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早晨并没有很热,甚至可以说是舒适的温度。
夏培尔睡到天大亮才醒,昨夜的痛楚已经褪去,但他仍然有些头晕,就连面前的午餐都提不起他的兴致。
提前送来的午餐?
唉,比昨天的还要精美,这就是所谓的断头饭吧。
面前的食物除了有昨天吃过的浓汤,黑面包甚至还换成了烤的焦黄的、软乎乎的白面包。
温热清爽的早晨、精细的食物,两件美好的事物凑在一起,稍微提升了夏培尔的食欲。
一小撮一小撮地撕下一条面包,蘸着浓汤很好吃,不蘸浓汤干吃也很好吃。
对接下来的恐惧就像隐形的巨手一样狠狠抓着他的胃,但他仍然在强迫自己吃点东西。
只要看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走廊尽头铁门敞开着,门口台阶坐着黑衣的蒙面狱卒,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专门押送囚徒的禁制棍——一根棍头是可以开合的半圆夹子,恰好可以夹住他的脖子。
已经被这根禁制棍夹过好多次,每次都是强迫他去受更大的苦。
竭力不去想糟糕的未来,夏培尔继续吃着难得的食物。
明明是一样的浓汤,为什么就感觉没昨天的好吃呢?
如果换成莉莉娅昨天说的“火石牛肉”……唉,要是能活着尝尝就好了。
看了一眼莉莉娅,她昨晚大概很晚才睡着,现在还没醒。不过晚点醒也没关系,反正她的午餐——黑面包咸菜加凉白开永远是凉的。
睡梦中的莉莉娅咕哝了一句梦话,手动了一动,从肚子滑到了草席上。
瘦得手心都快能看见骨头了……听她说她已经被关了快半年?看来超凡者们也不全都是看上去那么超凡脱俗,一样会肚子饿,一样需要吃喝拉撒、穿衣睡觉。
虽然知道莉莉娅是一名法师,是所谓的“超凡者”,和自己这个普通人天差地别,但夏培尔仍然很同情这个饿得没多少肉的少女。
反正自己也吃不下,还是让她多吃点吧。
于是把大半个没吃完的松软白面包放回餐盘,餐盘放回地板恰好盖住两人的“五子棋盘”。
怕莉莉娅不明白,夏培尔又把汤碗推到铁栅栏边上,汤勺则扣着餐盘直接摆到了隔壁,一副“请尽管享用”的样子。
扣了扣栏杆,对狱卒说:“我好了。”
闲聊中的高矮两狱卒于是便起身,客客气气打开了牢门,客客气气地用禁制棍把夏培尔的脖子夹住——就好像他们不是押送囚徒的狱卒,而是前来邀请对方赴宴的仆人一样。
他们的耐心是有原因的:
一是夏培尔是这间牢房关过的囚犯中难得不搞事的人。他很少大吵大闹,也很少和隔壁女灰袍大吵大闹;
二是因为额外的伙食,本来夏培尔今天的食谱应该还有一小碟蔬菜沙拉,不过这沙拉早就被他们两人刮到肚子里去了。
身处海外荒岛,最缺的就是新鲜蔬菜,如果不是他们的杰塔大学长向补给船提了好多次意见,恐怕这座魔法塔里的法师、学徒、仆役们只能过着今天吃干肉奶酪、明天吃奶酪肉干的日子。
“你也知道流程啦,自己往楼上走吧,我手上就不使劲了。”抓着禁制棍的高个狱卒不紧不慢地说。
默然点头,夏培尔迈着沉重步伐走出了牢笼,准备去向下一个更糟的牢笼。
“怎么回事!?”身后传来一声刚睡醒的懵懂发问。
呃……确实是刚睡醒。被吵醒的莉莉娅揉揉眼睛,看清了眼前的情况:
“他不是昨天才发作过吗?怎么今天就要带上去??”
根据之前的经验,她猜测这个秘密基地做的是魔化或者异化的稳定性试验,一般都要等到犯人发作后过了一两天身体稳定了没有新的异变,才把人带上楼去继续加大剂量。
如此反复直到犯人承受不住试验爆体而亡。
知道这女灰袍是比自己等级高出许多的法师,身为法师学徒的两名狱卒也不敢多怠慢,不咸不淡地说:“谁知道呢,上面让今天带他上去,我们就照办呗。”
懒得再和少女法师扯个不清,矮个狱卒往夏培尔背后推了推,三人向铁门外走去。
快走到门口时,背后传来一声大喊:“活着回来!一定要活着回来!”
只是简单的一句关心,夏培尔的心情就莫名好了起来,回头爽朗地回了一声:“好!”
押送的两名学徒对对眼神,分明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两个字:“好酸……”只觉得自己好像成了戏剧中的坏配角,拆散情侣的那种。
这一刹那的错觉顿时让他们有点恼火起来,手下加大推搡力度,三人很快走出了牢房。
看着冰冷的铁门“碰”地一声关上,莉莉娅有些沮丧地想:要是早点醒,就能问问夏培尔有没信哪位神了。
不过在看到夏培尔特意留下的那份几乎完好无损的午饭后,她又重新振作起来。
既然夏培尔吃不下,那我替他吃就好!反正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晚上他再吃我(的血),相当于就还是他吃了这顿饭。
于是莉莉娅毫无心理负担的大快朵颐起来,几乎忘了:如果条件不符合的话,她挽救夏培尔生命的最后手段——深渊纯血,反而将会变成他的催命符……
======
一副默剧。
这分明就是一副默剧嘛。坐在魔法阵当中的夏培尔情不自禁地想。
被带到楼上的炼金实验室后,他照例被锁在了这张铁椅子上,铁椅子固定在一圈又一圈魔法阵中心。
或许是魔法阵的效果,他听不见魔法阵外的任何声音,只能看到黑袍的法师、学徒们在面前来来往往,摆弄着他不知道名字的华丽仪器。
时不时有人来给她抽上一管血,或者用小型仪器测量他的身体状况。
他是能听见魔法阵里的声音的,不过走进魔法阵的法师,无论男女眼里都是狂热或冷漠。他明白,自己在这间炼金实验室里的定位就是一只小白鼠,就和他们手里摆弄的炼金仪器没什么区别。
唯一的区别就是小白鼠不能说话,而他是说了也没人听。
他现在不再是夏培尔了,他是黑袍法师们口中的“受体十四号”。
又等了一会,眼前的默剧终于发生了变化:
一双裹着丝袜的长腿踏着优雅的步伐从旋转楼梯上走下,踏上了实验室的地板。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恭敬地向着这双长腿的主人行礼。
魔法塔的女主人,黑袍法师希鲁薇驾临了。
隔着一层无形的隔音魔法屏障,夏培尔无聊地看着她一边利落地翻阅着呈上来的报告,一边向其他法师发号施令,让整个炼金实验室更加忙碌地运转起来。
忙完以后,她款款向夏培尔走了过来。
这还是第一次呢!以前她都是远远坐在高台上的。
毫无疑问,这个穿黑袍的女法师明显是这里的首领,据莉莉娅所说,她不仅是一名强大的法师,并且还是一名魔法导师,拥有独自开塔收徒的权利。
被拉上来灌了好几次奇奇怪怪的魔药,他这还是第一次和这位魔法导师对话。
她在夏培尔面前站定,居高临下但语气温和地开口了:
“我是这里的主人,黑袍法师希鲁薇。”
什么,希什么薇?夏培尔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很快想起了某个文艺作品里的的少女,那个脸上、身上带着疤痕却不失美好的少女。
似乎是看到了十四号眼里的震惊,希鲁薇内心还是小小的受用了一下:想不到就算是一个小小的吟游诗人,也对我们法师如此敬畏。
但她继续淡淡地说了下去:
“你不用告诉我你的名字,这不重要。
“我来和你说话,是要告诉你一件事,一件即将载入史册的伟大发现即将在这里被发现,当然也有可能不是今天,甚至不是这里。”
那到底是在哪里被发现呀大姐!夏培尔无语。
希鲁薇的眼神充满了骄傲:
“我就叫你十四号吧,因为你是第十四个有幸参与到我伟大试验的凡人。
“如果试验最终在你身上取得了理想的成果,后世的魔法书都会这样写:现在人类之所以能突破肉体、寿命甚至精神力的上限,完全是建立在某座无名荒岛上的十四次试验……”
陶醉在对美好未来的想象中,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夏培尔低垂的双眼。
夏培尔把目光刺入希鲁薇的衣摆,一寸一寸地偷看那两条修长的双腿:叫你拿我做试验,叫你拿我做试验,今天一定要把你的便宜都占回来!
虽然他并不是对女性双腿有特别爱好的那类男性,但他也只能从这里挽回一点精神损失。谁叫希鲁薇的上身都笼罩在宽松的黑色法袍里呢?
“十四号,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话吗?”终于从对美好未来的畅想中回到现实世界,希鲁薇微笑着向夏培尔发问。
夏培尔老实地摇摇头。
“因为你识字,多少算有点文化。说起来你确实识字的吧?毕竟你是个吟游诗人。”
夏培尔老实地点点头。
“那就好,等今天的试验结束,我会让人给你笔墨纸,你要如实记录你接下来几天的身体变化,比如有没有看到幻觉?力气有没有变大?眼睛有没有看得更清楚?记忆力有没有变得好?甚至……”
顿了顿,希鲁薇眯眼笑着补充:“甚至有了特别的超凡能力。”
“超、超凡能力!?”夏培尔倒吸一口气。
希鲁薇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只要你觉醒了超凡能力,我允许你用任何手段逃跑。
“只要你能跑到这座荒岛的边缘,只要你的脚能沾上一片浪花,我就放你自由,并且亲自派船送你想去的地方。”
说完,希鲁薇好整以暇地抱起手臂,似乎是等待夏培尔点头。
夏培尔可没把希鲁薇画的大饼一股脑地塞到肚子里去,他低头想了想,最后卑微地笑了出来。
他以最诚恳的语气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小的不过一介凡人,能为您的伟大实验出一份力就已经很满足了。
“您的要求小的一定照办,只是还有一个小小的心愿,希望您能满足。”
“心愿?说来听听。”希鲁薇根本不担心身为普通人的十四号能耍出什么花样。
夏培尔连连点头。
“小的出身低下,像什么魔法道具呀、魔法水晶呀从来没见过。
“希望您能赏赐给小的随便一件什么魔法玩意都好,这样哪怕小的死了,好歹也是见了世面才死的。”
希鲁薇笑容立刻从脸上褪去,变得冷若冰霜:“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