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长安的鞠城内,息夫躬正在场上踢着,只见他矫捷灵敏,连连进球,高台上一片叫好之声,待踢完下场,更换了衣服出来,便见到傅晏拍掌向他走来。
“子微,好身手啊!”
“孔乡侯,也来踢一场?”
“老了,踢不动了,也就看看你们踢。”
“哈哈,出去找个酒家喝一杯?”
“好!正有此意!”傅晏高兴道。
“走!我请客!”
“诶,哪能让你请。”
“孔乡侯这是不给脸赏。”
“行行行,你请!白吃口酒还有不乐意的?”
二人说着,翻身上马。
“您今儿也是好兴致。”
“兴什么致,皇上又不肯用老朽,闲人一个罢了!”
“唉——谁不是呢。”
“皇上现在是厌恶我,连着皇后也凉那了,太后又不愿意再说话,嗐,我现在里外不是人,你比我强,年轻,又有个待诏之职,总有出头那一天的。”
“谁知道我近来写的那几篇奏疏皇上到底看没看。诶,听说昨天那个董贤加冠,皇上亲赐了字?”
“可不是嘛!嗐呀!这一年多,皇上对他的宠幸真是与日俱增!选贡的物品,头等的都归了董氏,皇上自己用的都是次一等的,何况我们。只要他吐的话,都是镶金的,皇上句句都听——唉——!”
“也不知道皇上怎么会看上他,从前当郎官的时候我倒是见过他,还一起踢过一次蹴鞠。”
“他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细皮嫩肉的,两场下来进不了一个球。”
“嗐!”傅晏听着直摇头。
“也不爱与人结交,倒是对谁都客客气气的,真没想到。”
“谁想得到呢!你说,那时传漏在殿下的怎么不是你呀?你这番俊丽,可比他董贤强多了!”
“你说什么玩笑!”
“诶嘿嘿,说笑说笑。”傅晏觑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又道:“其实我是认真说的。”
“您老别胡思乱想了,再想这酒不喝了。”
“嘿嘿好,不想不想——诶——你说要是你是董贤,我们现在也不至于如此窘迫不是。”
“那我也不会以媚自固。不然,我找找和那董贤交好的人,帮你们两个引荐引荐?”
“哪里话!我与他已是不共戴天了。”
“嘿。”息夫躬笑了一下:“是啊,想想现在的中朝外朝我就生气,您说现在用的都是些什么人呢!迂腐懒政,素餐尸位,鼠目寸光,阿谀保位,有什么用处!”
“唉,也别生气,像你这样的才俊,定能找到一鸣惊人的机会,到时候一飞冲天,定能荡开这团浊气。”
那么,为了更为远大的成就,捕捉机会也许就可以不拘小节了吧?
他们在酒肆里找了个僻静的雅座,一边喝酒下棋一边谋划着。
十月。新都侯府中,十七岁的王获与家仆下棋时又悔了一步棋,便拌起了嘴。
“公子又耍赖。”
“我没耍赖,刚我就想走这一步!”
“耍赖了就是耍赖了,您一个公子赖我这几个钱。”
“你的钱还不是我爹娘给的!我是你主人,我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您看那郭家的公子,一出手就赏奴仆一串钱,您看您……”那家仆一面走棋,一面嘟囔着。
王获盯着棋盘,突然怒火中烧,他仿佛就看到郭家那公子,锦袍冠玉的从门外走来,身后跟了八个随从:“随便耍!今儿我高兴!”随从们叩首作揖,一哄而散,四处作乐。“要你们这儿最俊的妞!”“那可不就是秋月了嘛!”老鸨说着,便把一个削肩膀,细柳腰,新月眉,睡凤眼的姑娘推了上去——那可是他心心念念盼着有天能睡上的妞啊!可是这郭公子竟还笑道:“一个哪够啊!”“得嘞,您先上座!我这就把春娇、冬雪都给您叫来!”他觉得自己与那郭公子比起来就像个乞丐!纵是穿了自己最贵的衣服去,也要被引到最廉价的座位上,他越想越气,气到眼前的一切都变了形……
“公子您怎么还不下,您可想好没有?”
“嗨——”王获忽然抄起手边的花瓶,一下子夯在那奴仆头上,咣啷啷,花瓶碎了。
“啊——”一旁的婢女吓得一声尖叫,只见那奴仆从榻上歪倒下来,头上淌着血。
“公……公子?”那婢女看向王获,他的面容扭曲得如同怪物:“啊——不好了!夫人!夫人!不好了!”婢女连滚带爬地夺门而出。
王获还愣在原地——怎么了?他死了么?我干了什么?
他的脑子如同断了线。
“怎么回事!”门外传来父亲王莽的声音,他没有抬头。
“获儿!获儿!”门外传来母亲的声音,他不为所动。
他听见一群人呼呼啦啦进了屋,看到父亲俯身试了试那奴仆的脉和鼻息,感受到母亲拉着他的胳膊,扶着他的肩膀晃他,他意识到自己还握着花瓶残碎的瓶口。
“你这个孽畜!”他听到父亲的怒吼,喷向他,是的,这是他从小到大从父亲口中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他听够了,他觉得自己听够了。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啊获儿,你说啊!”他听到母亲哭着喊,那声音就在他耳边,往他耳朵里灌,灌得生疼,灌得他恶心。
“我恨你们!”他忽然吼道。
“你说什么!”王莽怒不可遏。
“我恨你们!堂堂一侯门,过得像市井小民一样!连市井小民都不如!”
“这些年你的书都白读了!”
“弟弟!你别再气爹了!”一旁的王宇向他喊道。
“夫君,您先不要生气。获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为什么呀!获儿!他怎么了,你快把原委给你爹说啊!”
“玲儿!你来说!怎么回事!”
“君侯……这……这……”
“快说!”
刚报信的婢女一下跪在地上:“奴婢也不知道……刚公子和小七玩六博玩着……奴婢也不知道怎的……忽然就……”
“你说!”王莽又向王获吼道。
“我的奴婢!我想杀就杀了!”
“啊——获儿——你,你怎么这样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定有缘由的,你说啊!到底怎么回事!”
“你、你、你看看你儿子!”王莽捂着胸口,指着王获的手颤抖不已:“你妄夺人命!你就以命还命吧你!”
“夫君!”
“去!把毒药拿来!”
“爹!”王宇震恐道。
“夫——君——!”王祯一下子跪下了:“夫君您消消气啊!夫君!获儿你快跪下!快给你爹认错啊获儿!”她拼命晃着王获的腿,眼前的一切都在泪水里模糊了。
“弟你快跪啊!”
“我没错!就是你们想逼死我!”
“你——这——个——孽畜!天地之性人为贵,是人平等,杀人偿命!”
“夫君!获儿一时冲动!获儿他没有犯法!家法纵严,也不至于命他死啊夫君!”
“这样活着我还不如去死了!”王获喊罢,直直地将那尖锐的残瓶插入项间,一时挺倒在地,抽搐几下便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