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总是事赶事,刚忙完丧事,又有一件事终于到来,飞燕宫中的学事史曹宫曾被刘骜临幸,怀了身孕,一直到肚子隆起才向飞燕坦白,飞燕将她软禁起来,现在孩子终于出生,还是个男孩,刘骜与飞燕商议,欲将此子过继给飞燕,只是出于不好的预感,始终未向合德明说此事,如今已是不能再瞒了。
“飞燕,曹宫的事……你去给合德说吧……”椒房里,刘骜小声给赵飞燕耳语道,天热,他蒸出了一身的汗,衣服黏在身上。
“怎么?皇上心虚?”飞燕挑了一下眉角,笑问道。
“没有没有,这也是好事嘛,朕问了合德好几次,朕说,若你阿姊有个孩子,你开心不开心?她可开心了。”
“那皇上为何不亲自告诉她?”
“这……嘿,你们姊妹间不是好说话吗,曹宫和孩子还都在牛公令的屋子里吗?”
“还在。”
“朕能去看一眼吗?”刘骜小心翼翼地问道。
“您去看了曹宫,那我呢?”飞燕面上不悦。
“曹宫已是要死的人了。”
“您若去看了她,她还会死?她若不死,日后死的恐怕就是妾了。”
“不看不看,朕不看,孩子今日生了,总让朕看一眼罢?”
“若是抱孩子出来,宫殿再大也避不得太后了!”
“是,是,不敢不敢,那里安排的人可是妥当?”
“放心吧,都是妾亲自挑的。”
“好好,那你先去跟合德说一下吧?”
“皇上去吧,牛官令那不时要给妾传消息来,妾一时离不得这儿。”
“那……那好……朕,先去说,啊。朕先去了。”
“起驾昭阳宫!”黄门高声唱到。
刘骜这一路上,有如临大敌之感。
“合德,告诉你个好信儿。”刘骜到了昭阳宫,将左右人等一退,关了殿门,只余他与合德两人,小声对合德耳语道。
“什么好信儿?弄得神神秘秘的。”合德捋着头发笑问他,笑得很甜很甜。
“飞燕有孩子了。”
“啊?太医诊出来了?几个月了?”合德张大眼睛问。
“今天……已经出生了。”刘骜讪讪笑道。
“啊?怎么可能!阿姊肚子从未大过!怎么会今天就出生了!这是怎么一回事!阿姊呢!妾要见她!”
“不是,你听朕说,来来先坐下。”刘骜堆着笑把合德扶到床边坐下。
“妾要见阿姊!”合德满脸的震惊。
“是这样,有时候朕往椒房就寝,飞燕正好有月事,朕就……”
“那么说不是阿姊的孩子!”合德腾地一下站起来喊道。
“嘘,嘘,这事还没人知道,你听朕说。”刘骜赶快拉着她。
“妾不听!”合德声嘶力竭地喊道:“你说过你只爱妾和阿姊!为什么我们没有孩子而她有!”眼泪哗地从合德眼中涌出,她精致的五官绞在一起,浑身发抖,像是被猛戳了一刀:“你和她做了什么你们会有孩子!你说啊!”
“就和平时一样,朕也不知道,朕也没想到……”
“你不要脸!你骗妾!你们合起来骗妾!妾不要这个孩子!妾不接受!”合德喊着,抓起铜镜狠命摔下去。
刘骜赶紧抱住合德:“你冷静点,这是好事。”
“这不是!你放开妾!你们这么骗妾,还不如药死妾!”她死命地胡锤乱打,挣脱刘骜的怀抱,抄起案上的小剪刀,狠命连衣带裳地铰自己随身佩戴的锦囊。
“你干嘛呀!别铰到自己了!”刘骜使劲把剪刀夺下来,看地上碎了一地的绣花掐丝锦缎和银光闪闪的头发。
“这是什么?”
“这还是什么!这是你的头发!妾还说攒了做成穗子随身挂着!如今穗子还没做成,你就变了心了!”合德一把抓起地上的碎片,朝刘骜脸上扔去。
刘骜心中震动,一时呆呆愣在原地:“朕哪知你会留着朕的头发。”
“妾哪知你会和别的女人有孩子!”合德喊着,摇摇晃晃地坐到地上大哭起来。
“你阿姊早和朕闹过一场,那女人已是要死的人了。”
“那个孩子呢!他就要好端端活着?阿姊要那个女人死,妾要他们都去死!”
“合德,你先起来,来来,别坐在地上。”刘骜弯腰搀着她。
“妾不起!你是连妾的死活也不顾了的!还管妾是坐在地上还是榻上!”她哭得歇斯底里。
“朕怎么会不顾呢。”刘骜郁闷而哀伤,也坐到地上摊着两手,看合德哭得越来越凶,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哭得累极了,扶着床沿还在哭。
“朕去找飞燕来。”刘骜说着要起身。
“你回来!你不许动!”
“好好好,朕不动,你好歹先喝口水。”
“妾不喝!横竖妾快死了,不少这一口水了——啊——”合德头靠在床沿上,哭得昏天黑地。
刘骜万般无奈地看她哭,过了一会儿,又上前去拉她的胳膊:“合德……”
“你走!你不要碰妾!妾不要见到你!也不要听到你的声音!你走!”合德突然厉声哭道。
刘骜一下慌了神:“合德。”
“你走!你走啊!最好永远别来见我!”她猛然甩开他的手,向着他的脸和身上又抓又挠。
刘骜吓得赶紧起身,连声道:“好好,朕走,这就走,你别急,朕马上叫飞燕过来,你别急啊!”说着,他拾起地上的碎锦囊和头发跑掉了。
“你走了就别回来!妾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啊……”她哭得趴到了地上。
待飞燕赶过来的时,见合德面色惨白,目如死潭,颓然倚在床上,只有几个最贴身的婢女侍候着。飞燕把她们退了出去,坐到合德床边,轻轻拉着她的手,见她一动不动,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便轻轻唤她,看她如假死一般,索性直接说道:“我和皇上是这样想得,赐死曹伟能后,把孩子放椒房中养育,这样太后也没法说什么了,我们的地位也稳固了。”
“可那不是你的孩子。”合德突然死命抓住飞燕的手,指甲掐得飞燕生疼。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飞燕使劲打了一下合德的手:“松开!”
“你不爱他!我爱他!”合德的脸狰狞着。
“你现在连我有个孩子也容不下了吗!”
“可那不是你的孩子!他们做了什么事会有个孩子你想过吗!”
“那又有什么!那女人要死了!孩子归我们了!”
“我不要!况且谁知道那孩子是谁的!你宫里……”
飞燕抓着毯子去塞合德的嘴:“你是想让我也去死是不是!”
合德自知说错了话,一扭头栽倒在床上,把头埋在毯子里哭,呜咽道:“若孩子是你生出来的,或是从外面找了不相干的人买来的,我都愿意,可那是皇上和别的女人的孩子啊!我受不了!阿姊我真的受不住啊!”
“你便不能替我想想!”
“我知道我一命抵不过你们的荣华富贵,子嗣延绵,你们何苦再管我!只让我自己裁了自己一命便是!呜——”
“你就发你的疯,说你的混话吧!”飞燕气得直跺脚:“横竖我把皇上叫来你们商议着办吧!我不管了!”
昭阳宫的灯亮了一宿,当夜新生儿、曹伟能以及照顾她的六个婢女便被秘密转移到了暴室狱。
刘骜陪了合德三日,终是熬不过她,便召来自己的心腹中黄门田客,让他询问孩子死了没有,对答是还没有,合德便又像失心疯了一样,扯自己的头发,撕自己的衣服,刘骜只得当着合德的面下旨速速杀了孩子。
田客回来后,秘密上呈暴室狱丞籍武的上书:“陛下未有继嗣,子无贵贱,唯留意!”
刘骜咬紧牙关,睁目直视上书良久,最后,将一名叫王舜的中黄门召来,平心静气地对他说:“今夜漏上五刻,你去东交掖门,会有人给你一个孩子,你给孩子找个奶妈,你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不要向外泄露,否则朕定要了你的小命。”
“诺。”此黄门对这旨意一头雾水,深感不安,可是君命难违,只得照做。
合德早哭脱了气力,又连日茶饭难进,害了病,刘骜整日在昭阳宫中照看着,眼看合德不会改变心意了,叹息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流着泪,提笔写下了一封赫啼书:“告伟能(注:曹宫名字。):努力饮此药,不可复入,汝自知之。”并两粒毒药,一同封入绿箧中,让田客交与曹宫。
又过了三天,合德在床上躺着,突然直起身来,问:“那人死了没有?”
刘骜赶紧道:“死了,都死了!”
“我要见到尸体!”
“都埋过了,怎么见?”
“那六个宫女呢?我见她们!”
“行行,朕这便召她们进宫。”
六个宫女一到,合德便直盯着她们问道:“曹宫和孩子都死了吗?”
“死了,都死了,已埋了。”六个宫女连忙齐声作答。
“怎么死的?”
“吃药死的。”
“很好,你们无过,是愿意自杀还是被人所杀。”
宫女顷刻慌成一片,哭倒在地:“昭仪饶命!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的!”
“看来,你们是想被杀。”
“宁愿自杀……”一个宫女哭道。
“很好。”
“我们,我们也是……”
“那你们去吧。”
又过了九天,刘骜想,既然孩子无法进宫,也无法说明身份,便带到宫外面,让谁捡走养了吧。遂命宫长李南将孩子带走,夜深时放在闹市区中。从此那孩子不知所踪。
“合德,你看,你铰碎的这些朕都留下了。”刘骜把那日合德铰碎的头发、锦囊,装在盒子里捧给她看。
“还有什么用呢?都碎了。”
“朕留着做个念想,知道你的心。朕的头发还会长,都给你,等朕老了,做十个八个的都有。”
“那可把你拔秃了呢。”合德终于笑了。
见她终于笑了,刘骜赶紧殷勤道:“只要你高兴,秃个十年八年朕都愿意!”
“那你顶个光头上朝去!”
“怎会!把你的头发剪一半,贴朕头上不就妥了。”刘骜笑道。
“那妾可得好生养着头发,留给陛下用。”
“可得!来先喝了这碗八珍粥,补着!”刘骜说着,命侍女端过来,亲自吹着舀着喂她吃。
“你这也要大愈了,可以跟你阿姊一起去建章宫赏秋海棠了。”
“阿姊想必是已经恨死妾了,她都不来看妾。”合德神色黯然道。
“怎会!昨日还问朕你如何了呢!虽是人不来,心可是天天飞了来,没一日不问的,不过和你一样,抹不开面子罢了,朕这就召她过来,你们姊妹从小一处玩的,哪有什么怨什么恨的,聊两句便好了。”刘骜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