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皇后见刘欣来了,又惊又喜,看刘欣那气色,又忧又急,说了许多话,刘欣一直坐到该就寝时才走,径直去了傅蓓那里。
夜色幽暗,火烛都熄灭了,他躺在床上皱着眉头,脑子里的思绪像无数条长虫扭在一起,缠来绕去,一刻不让他宁静,一会想到师丹孔光王莽,他们是有大志向的,是为万民、为社稷着想的,可为什么他们那一套道理,偏偏把自己的亲人排除在外?一会又想到傅太后和自己的母后,她们不过是想和自己像寻常人家那样生活在一起吧?怎么就成了干政了呢?诺大的皇宫,容不下他们一家人团聚的心愿吗?又想到师丹有时候太不近人情,又想到傅太后有时候太霸道,又想到地震水灾,又想到黎民百姓,又想到李寻等人的奏疏……他似乎哪里都是错的,他以为只要他的心够诚挚,只要施行的新政普施民惠,上天一定会感应到,赐福于天下,可是,新政伊始就发生地震……难道是新政有问题?不!不会!不会的,不会的……这数量庞大的虫子纠缠着,啃食着他的脑髓,他翻了个身,把脑袋往下压了压,听到傅蓓微弱的呼吸声,猜想她应是已睡熟了,便轻轻叹了口气,他疲惫不已,却无法让那群虫子停下来,就像这一团乱麻样的时局,一切都偏离了轨道,蜿蜒成奇怪的曲线,张着大嘴,互相牵连,互相啃食,纠缠着他,啃食他……若是能有快速解决这一切麻烦的法子就好了。
时间在纠缠中前行,对于很多人而言,当混乱被延长,它就会被稀释得习以为常,可是在刘欣而言,那混乱却是在发酵,越来越酸臭,越来越巨大。灾民数量庞大,难以全面安置妥当;新政进展遇阻,各处都报来不顺心的消息,连祖母的从弟傅迁都被查出收人贿赂扰乱新政的罪行;刚下旨将傅迁罢免遣回故地,傅太后就穿着朱地斗篷,踏着雪,哭哭闹闹而来:“对新政不满的不是一个两个人,就说刘氏宗亲中瞒地藏奴的就比比皆是,因着新政的缘故,把话递到我这儿来的都不少,我仗着住在宫里,人老又头昏,把他们随便打发回去了事,可你舅舅不行啊,老身尚要听些别人的抢白,何况他呢,找他的人多了,总有他不好得罪的,他纵是有不对,比着那王根、王立呢?不知好了几千百般!先帝在时护着他们王家高官厚禄不说,你也优待他们!王立曾犯下包庇罪犯、侵占公田等重罪你尚且诏他还京,王根大丧未毕就把手伸到掖庭里来了,你也不过就是让他回了封地!而你舅舅呢,不过是替人说了几句话,你就罢了他的官往故地遣,他可是咱的血亲呐!是老身的血亲呐!”“太后,您消消气……”“我不是气!我是伤心!寒心!”“可这新政伊始,他……”“我管什么新政旧政这政那政!我一个老太妪我又不懂!我只知道他是你舅舅是我从弟!自从你爹薨后,他帮了你们家多少忙!什么不是给你找最好的!怕你少了父爱,他还有傅晏待你都比待自己的亲儿子还亲!可你居然全忘了!你全忘了!”“朕没有……”“你没忘为什么不留着他!不留着他当侍中!要把他往故地遣!为什么为什么!王立他当年侵占公田!孝成帝也只是越过他让王根当大司马了而已!什么都没罚他!什么都没罚!而你就让傅迁走!你让傅迁走,好!我也走!反正我是迟早要被弹劾走的!那群人不会死心的!我也走!你也不用再记得我了!你就也忘了我的好吧!忘了我是你的祖母!好好地孝敬太皇太后、孝敬她王家人去吧!”一闹再闹,闹得刘欣没法子,只得又将傅迁诏了回来,仍做侍中。马上,孔光师丹又联合上奏:“诏书‘侍中、驸马都尉迁巧佞无义,漏泄不忠,国之贼也,免归故郡。’复有诏止。天下疑惑,无所取信,亏损圣德,诚不小愆。陛下以变异连见,避正殿,见群臣,思求其故,至今未有所改。臣请归迁故郡,以销奸党,应天戒。”这奏疏看得他头皮发麻,冷不丁地想到了秦朝有一种酷刑叫做五马分尸。
“唉,为臣者已尽直言进谏之责,怎么处理,只能看皇上了。”退朝后,孔光师丹一路下朝,忧虑地说着朝中诸事。
“十月初,皇上命稚游(注:即傅喜。)以光禄大夫之职回家养病,说是应天戒,轻外戚,唉,怕是恭皇太后的意思,君公(注:即何武。)、子高(注:即唐林。)上书为他说话还没有结果,君公就又被免职回故郡了……真不知道皇上在想什么啊!”师丹说着,连连摇头。
“我们为臣的,本不该揣摩上意,做好我们自己的职责吧。不谈这些了。”孔光道。
“唉,您说得对,不说这些。”师丹停顿了一会儿,又道:“唉,近来普查田产、奴隶数,各地豪强大族均有瞒报,收受贿赂相互袒护的官员、诸侯王、皇亲国戚、世家大族越来越多,市面上田地与奴隶的价格急剧下降相互倒卖,新政真是举步维艰呐。”
“这新政实施的难度大是早有预料的,现在已是关键时刻了,就看能不能狠下心来抓一批、罚一批了。”
“哼,您看那傅迁,嗐,算了不说不说,言多招祸,咱心里都清楚就行了。哎呀……呃……对了还有件要事……”
“请讲。”
“呃……诶,这话到嘴边了,啧,什么呢,我怎么又给忘了……”
“不急,想起来再说。”
“唉,老了老了,忘性大了,好像还是件要紧事。”
“还有段路要走,慢慢想吧。”孔光笑道,看了看灰蒙蒙的天,感慨着:“就快过年了,一元复始,还望万象更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