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决定要去培训？他们都把你往火坑里推了，你怎么这么傻啊？”甄峥特意为了在内审小组来之前到的公司，难得早早来上班。如她所料，今天郑妍也来得特别的早。没枉费甄峥特意把自己女儿早半个小时从床上拉起来，送去上学，就是为了错过早高峰。甄峥特别希望郑妍别来，又想见到郑妍当面跟她表明自己的态度，顺带给她提点些自己的忠告，她才能踏实，俨然就像未来某天自己女儿即将上“高考”战场前，焦虑不安的老母亲准备絮絮叨叨的样子。
“事儿都到这份上了，满世界都是一群坑爹的崽子们坑老子，撂挑子也无济于事啊，该我填的坑还是得自己跳进去填！”郑妍打开电脑，用钥匙打开电脑桌下面的办公抽屉，取出了资料柜的钥匙。
“我有的时候都看不出你到底是聪明还是傻，说你聪明吧，总干傻事；说你傻吧，你的见解，你的气场，你化险为夷的能力……”
“怎么样？”郑妍原本还因为一夜未曾好眠而魂不附体状地来上班。突然听到对甄峥对自己言语里有先抑后扬的打算，顿时来了精神。
甄峥看到郑妍突然瞪大的双眼，满眼期待地看着她。甄峥看着郑妍“不争气”的样子，倒是突然坚信郑妍自己一定应付得过来，就“赌气式”的故意补齐后半句：“比傻子强！”
“哈哈哈哈…我甄峥姐就是这么的慧眼如炬，一语中的！”郑妍并没有任何置气的念头，反而她能体会到甄峥对她的疼惜和怜爱。
“小妍妍，我猜到你会早来的！昨天我来找你没看到你人！马昕昨天一天人都不在座位上，估摸着是被内审小组叫了去！”甄峥刚“数落”完郑妍，接着王依依穿着很符合她淑女气质的A字小花裙轻轻地走了进来，左肩上背着一个只能勉强装下手机和钥匙的小包包。
“依依，你今天穿的好有名媛范儿噢……美呆了！看得我鼻血都要喷出来了！”郑妍知道王依依特别喜欢穿A字裙，但是今天这条她是第一次看见，不由得赞叹起来。
“一大早吃蜜了呢！”王依依笑着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挡住了自己的嘴。
“我说吧，我妈妈说笑不露齿才是大家闺秀！啧啧啧…我是男人都想娶你！”
“你真是男人，我立刻嫁给你！一大早还有没有正形了？内审小组可不是闹着玩的！”王依依说着就走到郑妍跟前。
“是啊，把我担心得要死的，她倒跟没事人一样！”甄峥抢过话去。
“其实也没什么！一般他们上门的都问题不大，如果骗你上门，那说明问题就很大了！”依依趁着有点时间，赶紧切入正题。
“什么叫骗我上门？”郑妍打开了自己的文件柜，抱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摞厚厚的文件资料，不解地问王依依。
“你还记得梁姐吧？”王依依原本站在门口文件柜旁，看见郑妍取文件，顺势往后退了退。
“哪个梁姐？”郑妍一头雾水。
“哎哟，她说的是梁清！”甄峥实在看不下去郑妍脑子没带的样子，忙替王依依解释道。
“梁姐姐啊，你突然叫梁姐，我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呢，昨天没睡好，加之我不习惯这个称呼，呵呵……”郑妍下意识地给自己辩解，说完她就想承认自己确实没带脑子的。
“你听她说，别插话，内审小组的人肯定不会掐点到，马上就要来的！”甄峥显得比郑妍还着急，已经等不及她承认了。
“内审小组一般来各个分公司的督查任务就等于是对内部举报或者举报做一个了解，如果定性或者早就发现问题，并且有实质性证据，他们是根本不会来的，而是把你骗去深圳总部！那可就……上次梁……梁姐姐就是以为只是去深圳开个会，结果几个分公司跟梁姐……姐同一个职务的人都进去了，要说我们梁姐姐也属于神奇人物了，被隔离审查了快一个月，我们都以为她要完蛋了，她居然能全身而退，听说只交了十几万的罚款，结果又问大老板要了一个C，这么多年的劝退赔偿和公司罚款只是相抵消了！她是全国大内审时，那堆人里结局最好的一个了！”王依依声音不大，却怕郑妍听不见似的一直跟着来来回回搬资料的郑妍后面轻声说着。
“难怪她离职前一个月一直不见她，回来就离职！我当时还觉得梁姐姐好无情，这么多年了，说走就走，如此狠心抛下我们不管，放任王胖子对我们肆意宰割。后来我也听李钰提过一嘴，说程鹏飞，就是那个T产品线的产品经理在里面蹲了半年出来，人都变了，完全没了精气神，有时候甚至有点神经兮兮的！”郑妍停下来也小声跟王依依说着自己知道的一点皮毛。
“原来你认识啊？”王依依说道。
“喝过几次大酒，都是李钰带我去。李钰跟他更熟！”
“那你知道跟梁姐姐同样职位的武汉分公司的吴醇姐，在里面待了一年吗？剩下的好几个总部产品线的多多少少都待了一年左右，还罚款，各个都是重罚啊！还不能免除牢狱之灾，听说假释都不允许，就是这么在未判决之前待了半年多，想想都很恐怖！”王依依继续认真地传递着她心里的恐惧给郑妍。
“我也是听李钰喝高了，才知道的，再多问，他就什么都不肯说！嫌我藏不住事，其实这事，你不对我说，我也不会说的！打死我更不会跟马昕说！”郑妍按照早已整理好的文件的时间顺序边校对着边看了一眼王依依说道。
“所以，我想告诉你的是，他们来这里，其实算的上是公费旅游。你准备充足并且表现镇定自若，处之泰然，一般不会有大问题！”王依依终于说出了她想说的正题。
“依依，王胖子想换掉郑妍的正编，你有什么方法让她保住这个编制？”甄峥一脸关切地问。
“可惜我们部门现在编制已经满了，还有一个王等着转正呢！”王依依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她也很想是郑妍取代另一个王的位置，那个人只是有着王文仁的亲戚关系，能力却和这种关系成反比，已经过去很久了，还是只能停留在负责扫描合同，上传文本这种最初级，初级到低级的阶段，如果是郑妍，王依依不至于每天加班到晚上八九点，累到没有时间谈恋爱了。王依依想着不禁耷拉着脑袋。
“没事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郑妍是金子到哪不发光？我想低调都低调不成呢！”郑妍知道两位姐姐都是为了自己着想，也不想王依依因为无能为力而懊恼，更不想甄峥徒增伤感。
“你就知道瞎逞能！你走我就走！我早就不想留在这里了，就是因为还有你在，我多少还有点寄托和盼头！”甄峥见到王依依也无能为力，直言自己这一年多来时时刻刻在自己脑袋里徘徊的想法。
“别呀，你可以熬到退休拿退休金不好吗？多大了，还这么任性！咱不可以这么任性哈！”郑妍坐在位置上，解锁电脑，把很早就准备好的资料清单和实物资料一一做了校对，顺便宽慰了在一旁为她不忿的甄峥。
“我走了，有事叫我！记住了，镇定即可，这个时候就是相信自己！”王依依看了看手表，赶紧挥别了甄峥和郑妍，去了隔壁自己的部门办公室。
“我跟你一起去，我拿下打印文件！”郑妍说着就跟在王依依后面，随着王依依一起出了自己办公室的门去。
“今天如果不是有个大合同要处理，我就陪你了！”走在过道的王依依还不忘表达自己的歉意。
“哎哟，别婆婆妈妈的行吗？我高考都没让爸爸妈妈陪，这算什么大事，他们还有能耐把我整到监狱去吗？别说不可能，就是去监狱，我都不怵！反正我对那里环境并不陌生，哈哈哈哈哈哈”郑妍说着自己又假装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
“是哈，你说过你从小就是出了幼儿园进监狱，出了监狱进幼儿园的主儿！确实比一般人的世面见得大发，相信你！我看到你准备得这么充分一定没问题，唯一切记不要被套话，能不说就不说，能少说别多说！”王依依什么都不担心，就是担心郑妍会因为被激而情绪失控，跟内审小组正面硬刚就完蛋了。
“我都记下了！”郑妍说着跟着王依依一起进了商务部的办公室。
王依依向郑妍轻轻拨动了她几根白嫩的手指，径直走去了自己的办公位。然后看着郑妍拿走了一张打印文件离开了她的办公室，一直无神论的王依依却双手合十祈祷神明保佑善良却爱冲动的郑妍平安度过此劫……
“来啦！”甄峥提着水壶，从办公室出来挡住了郑妍的去路。“那两个人来了，你前脚刚出去一会儿，他们后脚就进来了，一男一女，选了办公室角落的位置，你现在要进去吗？”
郑妍听着甄峥的话，之前说得再平淡，内心都不由得一惊。还是有种难以言明的恐惧，即使一切都在郑妍脑海里已经沙盘推演过一遍，还是无法控制全身血液倒流，身体极速变僵硬寒冷的肌体反应。
“没事儿，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兵来将挡，我去填土了！”郑妍说着，用本来还摸着新鲜打印出来的文件带来的一点打印机给的余热，此时却早已变得冰凉的手轻轻拍了拍甄峥端着水壶的手。郑妍感觉得到她拍甄峥已经变成了下意识的动作，不是自己想拍，而是想证明自己无所畏惧，可是手的瞬间冰凉却在提醒她的极度恐惧，毕竟这也像当年高考一样，是她人生第一次并且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的经历。
头脑一片空白地走进办公室，本想着暂时装作不认识这两人，没想到进来一瞬间就发现自己座位旁站着一个女人，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穿着一身说不出花色的连衣裙。染成栗色刚刚过肩的两侧头发被女人随意夹在了两耳之后。女人轻轻靠在郑妍办公位的挡板上看着郑妍一桌的文件资料。
“您好，请问您是吴翩翩吗？”
“嗯？你是郑妍对吧？您好，我是吴翩翩！”
女人笑着举起了右手，郑妍入职场很多年还是不习惯握手礼，但还是礼貌性地伸出去了右手，和对方轻轻地握在了一起。
“这是我领导，魏准衡！”郑妍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背后站着一个中年男性，她是吓了一跳，但是由于之前一直给自己心里营造的恐怖气氛，因此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夸张到跳起来，而是突然转身后退和站在身后的中等身高的男人，拉开了一点距离。
“您好！我是魏准衡！今天约你来是有些事情找你了解下情况！”说着对方也伸出了右手。
郑妍犹豫了一秒，把手指攥在手心里，用大拇指根互相揉搓了一下，四指并拢伸到对方右手心的上方，对方主动靠过来，也轻轻地握手。这一握，郑妍心里就有了一个基本揣测——这个男人还好，不是以往男客户那种恨不得把你手整个握进自己手心的感觉。他只是礼貌性轻轻握着，几乎没有感觉任何力气，绵软的手掌还是显得厚实有劲，郑妍也不知道这种前后矛盾的错觉是不是自己吓自己的结果，也不敢仔细打量这个男人，只是握手时觉得他很黑。郑妍握手那一瞬还“思想开小差”脑子惊现一句广告语——“黑白配”。
“我们跟王总预定好了一间会议室，去那里谈谈吧！”说着吴翩翩很热情地主动迎着郑妍。
“哪间会议室？”郑妍边问边走到自己座位开始把摊在办公桌前的资料都摞了起来，最上面放着自己打印出来的清单。
“我帮你吧，好家伙！这都快一米高了！”吴翩翩热情地想帮郑妍分担一些。
“不用了，我自己来！您在前面带路，我们这好几间会议室呢！”
吴翩翩跑去拿了自己的水杯和笔记本电脑，魏准衡则在和郑妍握手前就准备好了这些，只不过握手打招呼的时候放在了郑妍前面的桌上。
“会议室（一）”吴翩翩说着，拿好东西后，飞似的走在前面。
“好的，那我喝口水！”郑妍看到两位都拿了水杯，想必是从酒店出来前就准备好的。自己一来就一直在忙，根本没有时间喝水。现在打水也来不及，放下刚准备抱起来的文件，就拿起以前放在桌上一直没打开过的矿泉水dundundun地喝了几大口。之所以放几瓶矿泉水就是防备着忙的时候，屁股不离椅子，自己不去打水也有水喝。
喝了一小半瓶，郑妍一鼓作气抱着资料走在了中间。
这一男一女跟押解犯人似的，一前一后走着。尤其是身后的魏准衡，从头到尾也没提过要帮郑妍抱资料的事情。
“是这里吧？”前面的吴翩翩抬头看了看会议室门口右上方的标识牌。
“嗯，是的！”郑妍抱着资料走得有点吃力，恨不得赶紧扔到会议室桌上，头也没抬就答应着。
“我来，你先进去吧，拿着这么多也不方便！”吴翩翩体恤地说着。
“好的，谢谢！”郑妍抱着资料，侧着身进了会议室，往常会议室是同时打开双门的，初来乍到的吴翩翩不知道，只开了单侧门，郑妍也懒得再告知，只好抱着资料微微侧身通过。吴翩翩则站在门内一旁歪着头等着郑妍和自己领导进来。
“你果然是个女汉子！”吴翩翩看着终于放下资料，额头已经布满密密小小，颗颗晶莹汗珠的郑妍，等着自己领导魏准衡进来后，就迅速地关上门，打开了会议室的空调开关，自行调节了一番。
“我们公司的政策，您还不知道吗？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郑妍看了看在场有男士，就不继续往下说了。
三个人在一间大会议室里，郑妍也不知道如何坐才好，只能故意和两位拉开距离，想选择在他们对面的位置坐下。
“小郑，不用坐那么远！我们只是找你了解情况而已。”吴翩翩转身就及时制止了郑妍这一行为。
“那请问我坐哪里比较合适？”郑妍索性问起她来。
“嗯……”吴翩翩左右打量了一番，让郑妍坐在了离门口最近的位置。那是属于椭圆形会议桌，吴翩翩让郑妍坐的位置是一般会议时领导的主座，而他们则坐在门边的侧座上。吴翩翩安排时还特意侧头看了看魏准衡，看见领导没有异议，就笑着请郑妍落座。
郑妍把原本放到老远的资料在桌上拉了过来，转身又推向吴翩翩和魏准衡的身前。
“这些是资料的清单，您可以核对下。”郑妍一脸严肃的说着。她此时此刻终于明白很多时候看到大佬们一脸严肃要杀人的表情不是真的高冷，而是真的紧张或者恐惧。她为自己还有空天马行空般的胡思乱想感到可笑，但自己的两边的嘴角仿佛有千斤重，就是翘不起来。
魏准衡从眼镜盒里拿出了一副黑框眼镜，一戴上去差点没让刚才还觉得自己嘴角千斤重的郑妍笑起来。原来这是老花镜，瞬间把魏准衡的眼睛放大了好几倍，都快赶上外星人ET了。这种差点笑场的小插曲终于让郑妍内心轻松了一点。
半晌，会议室里都寂静无声的。因为吴翩翩在按照清单上的名录一份一份地将资料传递给魏准衡过目。
魏准衡也是迅速地翻阅着，翻阅的速度让郑妍怀疑，他只是看了个文件标题，金额，签字和盖章。
“这些，昨天我们都看过影印本，所以今天看到原件，只是核实下就可以了。”吴翩翩观察到了郑妍有点惊诧不已的神色，忙笑着解释道。
“好的，你们随便看！”郑妍庆幸还有个像吴翩翩这样的女生在中间调节气氛，否则，她都想要窒息到昏厥过去。因为会议室只有翻页的声音和魏准衡时不时发出的喘气的声音，反而显得会议室里真的安静得太压抑。压抑到郑妍都感觉自己已经灵魂出窍，拔腿逃离了会议室。脑子明明在放空，却想着等下肯定有一堆问题套路自己，想起王依依的嘱咐，她反复告诫自己，要说的话千万要在脑子里多过几遍才行！
“永嘉和佳和是同一家公司是吗？”魏准衡翻着资料突然开门见山地问郑妍，会议室里突如其来的声音都让郑妍莫名地微微一颤。
“不是！”郑妍面无表情且不缓不慢地回答。她万万没想到，魏准衡会给她来这一招，这不是电视剧里审犯人那套搞突击吗？这完全就少了一个重要道具——强光台灯，照她眼睛了。“怎么又飞出去了，什么时候还有心思胡思乱想，快回来，集中精力对付这个老男人啊！”内心深处一个声音一直朝郑妍喊着，郑妍也很无奈，为什么自己的内心戏超多，还不分个时候？！”
“你确定吗？”魏准衡听到郑妍如此肯定地回答，又加重了语气，显得更为严厉。
“确定啊！”郑妍坚定地看着魏准衡那双被老花镜放大到自己想笑的眼睛。
“我们听到的是说永嘉和佳和是同一个公司同一个老板！”魏准衡也死死地盯着郑妍，观察着她所有的面部表情变化。
“怎么可能？两家公司法人都不一样啊！”到这里，郑妍已经明白，他们部门有内鬼。但她已然不在乎是谁了。
“法人不一样，不代表就不是同一个老板啊！”
“是吗？”
“你难道不知道？”
“我见识浅薄，第一次听闻。”
“我看了你的简历，你好歹也是学会计出生的啊！”
“我学艺不精吧，我印象里书本上确实没有教我这点常识。”
“永嘉的法人是刘隽，佳和的法人是王霞。据说他们是夫妻关系。”
“据说？据谁说？当时给我提供资料的时候，没人给我看他们的结婚证啊？公司的招标指引章程里并没有说明要去核实法人啊。我还特意比公司多做了一步，去永嘉和佳和实地拜访了两次……”
“两次？两次就签订了合同？”还等到郑妍说完，魏准衡就咄咄逼人的态势直接插了话。
“对啊！两次有什么不妥的吗？公司连个招标指导说明书都没有，我也是半路出家的和尚，一瘸一拐才把流程都走通了，总部的招标部都是亲自校验，并审核通过的。我不知道两次哪里有不妥？更何况这是我自己觉得还是实地拜访踏实些，我才去看的！”
“噢，小吴，你把这个记一下，关于公司招标章程这一块是否有过正式的书面指导，如果没有，要请招标部的同事尽快出一个标准化的流程指导才行！”魏准衡看着郑妍疑惑不解，又一本正经的表情。刚才自己还板着的脸瞬间就挤出了包子上的褶子般的鱼尾纹继续问道：“这两家公司是你自己去找的吗？”
“其他两家是我自己去找，这两家不是，永嘉是从去年就有合作过的，几次大型合作项目都完成得还可以，而且最重要的是别人能垫付好几个月，其他广告公司看到我们公司的付款流程那么长，有的时候甚至可以拖个大半年，也就陆陆续续不再继续合作，只有永嘉还算可以的，愿意垫那么久。”
“我看过其他两家广告公司都没有资质问题，都是你们省业内还排得上号的广告公司，我看到三大客户公司也都跟他们有合作。但是这个佳和怎么看都像皮包公司啊！”
“公司的招标流程指导说明书是说三家或三家以上的公司噢，就算佳和是皮包公司，我想也不影响这次招标流程的有效性吧？至于永嘉和佳和是不是夫妻店，我真的无从知晓，我没有任何途径可以去审查对方两家法人是不是皮包公司，我只知道两家广告公司是开得很近，但是他们所在的区域都是市里大多数的广告公司所在的那片区域啊。”郑妍越说越来劲，完全把王依依的叮嘱和自己脑子的告诫抛诸脑后。
“我问一个不是很专业的问题？”吴翩翩看到自己领导又埋头翻着文件就接着问道。
“我就更不专业了，您问！”郑妍客气地回答。
“既然有3家了，为什么还要把第4家加进来，还有我看到永嘉和佳和的报价都比另外两家低一点点，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这都是正规操作，在招标小组成员集体到场的情况下，才一起拆的竞标书，价格不可能事先知道。至于您说的价格，那我也不明白。但是我觉得逻辑说得通的是，贵的公司有贵的理由，公司大，养的人多，自然成本也高。公司小，养的人少，甚至中间环节少，可能也是便宜节省成本的一个重要因素吧。竞标公司当然是越多越好，多了我们也找不到，圈子就这么大，愿意合作的广告公司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所以有4家应该比3家强一点点吧？”
“你很了解广告方面的事务呀，你之前是做什么的？还是一直都负责现在的广告公司业务？”吴翩翩拿起笔记了两笔，又抬头饶有兴趣地继续问着郑妍。
“我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之前是做全省终端渠道运营的，我是全省负责人。但是部门撤了，就回原来部门。现在也不是负责广告业务。只是我们部门人少，一个人可能要负责很多的事情，不可能专人专用的，事情多而杂，用哪个单纯的头衔都容易概括不全。”郑妍意识到自己越说越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对着内审小组一吐心中积累许久不快的想法油然而生。
“这个我昨天也听马昕介绍了，你们这叫什么，一个萝卜N个坑，对吧？”
“呵呵，差不多吧。”郑妍早就知道这里面十有八九都有马昕的事情，连她都不确定永嘉和佳和法人是不是法律意义上的真夫妻，内审小组的人就敢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来一个“据说”，他们要调查的话，也没有什么可调查的，先不说本市民政局愿不愿意给你查，就算是真夫妻了，自己在招标过程中所有的后招都想得足足的，大不了一个人填不满的坑，就拉上所有人一起填，包括总部招标部的同事。当然这是抵赖不了之后的下下策。
“王总在你们招标过程中有没有参与？”沉默许久的魏准衡终于又开口了，这次他不再看着郑妍，而是继续低头翻着手里一份合同的最后一页。
“当然有！”郑妍有些近视，但是隔着老远，眯着眼睛还是连蒙带猜地推理魏准衡手里的合同签字上，他看到的王文仁的签字和公司的合同章。郑妍继续说道。“这些他必须都要知道啊，每一步过程我都会跟他汇报，我也保存了工作进度汇报的邮件纪录。而且招标小组组长就是王总啊，最后招标结果公示和签字、盖章都必须王总才能生效啊！”
“我在换句话说吧，永嘉和王总有没有关系？因为我注意到，以前的广告公司，在梁清走了之后，基本只有支付尾款的动作，再也没有任何具体活动的合作。自从王总到任之后，没有一个月的时间，这家广告公司就负责上你们所有的业务，这合同里甚至连DEMO单页、海报、X展架这些小物料都是这公司完全承包了。听说他们还负责运输，运费还比之前一直安排的物流公司贵？”魏准衡终于把合同放下了，轻轻一推地抛在了会议桌上。
这个动作让郑妍极度不适，因为这些资料她都是像宝贝一样珍藏和守护，可是眼前这个大眼睛的ET老花男，却这么对待自己准备的资料。郑妍内心因为魏准衡的这一动作就开始把他划归王文仁一类的讨厌角色。只不过她讨厌王文仁不假，但是自己没有证据的事情说不得，即便有证据也不能乱说，大家现在好歹也是同一个团队，对于内审小组而言，这个时候有一个内鬼就算了，再出个叛徒算什么？郑妍不喜欢这个角色，咬着牙，把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索性完全放松了下来，当初开新品发布会，面对几百号人，众位重量级客户领导都没有怯场的培训讲师，看来今天也要好好拿出自己当年威震八方的气势来。
“物流公司这一块的事情不是我负责，我没有发言权！至于您所听说的运费贵，我想这很正常，广告公司不是专业物流公司，他们也要请别的物流公司托运，我们很多物料都很急，有的时候新品发布要求当天省内就要送到。这个据我所知，我们的物流公司还要按照他们客户大小来排队，加急也是要付加急费用的。而且物流公司物流费一月一结，走的是分公司自己的报支系统；广告公司还要等上3-6个月，贵也许就出在这里，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跟你聊了这么久，我觉得你很在意永嘉啊！处处都在维护他们。要知道你是代表我们公司利益的，可不是一个小小永嘉的代表啊！”魏准衡又打断了郑妍的话。
“那是肯定的，每次为了我们公司的利益，在拖延别人付款的几个月的情况下，还要苦口婆心地劝对方舍去蝇头小利，为我们公司把零头抹去。我知道我们堂堂大公司不在乎这点利益，但是苍蝇腿小也是肉啊！有的时候，我自己都认为这有点以大欺小，有点有违良心。但是我知道愿意这么配合我们的广告公司放眼望去就这一家。我就是个小小打工马仔，噢，不是，我是打工马女而已。在我全权负责永嘉之前，是我和我同事张小阳共同负责的，她就负责物流运输那一块，我负责监督物料制作这一块，她走了以后，王总一直没有招到合适的人，张小阳在提辞职的一个月内等不到新人，才交接给我的。所有的流程从项目启动到项目完结，中间每个环节都要跟，每次一个闭环下来都能感觉自己灵魂又得到了一次升华！”郑妍说着说着都不由得内心泛酸。
“那你有张小阳的联系电话吗？”吴翩翩柔声柔气地问郑妍，眼神里慢慢充满了对郑妍的喜爱。
“有的，我等下微信截图给你！”郑妍压抑着对魏准衡的不满，礼貌地回着吴翩翩。
“那永嘉公司跟我们公司的谁有没有什么裙带关系？”ET老花男接着不紧不慢地问道。
“什么叫裙带关系？还请帮助我理解！”郑妍明明心里一万个厌恶，可是却装作求知欲爆棚的样子，笔直地坐了起来，又双臂交叠，放在胸前的办公桌上，像个小学生听老师讲课一般的动作和神情。郑妍自己都在想，如果这个时候有谁能把自己现在的样子拍下来，很可能能拿个奥斯卡小金人。
“我再换一种说法吧，就是据你所知，有没有人跟永嘉公司的人有关系，或者是入了股什么之类的？”ET老花男死死地盯着郑妍脸上的表情。
“我不知道！”魏准衡的这种凝视，让刚才还理直气壮的郑妍，瞬间觉得自己背后有一股燥热上涌，脸也开始发烫，这下完了，不会穿帮了吧？平时是心虚不心虚，只要脸红都会被人认为心虚，哪怕心里其实根本不心虚。但是只要有人说，“你看郑妍脸红了！”本来没什么的郑妍，会因为这一句话突然脸更红，红到发烫。现在已然感觉到了发烫，明显就是脸红了。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们进来的时候，只是开了空调，会议室的灯是之前进门前就亮着灯，是平时上班时间给光线较弱的会议室留一盏照明，好方便保洁阿姨打扫的。如果会议室灯全开了，势必自己的“大关公脸”就没有办法躲藏了。
“小郑，别紧张，我们领导只是例行公事多做询问，你也知道我们内审部门是整个公司从上到下最难的部门。”坐在离这样最近的吴翩翩看出了郑妍脸色的些许变化。
“我知道，成人的世界里谁都不容易！你们肯定是更不容易，毕竟我父亲现在干的也是警务督察，我祖父也是干到纪高官退休的。所以，你们的工作我能理解！”郑妍脱口而出的话语让自己的脸颊恢复了正常的温度。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祖孙三代搬出来，这明显又是说话没有经过脑子过滤的结果，但是说出来了，她并不后悔，因为就在她话音落下的时候，她看到了吴翩翩望着她时眼里泛着星星点点，她又看了看魏准衡，却发现魏准衡已经摘下了老花眼镜，将眼镜用眼镜布细致的包裹着，轻轻地放进眼镜盒中，一只大手，直接往里收紧着，只听“砰”的一声，眼镜盒盖上了。
这一声，让郑妍倍感轻松，虽然没人告诉她结束了，但是她却有一种对方已经鸣金收兵的直觉。
“好了。那我们今天的谈话内容就到这里了。此次谈话内容请注意保密，不得外传！”魏准衡站起来，又伸出手来对着郑妍。
郑妍绕过会议桌，走到吴翩翩跟前，和魏准衡握了握手，也不知道是魏准衡的手掌过于热，还是郑妍的手过于冷，握手那一刻，郑妍有一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郑妍又接着主动和吴翩翩握了握手。
“那我的资料是留给你们还是我继续保管？”郑妍盯着办公桌上此时已经摆成“地摊式”的资料问道。
“领导，你说呢？”吴翩翩转头看向了魏准衡。
“影印本和电子扫描件我们都有，你就拿着这张清单吧！”魏准衡交代了吴翩翩之后，又开始主动摞起了散落在桌上的文件资料说道，“这些，就让小郑继续妥善保管吧！”
郑妍听罢，心想魏准衡总算说出了一句自己中意听的话。这些也算是自己的保命符。否则将来又被谁拿出来翻旧账，自己连个“账本”都没有。于是上前自己收拾了起来，“不劳烦魏总了，我自己来！”
郑妍虽然一孕傻了好几年，但是因为这些资料太熟悉了，所以不用清单，自己也知道摞起来的前后顺序。魏准衡和吴翩翩则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观察着郑妍，看着郑妍熟练地按照清单上收拾停当之后，魏准衡上前几步，拉开了会议室的门，示意郑妍先过。
“对了，那如果王总问我这次谈话情况，我该如何回答呢？”郑妍准备抱起资料的时候突然想到刚才的魏准衡叮嘱之下可能出现BUG的情况。
“你想怎么回答呢？”魏准衡又笑着反问郑妍。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毕竟他是我的直属上司，我也从来没有对他有任何工作范畴之内的隐瞒。但是你们说保密我也懂，我就不知道如果他问我该怎么回？我可以说‘无可奉告’吗？呵呵……”郑妍抱起资料走到门口，和魏准衡就隔着一摞资料，面对面而过。
“你可以说，我授权给你！”魏准衡等郑妍通过，又绅士地等吴翩翩通过。最后自己关了空调关上了门。
“是吗？”
“是的，你要相信我领导，他的每一句话都有分量，呵呵呵呵……”吴翩翩走在后面笑着回应还有些狐疑的郑妍。
“好的！我明白了！”郑妍抱着资料，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吴翩翩，最后面是魏准衡。
刚进办公室，就发现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郑妍看了看电脑演示器的时钟显示，才发现不知不觉都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了。
“他们都不在啊？”吴翩翩边问，边走向自己的临时办公位。
“对啊，这都中午12点30分了，他们差不多吃饭回来了，这个时间点，不知道公司食堂还有没有饭菜？”
“我们这里还有食堂？”
“是的，每个人交钱就是了，可以按次交，也可以划卡！”
“这倒是挺方便的。”
“还好吧，就是比外面的地沟油吃得要放心许多，其他的都那样吧，菜肴水平完全看厨师心情，呵呵”
“呵呵，这倒是幸福的职业，不像我们，那……领导，我们是在他们食堂吃，还是出去吃呢？”
“出去吃吧，刚才小郑不是说了吗？不确定这个点有没有饭菜！”听着吴翩翩和郑妍你一言我一语的魏准衡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一阵震动，震得郑妍差点跳起来。从裤兜里拿出手机一看，是邹芳的，郑妍心想，真是及时雨，正想着怎么能不和“黑白无常”一起吃饭呢，救星就来了。
“喂，郑妍，下午有空吗？跟我一起去T公司开会？”
“几点的会议啊！”
“2点。你可以午休到1点半再打车过来！“
“这么急啊，那我现在就打车过来吧，我们T公司大门口见，你要接我进去，我可没有T公司的门禁。”
“啊？”对方明显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接着说了句：“噢！肯定啦，你快到了给我打电话！”
“好的，那我现在出发！”
“小郑，你真忙啊！”吴翩翩拿着包，魏准衡戴着墨镜，两人一副已经要准备出门的架势。
“没办法，三大客户，连轴转，谁也得罪不起。手机号码都得对应着办三个。”
“那你怎么吃饭呢？”吴翩翩又接着问。
“我在路上随便吃点，或者到了T公司再说！”
看着郑妍忙不迭地收拾，两位也终于知情识趣了一次，“那我们不等你了，我们先去楼下随便吃点，反正这是个CBD，还有星巴克。今天真的辛苦你了，配合我们了解情况！”吴翩翩始终贯彻着礼貌以对郑妍。
“没事，都是应该的。”
“耽误你工作了！”
“没啦，下午才来活，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那我们先走了，你收拾好，就赶紧去吃饭吧，工作第二，身体第一！”
“好的，谢谢！”
一番没有灵魂的客套之后，看着“黑白无常”出门消失在转角的身影。郑妍终于松了一口气，转而肚子就开始叽里咕噜地叫起来，原来早饭都没有吃，居然没有低血糖到晕倒，这是什么战斗基因遇到“战事”就能全体战备不知疲倦与饥饿？
“哇噻，我的小祖宗，饿了吧？我特意给你打包了午饭，今天舍了我们的老本给你点了松鼠鳜鱼——还剩半条！呵呵……”郑妍一个人轻松下来，因为饥饿就有点磨磨蹭蹭地，想着只要在“黑白无常”来之前离开办公室就可以，没成想等来了甄峥和王依依给她打包了午饭。
“没买奶茶？”郑妍感动之余还来了劲，撒娇要奶茶。
“喏……”王依依一脸宠溺地从背后拿出一纸袋给郑妍。
“刚刚，我们听到一个消息……”甄峥有些迫不及待。
王依依看了一眼甄峥，“别急啊，先等妍妍把饭吃完再说！”
郑妍脑子一片空白，虚脱般地褪去一次性筷子的包装袋，就开始麻木地吃起了鳜鱼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