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长越来越讨刘骜喜欢,加上为人玲珑,善于结交,逢儒说儒,遇侠言侠,出手大方,投人所好,人脉遍布整个京城乃至地方州牧太守,在朝中权威日增。
王莽冷眼旁观,心中不屑。王渠氏不知端底,问王莽为何不常与他来往,王莽也只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刘骜想给淳于长封个侯,思来想去似乎不觉得他有什么理应封侯的功劳。正好大司马王商一向与陈汤极为不和,这年十二月搜集够了他收受贿赂的证据,又有他最近说皇上还会往昌陵迁民的言论,便上奏弹劾他,刘骜大腿一拍,把两事合而为一,将王谭之子王闳上谏说昌陵不可成的功劳巧妙地嫁接到淳于长头上,赐爵关内侯,食邑千户,并流放解万年、陈汤于敦煌。
陈汤又成了罪臣,还是叔父王商弹劾的,王莽心中非常郁闷,好几日茶饭难咽。
王邑崇拜陈汤,却劝不住父亲,更为不满,这些天每日都要与父亲争吵几句:“好好的大将,你弹劾他作甚!”
“你懂个屁!现在西域又没什么战事,他天天就干拿人贿赂替人说话的事,留在京里,败坏风气!”
“你天天收的不也挺多!跟你不干这事一样!”
“那是以前!况且我也没帮别人写过奏疏!”
“那是你文采不好!没人稀罕找你写!”
“你才文采不好!除了惹祸还会干点什么!”
“骑射、兵法!”
“才有多大点能耐就得意了!”
“比你强!”
“你个刁徒!不认老子了吗!”
“行行行,你是我老子,我不与你理论!”
见王邑甩门出去,王商对着他的背影大声道:“你个不孝子,我告诉你!老子现在洁身自好了!不像他陈汤本性难移!早该削了你这个不学好的!”
陈汤离京之日,王邑不与父亲招呼,专跑去送了一程,反倒是王莽因当日不休息,且这弹劾之人又是自己的叔父,碍于种种,未去送行,心中寥落,天黑后,回到宦者署自己的居处,向西北方向揖了三揖。他的脑子有些乱,庄尤一定会找他询问此事,他该如何作答呢?
“巨君。”
“子俊兄!你怎么来了?”看刘歆过来,他有些惊讶:“今天石渠阁不忙吗?”
“忙里偷闲,知道你心情不好,来看看你。”刘歆笑道,把两坛酒放到了案上。
“唉。”那两坛酒勾起了王莽的回忆,他捧起来端详一番:“听事酒。我第一次去子公府上拜访时,伯父便让我拿的此酒。”
“那竟巧了。”刘歆见他睹物思人,神色黯然,心中也是难过。
“当时听的是大败匈奴,取郅支首级之事。”王莽苦笑:“可惜现在当值,不可饮酒,不然现在便一醉方休。”又笑道,有些自嘲:“若是子公在此,一定已经饮上了。”
“他正是这样。”
“我与他不像。”王莽默然了,又道:“我劝过他,他不听。”默然,又道:“可也不该是这样。”
刘歆叹息。
王莽又道:“也该是这样吧。天真冷,要不要起个暖炉?”
“起吧。”
“子公的手臂是在西域冻坏的。”现在又是北风萧萧,敦煌该有多冷。王莽擦了火,向炉子里扔了几块碳,他用的是宫中最普通的碳,烧起来没有香味:“等他回来,可能会为我没去送他而责备我。”
“他不是会为这点事记恨的人。”刘歆说罢,忽觉这责备里倒有亲近之意,便加了句:“笑着说你几句倒是会的,他了解你。”
“丞相弹劾了平日与子公(注:陈汤字。)交好的陈咸、逢信,最近朝廷上变动大。”见王莽迟迟没有回音,刘歆又找了些话
王莽轻轻一笑,道:“陈咸倒没什么,逢信有点可惜。”顿了一下,又道:“可能因为他与丞相政见相左吧。伯父曾说过,京中朝堂若长期存在势力相当,而意见相左的两派,会很难办。就像两匹向不同方向跑的马拉着同一辆车一般。”
“有理。”
“他还说,自汉受天命以来,朝中的政见始终分为主要两派。”
“哦,愿闻其详。”
“其实你也都晓得,正是次公(注:即桓宽。)所著《盐铁论》中所述的文学贤良和丞相大夫两派。”
“哦,知道了,子公属于大夫派,但孝武帝之后文学派渐兴,文学派的兴起也与《谷梁传》之兴相应。”刘歆恍然大悟。
“相对而言,大司马更倾向文学派,还利于民,普兴圣教,行仁德之政。所以……”
“所以他与子公不和。”
“是,当然也有别的原因,以前他总觉得,伯父待子公比待自家兄弟还宽大,心里生气。伯父当年虽然偏向大夫派,但还算中立。说来有趣,当年右将军王商也是偏向文学派,姓名一样,这点竟与叔父也像。”
“还有这事。”刘歆笑道。
“我也只是知道一点。”王莽不好意思地一笑:“虽说我亦欣赏文学派,可是细想下来,商贾贪利,盐铁若不由国家垄断,物价不由朝廷平衡,恐怕细民难以自全,再者蛮夷畏惧强者而不尚礼仪,尤其匈奴天性残暴狡诈,不以武力震服,怎有保全边境之说,放弃不管,岂不是毁祖先功业于一旦。我觉得,还是伯父做得好,子公也称赞他高明。”
“这两派若是分开,确实各有利弊,糅合起来,其中或有中庸之道。”
“子俊兄也这样认为吗!”
“以前未细想过,听你这么一说,才想到的啊!”刘歆笑道:“巨君,你是不是想于此两派之外创立一个第三派啊?”
“不敢不敢。如果有一天我能做到我伯父那样就好了。”王莽忙摇头笑道。
“肯定做得到!而且哪里不敢,若你有第三派,为兄便做头一个支持者!”
“如此,若子俊兄有第三派,我也做头一个支持者!”王莽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