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上尧使臣后,已是日近黄昏。抬目远眺,天上交织的流云被暮光撕扯成大片大片燃烧的火,在绯红的空中肆意蔓延,夕阳透过层层红云,给连绵到天际的沙丘镀上一层浓烈的金色。
暮色里,穆朗挺拔的身形在沙地上投出一道斜斜的长影,他看着远处仿佛在火中炙烤一样的大片暮云,只觉得心中烦闷。他转回身,扯过身旁的机关马,翻身而上,左手一扯缰绳,右手伸向马颈处一拂,那马儿登时撒开四蹄,载着穆朗飞快的跑了起来。
机关马漫无目的地一路飞驰,早已偏离了之前走过的那些石路,穆朗却浑然不觉。他只是驱着机关马越跑越快,越跑越远,那机关马的马头嗤嗤的喷着大团大团的红烟,似乎也要跟着夕阳一起烧起来了,那四条铁蹄在沙地上砸出一个个散着火星的沙坑,跑上了一处沙坡。
劲风卷着翻腾的细砂,刮过穆朗的脸,他烦躁的抬手去抹,一个没注意,机关马跑上了沙脊一脚踏空,穆朗身子一歪直接从马背上栽了下去,沿着长长的沙坡一路滚下,待烟尘散去,只见穆朗一脸的灰头土脸,仰面躺在沙地上,胸口剧烈的起伏,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抬眼望向渐渐暗下去的天空,残阳已经隐了下去,黛色的天幕慢慢席卷了整个天空,群星一颗一颗的次第闪现出来,连那轮月亮也从层层暗云里探出来,洒下一地的银辉。
看着那漂亮的银辉月,穆朗突然想去一个地方看看,他拍着身上的沙土站起来,从身后的沙堆里费力的牵出陷在沙地里的机关马,看着月亮辨了一下方向,然后骑着马往远处飞驰而去。
终于,穆朗在一处巨大的断崖上停了下来,他在崖边那些林立的怪石前下了马,缓步走上前去。走过那些怪石堆后,赫然出现一大片空地,那里满满长着成片成片的花草,高不及膝的茂密草丛间,静静的开着一朵朵蓝色的小花。
这是晴洲大漠才有的月颜花,只在夜晚盛开。那蓝色的小花个头不大,但是极香。风吹过,成片的月颜花颤动着银色的花蕊,在月光中轻盈的摇摆着,吹落漫天的蓝色花瓣,把香气散出好远。这里就是穆朗的目的地,浮香崖,而崖下的那片石林,则是迈塞石林。
迈塞石林看上去颇有年份,数百个几十丈高的石柱从崖下的山谷拔地而起,它们排列交错,宽窄不一,宽的如舰如船,成纵成行在沙海矗立穿行;窄的则似塔似柱,三五成簇,锐利的扎向天空。如果是在白天,还可以看到那些石柱侧壁上层层叠叠的各色沙层土痕,就像一层层翻涌的金色海浪。
沿着这些石柱底部,建有许多独门独户的小房子,那房子不高,大概只能容下一人,房与房之间都有些许距离,房屋全身都由金属制成,有门无窗,有些房子房门紧闭,有些则是开着的。所有的屋子都从房顶伸出一根粗大的烟囱,时不时就有一些房子,它会“嘭”的发出一声巨响,伴随巨响,从烟囱爆出一大团炫目的火光,而在火花过后,那发出过爆炸声的屋子,先前紧闭的房门就会悄然打开。
穆朗在开满月颜花的浮香崖边慢慢坐下来,他神色疲倦的看着崖下的石林,那里此时正不时朝空中爆出一团团巨大的火焰。看着在半空中绽开又熄灭的那些巨大火焰,穆朗用力的吸了吸鼻子,白日里在人前忍了一天的眼泪,此时终于痛快的流了下来。
迈塞石林非常偏僻,除非必要,族人都鲜少涉足这里,因为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归沙石林。
晴洲陀族人,自古活不过四十岁,年至三十五岁以后,不论男女,会在某天在额头上突然爆出数道猩红色的脉纹,陀族人称为“血纹”,具体爆出血纹的时间因人而异,但都不会超过四十岁,而额间一旦爆出血纹,三日内必定发狂失智而亡。
因此,陀族人便在这处偏远僻静的石林里,建起了这样的金属房子。这些房子附有机关装置,可以从房内操控。那些血纹已现的陀族人,会趁他们还神志清醒的时候喝下事先备好的药水。这药水是古陀族的秘药生如水,喝下之后会丧失触感,即便烈火灼烧也不会有太多苦楚。
只是,生如水只能忘痛,却无法止狂,所以,他们还在要到这石林里来,一人走进一间屋子里,将房门从内封死,这金属屋子四壁都有夹层,夹层里填满了爆破炼油,有暗管连着夹层和地下的液池,配合附在房上的机关,可以给这夹层源源不断的提供燃料。
而封在金属房子里的陀族人,会在自己狂意大增,心神痛苦到再也无法忍受之时,伸手按下屋内的引爆机关,将整个屋子燃爆。这夹层里的爆破燃油是威力极强的燃料,整个晴洲产量极少,每年全部的产出,几乎都运到了这里来。而房中机关一旦引燃点爆,瞬间的冲天烈焰会将人顷刻吞噬。在屋子被引爆后,先前封闭的房门也会自动打开,等待下一位进入的陀族人。
那如果有人因为狂性大发,早已忘记要自己按下屋内的引爆机关,又该怎么办呢?这房屋的机关与计时沙钟相连,如果机关三日内没有被启动,那么三日后,机关就会自动引爆。而这样的族人,就会硬生生承受整整三日的心神折磨,直到最后在一声巨响中,彻底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