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事办完,王祯仍是恍惚着,身边离不了人。这日怀能和青儿抱着王兴来给王祯请安时,正巧增秩去王渠氏屋里有事,另一个婢女去拿药,一时身边无人,便用了怀能一句:“怀能,帮我递杯水来吧。”
谁知怀能见王莽杀了王获,心里以为他嫌王祯年老色衰已少了恩情,又仗着诸位侍女里,王莽最先宠爱了自己,且生下一子王兴,便对王祯起了怠慢之意,虽是去倒了水,却有些不耐烦,应了句:“大夫说您这身体并无大碍,也该自己多走动走动。”
结果正被刚走到门外的王莽听到,一步跨进来,劈头问道:“怎么跟夫人说话的!”
吓得怀能手一哆嗦,水也洒了,杯子也跌了,扑通一下跪倒地上,青儿也赶忙跪下,她怀中的王兴更是哇哇大哭起来。怀能解释道:“妾,妾只是因大夫说夫人的病多走动走动好得快些,所以才这么说一句,妾也是……”
“不用解释了,你那是什么语气!”
“妾有错,妾有错,君侯息怒,妾有错!”
“给夫人倒水!”
“诺,诺。”怀能紧忙起来,重新拿了杯子倒了水,恭恭敬敬地递给王祯。王祯喝了水,向怀能道:“你们先回去吧。”
“诺,夫人。”怀能如释重负,低着头,向王祯、王莽行礼而退,出了门便啜泣起来——她所希望的平等,与王莽心里的平等是完全两个概念。
“您怎么来了。”病榻上的王祯向王莽欠了欠身。
“来看看你,你好些没。”
“不劳烦您,妾好些了。”
“增秩翠兮怎么都不在。”
“增秩去姑母屋里有事,翠兮去拿药了。”
“嗯。”王莽坐下来,端坐着,手按在膝盖上,沉默良久。
“你该多下床走走。”
“唔。”
“今晚我在你这里歇吧。”
“我这病体不好服侍您,让增秩陪您吧。”
“我不是此意。”
“那也让增秩陪您吧,她跟我嫁过来多少年了,您也该多陪陪她。”
“好吧。”
未央宫里,董贤正陪着刘欣批阅奏疏,刘欣扶着额,将奏疏递给董贤看:“你看看,这几天各地上奏的都是些什么事情,汝南有木生为人状,东莱出了七条已死的巨鱼。”
“世界之大,何奇不有,君上不要皆放到心上便是。”
“唉,你叫我如何不放啊。”刘欣摇摇头。
正说时宫女奉上汤药来。
“君上,药来了,您可好好喝了。”
“好,朕喝了。”刘欣笑道,喝了药漱了口,打了个哈欠,斜靠在椅上,有倦怠之意。
“先去歇会儿吧,已看了不少了。”董贤劝道。
“没事,再看两卷。”说时便拿起来一卷,喃喃道:“这一卷怎么这么厚——新都县的,王莽不是在那儿吗?”
摊开奏疏看了一会儿,他的面色震惊了:“王莽杀子?为了一个奴仆?”
“啊?让臣看看。”
“你看——”
“杀死自家的奴仆,不需抵命的呀……”
“这个新都侯一向主张新政,限田限奴,以人为贵,以人为尊,也许在他看来,奴仆的命与他儿子的命一样吧……”
“那他可是开了先例,又替贫苦人主持公道,难怪这么多人联名称颂他。”
“可是,命自己的儿子自尽……难以置信,怎么做得出来?”
“是啊……”
“王莽,唉……”
“既然这样,先按下不论吧。”
“你说得是。”刘欣笑道,又看了一眼奏疏,喃喃道:“杀了自己的儿子……”说着便卷起了奏疏。
见刘欣拿着这卷奏疏犹犹豫豫的,董贤道:“要不要赏赐些,以示表彰?像他这样的外戚贵族倒是罕见。”
“先不要了吧——帮朕再披件衣服,突然有点冷。”刘欣说着,终于把那奏疏放到了一边。
“诺,要不要把炭火再烧旺些?可别再着凉了。”
“没事,不用了。今日还有卷上封事,把它看完就歇一会儿,帮朕递一下。”
“诺。就是这个,宋弘递上来的”
“是息夫躬、孙宠、右师谭联名上奏的。”刘欣打开封事看了一眼笑道:“息夫躬好像蹴鞠踢得不错。”
“是呢,在京中挺有名气的。”
“看看他们有什么事要上封事的。”刘欣说着,认真看了起来——“上亡继嗣,体久不平,关东诸侯,心争阴谋。今无盐危山土自起覆革,如驰道状,又瓠山石转立,邪臣托往事,以为大山石立而先帝龙兴。东平王云以故与其后自之石所祭祀,更治石像瓠山立石于宫中,束倍草,日夜祠之,祝诅上,欲求非望,国人尽知。而后舅伍宏反因方术以医技得幸,出入禁门。霍显之谋将行于杯杓,荆轲之变必起于帷幄。望上明察。”
“岂有此理!”刘欣目若火烧,将奏疏往案上一撂:“好端端的去祭祀一块破石头,真盼着邪祟降临不成!宣廷尉、丞相、御史大夫!”
此事立刻下有司调查,廷尉梁相、丞相长史、御史中丞及五位两千石官员共同审理此案。很快证实,祠祭石头确有其事,且大张旗鼓,毫无隐瞒之意,廷尉梁相看了卷宗,见有司请诛王,怀疑案有不实,东平王等或有屈打成招之冤,认为东平王刘云祠祭石头虽实,祖祝皇帝却虚,恐怕是息夫躬等人仿照冯太后一案捏造冤陷,以图升官,毕竟咒诅之案多为冤案,梁相希望审理得更加谨慎一些,何况东平王乃宗室,息夫躬等人以小覆大,以疏间亲,为其不齿。便上奏,欲将案子移送长安,重新交给公卿审查。尚书令鞫谭、仆射宗伯凤附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