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九良一个人在七堂,坐了好久,好久。
他总感觉,在七堂,才算是个家。
他抱着三弦,愣愣的坐在窗户旁,看着太阳渐渐从头顶落到了地下,又看着星星逐渐明亮起来。月亮,也只差一点就圆了。
尹家找人算过了,这个月的十五是个好日子,周九良随口应着,就这样定了婚期。
他沉默着,指尖不经意划过三弦,撩出几个音。
曾经,他只为孟鹤堂素手弹三弦。
以后,也只为他弹。
月色朦胧,很快,远处的院子已经点上了灯。周九良收好三弦,站起身,迷茫的走出院子。
他自己也只是凭着感觉走,他也不知道要去哪。
直到几片带着花香的桃花瓣落在他肩膀上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里是桃花阁。
“桃花阁……”周九良望着阁内微弱的灯火,抿了抿唇。
桃花阁,是秦霄贤住的地方。
可秦霄贤,已经走了好久了。
虽然今年送来信,说大概封箱的时候能回来,可是到现在,秦霄贤和孙九香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那么点上蜡烛的,是谁呢?
周九良止住步。房间里已经传来了阵阵歌声。
“青砖伴瓦漆,白马踏新泥……”
明明是那么温柔绵长的曲调,但是从这个沙哑的嗓子里唱出来,少了几分温柔,也多了几分留恋。
“何九华啊……”
周九良笑了笑,表情略显得僵硬。
他早就该想到,是何九华啊。
也只有他,可以等秦霄贤,等上那么多年。
那年秦霄贤和孙九香走的时候,何九华是那么不舍,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中人离去,离得那么远。
即使秦霄贤不曾爱过他半点。
秦霄贤是那么傻,看不透何九华的所有小心思,感受不到何九华的一点小情绪。
秦霄贤就像是寒梅院外梅花上挂着的点滴晶莹透亮的残雪,不染世间浊气,独染一缕花香。
这样的人,是纯洁的,也是遥不可及的。
只能说,秦家和九香护的他太好了。好到,他看不懂别人。
可何九华不也是自作孽吗?看不到尚九熙的半点好,即使是尚九熙把一颗真心捧到他面前,也只会被他一把推开。
周九良突然觉得,自己和他们比,算幸福的了。
起码,他爱的人,即使隔着窗户纸,也是可以透过月光,看到对方的身影的。
他相信,他可以捅破窗户纸,看到他孟哥的。
周九良攥紧了衣角,转过身,往安乐堂的方向走去。
起码此刻,你我心里,还有彼此。
等周九良回到乐安堂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他坐在桌子旁,看着樊霄堂列的一大堆东西,又看了看算的丝毫不差的数字,也没多想,就叫人出去买东西了。
很快,该买的东西都被送了过来。
几大摞喜帖被摆在桌子上,周九良找来郭麒麟,张九龄和阎鹤祥,帮着写请柬。
郭麒麟看着这么多东西,从心里开始后悔不该答应。张九龄也抿着嘴,脸色又黑了一个度。
但起码好说歹说,几个人一上午,终于写好了所有的请柬。
一个人起码写了一百份。毕竟书苑里的人,都要请到啊。再加上外面的那些官员啊,朋友啊之类的,就差不多一共六百份了。
周九良偷偷的收起一份。
他不知道该不该给孟鹤堂送去。他怕孟鹤堂看到他大婚的样子会难过,但是也怕孟鹤堂因为没有被请到而难过。
正在他纠结的时候,一个人的到来解了他的急。
“二爷?您怎么来了?”周九良看着张云雷拎着一个盒子,正往着素竹院的方向走过去。
“哎呀,这两天堂堂的病不是好了吗?我想着他身子虚,就做了碗鸡汤,打算给他送过去。你有什么事吗?”张云雷笑了笑,问。
“我……”周九良搓了搓手,缓缓的从袖子里抽出请柬。“能帮我给孟哥吗?”
张云雷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他总感觉,面前这个孩子就跟没长大似的,
周九良就是个没心眼的,这话直白的令人难以拒绝,也叫人瞬间想到了周九良所有的思考与计划。
“好。”张云雷伸出手,想去揉一揉周九良的头。周九良却看着那手,不知怎的,竟突然愣住了。
张云雷被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他顿了顿手,最后在周九良的头发上轻轻碰了一下。
“你这两天赶紧准备一下吧,今儿都九号了。好好休息,别累坏了。”张云雷尴尬的收回手,抿了抿嘴。
周九良连忙回过神,强扯着嘴角笑了笑,说:“麻烦师哥了。”
张云雷摆摆手,说:“客气什么!我先走了啊。”
周九良点点头,道了句:“再见。”
看着张云雷远去的身影,周九良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总觉得,刚才张云雷摸他头的那一下,就像是小时候他闯祸,孟鹤堂忍着一肚子火气,揉了揉他的头,叹了口气,说:“下回注意。”
这两个人……怎么这么像……
素竹院内。
孟鹤堂悠闲地躺在椅子上,旁边是石桌,上面摆好了热茶。
竹叶间透过稀疏的几缕阳光,映在孟鹤堂身上,闲的宁静与安详。
孟鹤堂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血色,大病初愈却也总算有了正常人该有的样子。
张云雷有些心疼。
他推开院外的木门,木门发出了“吱呀”一声响。孟鹤堂轻轻睁开双眼,眸子里是一片深沉。
“堂堂……”张云雷咬了咬下唇,站在孟鹤堂的身旁。
“来了?坐。”孟鹤堂少见的没有起身倒茶,甚至连表情都没有换成平时温暖的微笑。
“堂堂,来。”张云雷的手扶着孟鹤堂的肩,把他扶了起来,另一只手盛起一勺汤,吹了吹,给孟鹤堂喂了下去。
孟鹤堂抿了抿唇,坐直了身子。他推开张云雷的手,端起碗,把汤一口闷了进去。
张云雷的瞳孔瞬间放大。他伸出手想要拦住,最后也只是被往手里塞进了一个空碗。
张云雷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孟鹤堂一言不语的坐了半天,然后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掏出一份请柬,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塞进孟鹤堂的手里。
孟鹤堂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转瞬即逝。
“去吗?”张云雷的手紧紧攥着孟鹤堂的手,问道。
“去。”孟鹤堂回答的简单明了,却也着实让人心疼。
“你……要是不想去,就不去了。”张云雷看着孟鹤堂的眼睛,皱了皱眉头。
“他大婚,我是一定要去的。”孟鹤堂终于抬起头,对上张云雷的眼睛,两个人相差不到一指。
“以哥哥的身份。”
孟鹤堂苦笑了笑,忍住了眼里打转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