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四更,天寒地冻……”黑漆漆的街道上,一个更夫提着一盏灯笼,挪着小碎步急急地走着,他边给自己的手哈了口热气,边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然后兀自嘟囔着,“哎呀,这可真是丑时四更,天寒地冻啊,冷死了冷死了……咦?”更夫忽屏住呼吸,静静地细听了下,远处好似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更夫挪着小碎步想走近看清楚是怎么回事,要知道那边可是严府的西后门,这西后门在严府后花园的小角落,平时根本没人走动,莫不是有贼人作祟,若是他能抓住这人,那么也许就不用一辈子深夜打更,没得好觉睡了。想着,更夫便也熄了自己的灯,悄悄往往严府西后门走去。
严府是云州最大的府邸,就连这少有人通行的西后门也是常年有着灯笼的。只是更夫走进才发现,原本常年亮着的灯笼早就被人掐灭了,更夫只是看到了黑黑的三两个影子好像还有一辆马车,这几个影子是从门里出来的,看样子是严府自己的人。
“小姐此去凉州,路途遥远,千万小心,我会替你照顾好夫人的。”
那几个人影当中忽传来这样一句话,虽声音不大,但却在安静的深夜凌晨里,也被更夫听了个清楚明白。
一句话后,那便马车伴随马蹄哒哒的声音,一路朝北而去。
更夫躲在角落思忖着,这……好生蹊跷啊。严府的大小姐孤身去往凉州?还在这寒风刺骨的初春深夜?独走了这偏僻的西后门?真是好生奇怪?
更夫摇摇头,有点想不明白,但转念一想,既然不是小毛贼,发生什么也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更夫去管,云州这边这几日刚刚打春,冰雪还没融尽,这深更半夜的还是早点回去吧,省得要冻死在这路上。
更夫想着便缩了缩身子,往回走去。
没过多久,马车已经驶出郊外,早春时节,天地并未开化,马蹄的踢踏声和车轮吱扭的声音混着呼啸的北风声,声声让人震颤。
马车上坐着一个一身黑衣却肌肤胜雪的女子,她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刀鞘精致的匕首,小心地掀开车窗的帘子探出头,往马车后看去,此时天色微亮,已能看出较远,那女子确定后面没有人马追来,心上的石头算是落下一节,她又往前面看去,不远处就要进入山林了。
“小顺!”她大声跟驾车的车夫说着,“我们到前面的山林处就歇歇吧!”
“好的!”前面的车夫大声应和,但依旧不敢怠慢地驾着马车。
那女子回坐车内,嘴角深抿,神色依旧紧张,心里不停地念着:小姐,千万要平安啊。此去兵慌马乱战火纷飞的凉州,在汇合之前,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啊,等我们一起找到诚厉少爷,三夫人就能够得救了。
未多时,太阳慢慢在东边的山头升起,大地苏醒,鸟儿窜到枝头开始鸣叫。清脆而婉转。
精致的卧床中忽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微怒:
“嘶,是什么竟扰我清梦?!”
“回二夫人,是清晨的麻雀。”
“麻雀?!”声音中透着冷冷的轻蔑。
“找人都射杀了去。”
身边的贴身侍女最是懂二夫人的性子,便立刻要唤人射杀。
“等等,唤束儿来罢,听闻他昨日得了把弓箭,正到处找把子寻乐子呢。”声音依旧懒散而冰冷。
“是!”
“哎呀,可惜我一袭幽梦就这样被扰了。云玲,老爷近日是否就要回来了?”
“回夫人,今日姥爷就要从瑞京回来了。”二夫人贴身侍女云玲说道。
“哦?竟是今日,几时到府?”
“差不多早膳后午膳前就到了。”
“唉~起吧,叫后厨备好食材。”
说罢,床幔拉开,走出一个未施粉黛,却仍不失风韵妩媚的女人,那女人眼角微吊,笑时笑意盈盈如春色满园争不过的艳丽玫瑰,不笑时,不怒自威,像黑暗地狱两岸的曼珠沙华。
那女子便是这威名赫赫云州严府的二夫人——叶琼霜,一个心思缜密,手段毒辣的蛇蝎女人,是严姥爷攻打阜州时,阜州统领的女儿,不知怎的,严姥爷对她一见钟情,不仅放弃了阜州,只带回来了她,而且还对她还青眼有加,百般的疼爱,有传言说是这叶琼霜长得颇似严统领发妻大夫人,她们曾经百般恩爱,但大夫人福薄,因产子而死。严统领万念俱灰,直到带回了二夫人叶琼霜。这叶琼霜自知自己只是个替代品,谋爱不成,反去谋权,再加上她心思细腻,手段颇多,严府自她来了以后,虽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内里早就开始笼罩在一片暗夜之下。
那女子洗漱完毕,穿上清致淡雅的青黛色缎裙,把头上的珠钗拿下两个,只留一个素雅的,来到几件夹袄前,纤纤玉手在从众多华丽的金丝夹袄上滑来滑去,踌躇不定。
“都太艳了些。你去取件下人的夹袄来。”
“夫人,老爷刚刚回来,您为何要穿一件下人的衣服?”
“亲自下厨就要有亲自下厨的样子,去吧。”
不多时,叶琼爽着装完毕,徐徐走出门去。门外的小花园处众小厮正众星拱月般围着一个身着华服,意气风发,满脸得意的少年。那少年正是叶琼霜口里的束儿。
只见他一手持着弹弓,一手拉满皮筋,眯缝着眼睛,瞄准,发射。弹无虚发,每打到一只,旁边的众小厮忙不迭地拍手叫好。
叶琼爽看了看地上死了一片的麻雀,嘴角轻笑然后走上前去,换了副慈眉善目的面孔喊到:“束儿在做什么?”
“二姨娘。你瞧,这都是我的战利品。”那少年见叶琼霜喊他,便得意的炫耀起来。“我最近呀,可是打弹弓的功夫大有长进,瞧瞧。”
叶琼霜满眼温柔慈爱地看了看大少爷严诚束,伸手理了理他疯玩时弄乱的头发。
严诚束憨憨的笑着。
然后叶琼爽转眼假意才看到地上的麻雀,装作倒吸一口凉气,“嘶,这一地的麻雀啊,今儿早还悦耳地啼叫着,这会儿竟都死在了地上了……”
“额……姨娘”严诚束见叶琼爽一脸怜惜地看着那些尽数躺在地上的麻雀,心里突然觉着自己是残忍了些,便有些愧疚地说道。
“啊,姨,姨娘啊,都怪我,昨日得了一把上好的弹弓,一时技痒,就都打了去。”
“束儿啊…”叶琼爽假装微嗔又慈爱不忍责备的样子说道“唉,罢了,既知道错了,便是好孩子,姨娘也不是反对你练习射击,只是,这云州开始入春了,春天万物萌动,都开始孕育新的生命,你将他们尽数射杀了去,可是断了他们与子女的缘分,如此想来,该是不忍。”
严诚束听得认真不由心生愧意,“姨娘我错了,原来这其中还藏着这样的道理,姨娘慈悲,束儿今日又受教了。”
“束儿最乖了,这样吧,姨娘啊,等会儿多颂几遍佛经,替这些鸟儿超度,束儿呢,你去寻些板材,在树上搭几处遮风挡雨的鸟窝,这样以来,不正好么?”
“啊!姨娘好主意啊,我这就去。”严诚束一听这法子好用的紧,便急匆匆要走。
“等等,叫你来是告诉你你父亲今日就要回来了,他走时交代的功课可都记下了?”
“记下了记下了,谢姨娘提点。那我走了?”
“走吧,小心点。”
叶琼爽说这话的时候,严诚束早就一溜烟跑出好远去了。
叶琼爽又瞟了一眼地上的麻雀,拿帕子遮了遮早就换做冰冷状的眉眼,冷冰冰地小声说道:
“死了这么多,真是晦气。”然后朝厨房走去。
叶琼霜的贴身侍女满脸疑惑,不解的问道“夫人为何要将大夫人唯一的儿子如此文武双全般的养着?心性教化,文韬武略样样不差。这般的人物若养成,不成了最大的敌人?”
“哼…”叶琼霜轻蔑地笑了,然后轻轻说道:“如今这世道,越是心地纯良,性格耿直,就越是好对付,何况这般好哄好骗的人不仅武艺高强将来还有锦绣前程傍身,我还真是有多少想培养多少呢。”
“夫人心思通透,云杉明白了。”
心想到,这些年为了想要高超他二弟严诚厉,宁可荒了学业,也要苦下功夫,只是可惜了了,在家打些猫啊,狗啊,小麻雀啊,始终比不得他二弟在战场上真枪实弹的操练。唉,一个因为老爷宠爱不愿放去历练,一个因为不受宠爱,被派去跟个一样落魄的王爷去极北苦寒之地跟野蛮人厮杀夺命,有家归不得,哈哈哈,想想这偌大的云州严府,落在她叶琼爽手里,还有什么阻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