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本来收回成命不让常宁离京的,但是常宁主动请旨离了京。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内心是淡漠的,因为我和他早就做不成朋友了,从我进宫的那一刻开始什么都注定好了。
我现在并没有被定罪,似乎是因为索额图以病解任的缘故,他上奏折说自己年老体衰头脑糊涂,所以才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了不得体的话。于此,玄烨并没有刁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而我,我被彻底禁足在了储秀宫,从那之后玄烨再没有来过。
这些时日,在念秋的照顾下,萍儿的病渐渐有了好转。后来,宫里的事情萍儿也有耳闻,只是对于这些她没有多言,而是默然地循规蹈矩做自己该做的活儿。
犹记得上回,我被人污蔑在枕头下放了断肠草,而娟儿却死了,但是娟儿不可能跑到我宫里来放断肠草。所以,我猜测真相只有一个:储秀宫出了内鬼。想让我死的人或许只有淑妃,至于佟贵妃,我不明白为何上次我帮了她她却要害我,所以我觉得佟贵妃没有杀我的动机。
现在的局势非常明了:
太皇太后不喜欢我;太后对我保持中立;淑妃和雪嫔是我的死对头;惠嫔和莲儿算和我一党的,但她们却又不会得罪淑妃。
总而言之,谁得利谁就是想要害我的人,因此,那人十之八九也只会是淑妃了。
这些日子,我总爱一个人站在廊下看天,但是一直都没再等到宫殿外的佩刀声了,也不知容若他是否也离开了京城。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孩子是玄烨的,容若知道这样的结果,想必应该是心伤到底了。可如今,我还依旧没能想出什么法子把真相告诉他。
我站在廊下,正要回身转进屋的时候,念秋小跑着过来,“主子,小清子送来了东西。”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木盒给我。
我迟疑了半秒,问道:“他没离京?”
念秋摇了摇头,将那小木盒放在了我手中。
也是同样的一个木盒,与上次装手机的木盒一模一样,只是盒子里再没有那个“等”字。白纸黑字,字云: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纳兰耳熟能详的经典之作《木兰花令》,却只写了一半。
故人心易变,故心人易变,容若,你当真这么认为的?
看完了词后,我将纸翻了个面,抬笔写了两个字的时候,却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萍儿走过了屏风,到我旁边说:“主子,今晚太后娘娘的寿宴,主子打算送点儿什么?”
“皇上让我出去了?”
“太后娘娘差人来请的。”萍儿盯了一眼我在纸上写的字也没再多看,见我有些失神又问道,“主子?”
“嗯,知道了。”我放下笔站了起来,将那纸拿到蜡烛边去烧了。
“原来主子也会写诗词呢。”
“不是我写的。”蜡烛的火燃着燃着就燃烧到了我写的“赠友”两个字,等纸燃尽后,我才继续说,“走吧。这时候,宴会也许该开始了。这次有多少人?”
“听说只请了后宫几位主子,自然不比去年热闹。主子不备礼物么?”
“不知道太后喜欢什么,去了再说吧。”
萍儿迟疑了片刻,拿了一件厚衫替我披上了。
这次太后的寿宴确实比去年少了很多排场,参会的人确实只有皇帝和妃嫔们,不过有个例外,在宴会的一边,朗画师在作画。
看着朗画师,我就忆起了上次在兰苑的时候,真没想到朗画师的箭术这么准。这时候,朗画师见我看着他,于是迅速挪开了目光专心作画了。玄烨似乎是察觉到在场的气氛有些异样就侧脸看了过来,一见是我,正要起身却又止住了。刚好惠嫔也才到,当她坐下去后,我才发现只有玄烨旁边有个空位,所以我只好一步一挪去了那边。
这边皇帝和我在一起,另一头是太皇太后和太后。太皇太后的旁边是淑妃,太后的旁边是雪嫔,玄烨的旁边是佟贵妃,我的旁边是惠嫔。
至于雪嫔,因为上次出言不逊,被罚面壁思过抄经书,这也只不过是表面上惩罚而已,太皇太后的薄面在前,玄烨始终是要顾及的。
我没什么好脸色看了一眼淑妃和雪嫔,刚坐下,惠嫔就开口说话了:“臣妾有错,让大家久等了。”
那边太后笑道:“你有身子了,当心些也是应该的。”
惠嫔示意巧儿把礼物拿去,“母后喜爱牡丹花,臣妾便绣了一幅,还请母后笑纳。”
那边太后接过了礼物,笑得合不拢嘴,太皇太后脸上也带着笑容。但是不一会儿,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我身上,玄烨开口道:“人齐了,都吃吧。”
我也没说什么,拿起了筷子,但忽然看见了意大利面,不禁侧脸看了看旁边的玄烨。而此刻,他却夹了一筷子意大利面放到了我碗里来。也许是触景生情吧,我觉得眸子里润润的。
旁边惠妃轻咳了一声,看了看我,我才敛起神色。我夹了一些意大利面给了惠嫔,她应了一笑,默默地吃起了菜。
历史上这次寿宴,四代同堂,太子也应该在,可如今并未出现太子。到底是历史记载有误?还是现在发生的并不是历史?
这时,玄烨小声道:“静儿?”
我摇了摇头,侧脸看了过去。确实是活生生的人啊,不是幻境。
我回过头来,一阵冥思。看着这满桌的佳肴,我没什么胃口,也没什么心情,所以就拿着筷子在碗里捣弄了半天。我正要站起准备离开的时候,太皇太后开口说话了:“皇帝,今年太后这寿宴未免太清净了些,怎么没安排点儿歌舞助助兴?”
太后答道:“母后,是臣妾这么安排的,清净点儿也好,大家聚在一起好好说说话。宫里头难得聚一次,没次都看歌舞,到最后都会看累了。”
惠嫔道:“臣妾吃好了。母后,臣妾再为您弹一首曲子作为贺礼。”
“惠儿精通琴棋书画,不如改日让她再补给你一副牡丹图。”太皇太后看着她旁边的太后说道。
仆人们迅速拿来了琴摆放好了,巧儿扶着惠嫔走去,惠嫔道:“臣妾的画技不必淑妹妹和静妹妹,若要送给母后,怕是要班门弄斧了。”
淑妃没有答话,我也没答话,不过她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全是憎恶。很快,琴音响起了,我站起了身来,萍儿以为我要离开,走过来诧异地问道:“主子哪里不适?”
玄烨急急地站起身,凑过来揽住了我,“怎么了?”
“没,没什么。臣妾只是想送给母后礼物,刚刚忘记了。”
这时,玄烨的脸色才恢复了原样松开了我。我向对面走了过去,说道:“既然母后喜欢牡丹花,那臣妾就送给你一些吧?”
听了这话,在场人都有些惊奇,淑妃笑道:“牡丹花开春日,莫非静妹妹不知现在何年何月了?”
我没有理睬淑妃,扯了一根头发变出了一束花,“梦得诗云: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母后,九支洛阳红祝您久久长寿。”我走到太后身边,将花束递给了她
太后惊喜地看着花,疑惑地看着我,接过花后只觉得不可思议,“竟然是真的。你从哪儿变来的?”
“回母后的话,这是戏法,自然有戏法的路子。”
“变戏法?”淑妃问道,“静妹妹能够将冰晶玉兰变出来吗?”
我不曾想淑妃竟然会问这样的问题,但只好答道:“冰晶玉兰是神草,怎么能够轻易拿出来与旁人看呢?”
“你不是会变戏法吗?”淑妃的语气里满是质疑。
“那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淑妃就是故意为难我,我怎么能变出冰晶玉兰?所以,我只好变出来一株假的冰晶玉兰递给了淑妃。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包括皇上在内,以至于惠嫔的琴声都断了。我不屑地看了一眼淑妃,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玄烨凑过来道:“真的假的?”
“皇上明知故问”
“爱妃好戏法,竟然都可以以假乱真了。”玄烨拉住了我的手,悄悄地在我耳边说,“明年你生辰,朕将它送于你。”
顿时,我心下大喜,如果之后有了冰晶玉兰,那我岂不是可以梦想成真了?可是,明年我的生辰,太遥远了。
对面,淑妃道:“看来,静妹妹的法术很是高强啊,连冰晶玉兰都能够变出来,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了。母后,你觉得呢?”
太后看了看我,“嗯……是,是啊……”
惠嫔一曲作罢,走来道:“还记得母后曾经说过,书中自有颜如玉,画中自有画中仙,静妹妹可能就是那画中仙吧。”
书中自有颜如玉,画中自有画中仙,这句话是太后在我们选秀的时候对太皇太后说的,当时她意指的是韵悠。
太后答道:“是啊,画中自有画中仙。”
淑妃听后紧拧着眉,将“冰晶玉兰”给了旁边的碧儿。她那话虽说的是“法术”,但是却别有意味。这回惠嫔那是帮我圆场,自然也就得罪淑妃了。
我说道:“母后过奖了,在场的各位,有谁又不是画中仙呢?皇上是真龙天子,皇祖母和母后又是凤凰之身,所以臣妾和众位姐妹自当是座下仙娥了。”
太后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了,淑妃也闭了嘴,旁边玄烨凑过来说:“伶牙俐齿。”
“皇上,臣妾有些乏了,先行告退。”
“嗯。”玄烨点了点头,看向了梁九功,“你去送送静妃。”
我起身向太皇太后和太后施了一礼,没再多留就离开了。刚出殿的时候,我一抬头却见满天的星星,顿时想了杜元嵩,于是说道:“梁公公且留步吧,我有萍儿陪着就好了。”
“奴才领命而来,必定是要奉命行事的。静主子当心脚下,别跟奴才说话失了神。”
“想来我还欠你一顿饭呢,下次有机会给你补上。”
“嗨哟,那可不敢,奴才不过是个奴才罢了,不敢劳静主子费心。”梁九功手里提着宫灯,在我一步之后,并没有与我并排,显得十分恭敬。“静主子安心养胎,将来必定是荣宠不断的。”
我没有答话,一会儿看看天上的星星,一会儿又看看脚下的光亮。后来到了储秀宫的时候,梁九功又道:“静主子,其实,万岁爷是护着您呐,您可不要误会。奴才跟在万岁爷身边儿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万岁爷对哪个主子如此上心。”
“为什么?”我这样问有些含糊,梁九功思索了片刻却没有答话。“梁公公,其实我一直都想不明白,皇上为何会对我这么好。你一直在皇上身边,可曾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么?”
梁九功笑了笑,“奴才不过是个阉人,哪里懂得这些?静主子问错人了。”他说着抬头望了望天,又道,“月明星稀,是该放晴了。不过,静主子还是要多加仔细,快入冬了,天冷。”
“多谢梁公公。”
“不过是奴才应该做的,静主子客气了。奴才告退。”
我转回身进了储秀宫,念秋提着宫灯迎了前来。我们走在路上,萍儿道:“主子,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喜欢一个人,没有为什么,喜欢便是喜欢了。”
我微笑道:“所以,你喜欢谁了?”
“呃,没有啊。奴婢不过是以前看了几本书,书上这么说的。而且,戏馆里的角儿也是这么唱的。”
我转头问念秋道:“念秋,你这么唱过?”
“回主子,奴婢不是戏馆里的。”
“算了,逗你玩儿的。”
进了屋子后,我就忽然想起了容若送的词来,既然这样,那不如我也回他一首词?倒也好,正巧用词说出真相。
萍儿见我走去书桌,问道:“主子还不歇着?”
“夜长梦多。”
萍儿有些不明白,但是没有多问,在旁边替我研磨。白纸摊在书桌上,我拿着笔却又不知如何落下。
“主子在想词牌名?”
“你怎么知道?”
“写词当然首先是写词牌名了。”
“你觉得哪个好?相见欢?点绛唇?如梦令?长相思?”
我抬头看去,只见萍儿思索的样子,她后来道:“蝶恋花。”
“很好,那就蝶恋花吧。”
蝶恋花,这三个字正好契合我的本心,我是蝴蝶,他是兰花。要说是蝶恋花,正巧是绝配。
于是,我拿笔蘸了蘸墨,写了一首《蝶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