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冬天,大司马王音病重,刘骜亲去探病,遥看病榻上的王音时,他想起半年前的太皇太后,两年前的王谭,七年前的王凤,十一年前的刘康,心中如坠。
“微臣参见皇上……”王音强撑病体,欲起身行礼。
“免礼!”刘骜疾步跨上前去,扶他坐下,命人拿了两个靠枕,以便他坐得舒服,不吃力。
“皇上,臣辅政七年,蒙皇上信任之恩,受利益社稷之托,却无有功劳,屡有愚钝误民之过,身为重臣又少有可效吏民之节操,使阴阳失和,灾害并臻,民饥病而死,盗群聚而生,实愧皇恩浩荡。”王音声泪俱下。
“大司马切莫自责,此皆朕之过。”刘骜亦滚下泪来。
“臣今已病入膏肓,冠大司马之职不过居尸而已,臣已上书乞骸骨,请皇上速免臣职。”
“不可不可,大司马切莫言此,不过寒病,开春定可大愈。”
“臣恐怕将辜负皇上此望。”
“圣旨不可负。”
“死生之数,人皆有之。万望陛下莫为微臣感伤。臣生时于社稷无益,死后愿丧事从简,不劳民力,不费府库,以此略尽率民节俭之责。”
“好。”刘骜抹着眼泪道。
“不知皇上欲以谁为下任大司马?”
“当然是王商。”
“臣愿这几日与他完成国事、政务及大司马府诸多事务的交接,请皇上开许。”
“可。”刘骜点头哭道。
“皇上,微臣还有一些谏言,已于前几日写成奏疏,今亲呈与您,这怕是臣最后一次上书了。”
“大司马……呜呜呜呜,请不要说得这么哀伤,这一定不是最后一次。”
“子云。”王音道。
一旁一位相貌平淡却气质脱俗的儒生,将一卷奏疏恭敬递与皇上的侍者。
“皇上,这位是微臣的门下吏扬雄,博览群书,有深湛之思,无享乐之欲,微臣向您举荐此人。”王音向刘骜引见方才递上奏疏之人。
“好,朕即日便升他为黄门郎。大司马,您一定要快点好起来,朕还想让您辅政呢。呜呜呜呜……”
刘骜又稍坐了一会,便起驾回宫,刚走不久,王莽也来拜望王音。
“巨君兄,皇上刚回宫你就来了,早一会儿你就能见到皇上了。”王舜见到王莽还是很开心。
“路上遇到了皇上的宫辇。”王莽笑道:“大司马今日见轻了吗?”
“唉。”王舜叹息起来:“今日家父已向皇上交代后事了。”
“啊。”王莽失色,沉默了一会儿:“大司马歇了么?若是没歇我进去看看。”
“没歇,来吧,家父见了你肯定开心。”
“爹,巨君兄来了。”
“莽儿啊!”王音笑着撑起身来。
王莽赶上前,扶下王音:“大司马今日累了,切莫再为小侄起身,有什么需要只吩咐小侄去做便好。”
“诶,你样样做得好,我有什么可吩咐的呢,只把王舜托付给你是了,你是他堂兄,他最听你的,我不在了,你多管教他。”
“大司马,好端端的怎说这样的话。”王莽忙道。
“避讳不得。”王音笑道。
冬日的太阳在云朵后发着柔和的光芒,天上一片鹅黄色的光。
飞燕与合德此时在宫中漫步,她们皆穿着龙凤纹大串花绣绢棉衣,蹬着七宝綦履,戴着花钗步摇,明瑩的琉璃彩珠在她们耳畔叮当作响,如鸣环佩。
“阿姊,昨日皇上命人重新装饰了昭阳殿的壁带,涂了金,镶了蓝田玉、明珠和翠羽。”合德用手捋着头发,满心沉浸在幸福之中,眼眸中闪着小星星:“皇上还说,要把台阶都换成白玉的,嘿嘿嘿……”她笑得明媚,看向飞燕,却撞上她忧虑而不可捉摸的表情。
合德嘟起了嘴,牵起飞燕的衣袖:“阿姊,你莫不是要妒我吧,其实皇上对我们一样好的,前日那李贵人冒犯了你,皇上一下就把她禁足了不是?还说谁敢冒犯你就把谁扔到掖庭狱去。”说完,合德得意地扬起了头。
“我让你进宫,就是为了让你能过好,怎会妒你呢?”飞燕惶惶然握住合德的小手,满怀忧虑:“只是,你别陷得太深,你太天真,不懂男人。我怕你吃苦。”
“不会的阿姊。”合德张着大眼睛笃定地说:“有你有我,皇上不会再爱上别人了,皇上说了,他只爱我们。”
“别太当真。”
“皇上的话怎么会不真呢?”合德微微颦眉,看着斜阳,忽又开心地笑了起来,从袖中掏出锦囊:“阿姊,你猜这是什么?
“什么?”
“皇上的头发。”她从锦囊里取出几根白头发,迎着斜阳,闪闪发光。
“你留着这干什么?”
“皇上每次发现自己长了白头发,都让我帮他拔下来,我便全收了起来,想着攒得够多了,就做成玉佩的穗子,随身带着。”她笑得痴痴傻傻:“好了,不早了,我得回昭阳殿了,昨日皇上陪的你,今天该陪我了。”她笑着,满怀欣喜地把锦囊仔细收好。
“去吧。”飞燕仍是一脸难言。
合德正欲转身,又回头来拉着飞燕的手说:“阿姊,你放心,皇上不会让我们吃苦的,他不是什么都护着我们吗?”说罢又笑了起来,像迎向春天的花。
刘骜今日果然去了昭阳殿,只是他一直伏案写着什么,迟迟没有就寝。
“陛下,您写什么呢?都这么晚了。”合德腻在刘骜身上。
“书信一封,给张放寄去。”
“啊——下妾不喜欢他。”合德有一点愤愤然。
“啊?为什么?”刘骜一惊。
“他跟我抢皇上啊!他一回京,皇上就总陪着他,把下妾冷到一边,他不在京时,皇上又总是给他写信,不跟下妾说话。”
“哪会呢。”刘骜松松笑道,轻轻敲了敲合德的额头:“朕与你说的话还少吗?”
合德仰躺到刘骜腿上,撒娇道:“可是下妾听不够啊,也罢,下妾就大度一回,在这里陪着陛下写,等陛下写完了再一起去睡觉。”
合德说着,用手臂环上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软软的肚子上,刘骜一时心思荡漾,搁笔道:“不写了,陪你!”说罢便一把抱起合德,嘻嘻哈哈地上了床。
待夜深时,两人宁静下来,合德悄声问道:“陛下今天给张放写了什么?能不能也讲给下妾听。”
“唉,也没什么,只是进来上谏说初陵建得过于奢侈的人太多了。王音今日上呈的奏疏中也说了这事,唉——朕也知道要戒奢,可若不建得舒服些,百年之后,朕怎敢独自幽居在地下呢?”
“怕什么,妾陪你。”合德搂着刘骜的脖子笑道。
“你怎么总是这么开心?”
“妾有陛下,能不开心吗?”
“朕有你,也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