不对,夜华不是见到荷景而笑,而是因为见到荷花郎才笑!他俩本来就是恋人!”
这话一出,姬星河腾的站起来,脸色铁青,唰的一声,抽出配剑,大吼道:
“大胆!”
秋月天真烂漫,第一次进宫,那知避讳,见姬星河如同隔壁大哥哥,自然放开性子,如在家中一般。
姬星河拔剑,又是一声吼叫,将她吓懵在哪里,脸上的笑,逐渐凝住。宗珏拉过她,护在身后,喝道:
“阿河!”
姬星河看着手中的剑,又望了望一脸惊恐的秋月,“啪”一声,剑落地上,噌噌退了两步,跌坐在栏杆边上的木椅上。
此时,一道白色身影,看不分明,借着水榭楼台,忽上忽下,极其飘逸,快速朝着亭榭飞来。
老黄门眼快,交着嗓子吼道:
“敌袭!护驾!”
不远处拱卫的御前侍卫,几乎同时看到来人,纷纷抽出兵器,跃进亭榭。
那人借势,转了一道,落在水榭亭台上,正是李止。众侍卫心下一松,归刀入鞘。不待几人开口,扑将上去,一把掐住姬星河的脖子,将他摁倒在栏杆上,急红着眼吼道:
“阿河,你把我姐怎么了?说!”
“李止,你要干什么!放开阿河!”
宗珏大叫一声,便要上前拉他。李止头也不回,把手一挥,一柄三尺长剑出手,直指他的咽喉,让他不得不止步。
“少爷!”
秋月花容失色。老黄门的拂子惊落在地,众侍卫重新拔刀,紧张的刀指李止。
姬星河看着脸色通红,眼尽朱色的李止,神色一暗,艰难的摆摆手,让众侍卫退下。罢了,又看向李止,指了指脖子。
李止见他脸色潮红,慌忙收手,将剑猛的扎进木阁,叹一口气,捂脸蹲坐在地上。
“阿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婉儿姐怎么了?”
宗珏直接问道。本想借李清婉之口,使出因情法,让李止同心。那知发生此种情况,让他始料不及。
姬星河猛烈咳嗽几声,秋月挨的近,急急帮他顺气。他缓过气后,看了一眼秋月,苦笑道:
“把哀王换成我,也就大差不差了!”
“啊?”
秋月一脸难以置信,失声道。倒是宗珏早已猜到,并无吃惊之色。李止不明所以,宗珏简而要之,将事说了一遍。
“不可能!阿河,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姬星河苦笑,摇摇头道:
“阿止,我知道你有诸多疑问,有些事,我不方便说!想要知道前因后果,你可回去问问你父亲和你大哥!他们比我了解的更多!”
李止听他这么说,想及李清婉说的,看了一眼他,话未说一句,转身便走。
宗珏拦住要说话的秋月,看着姬星河道:
“阿河,婉儿姐在哪?我去见一见她!”
“延梓宫!”
姬星河双手抱头,痛苦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