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他叫做“狂风刀”,挥舞双刀,平地竟然兀自生出一阵风来。
风吹动了我的秀发。
也吹回了我的思绪。
紫衣人没有躲,如果这两刀落到他身上。
他两个膀子,当时就要卸下来。
但刀落在他肩头,却砍不动了。
王大亨咦了一声,收刀。
他的刀已经微微卷起一层刃。
我看的吃惊,难道父亲有个私生子吗。
“你么小孩子家,身上穿的倒是值钱哦,这身本事也很厉害。”
我道,王老大,这人练的是气功吗,我看你砍他不动。
王大亨却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的闽纸来,又从皮袄上衬里掏出一小撮切的细碎的枯黄树叶。
纸卷树叶,成了纸棍。
他又伸出舌头,舔了一圈纸棍,这叫做封边。
然后他从下衬里又拿出一盒洋火儿。
蹭的一划,把纸棍点着了。
他用嘴叼着纸棍,一阵猛嘬,吞云吐雾。
我不知道王大亨是不是这世上第一个抽烟的人。
但此时此刻,他口叼烟卷的样子真的很帅。
“你不晓得,这娃娃是汉中藏兵阁的弟子”,他鼻孔长出一阵烟气,又道,他们那头捏,最擅长弄些奇技淫巧,你看他身上穿着紫衣服,是叫做“鱼鳞紫金八宝衣”。
紫衣人听王大亨说什么奇技淫巧,眉头一皱,抬手又要打暗器。
“俄们汉中武学,你一个南方的,指指点点,胡说个甚呢。”
紫衣人手已经挥了一半,本来袖口应该又是几点寒芒。
他却好像被施了点穴法一下,动也不动一下了。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只有黑袍子的斗篷人狞笑一声,道,嚯,我早听人家讲喔,说汉中藏兵阁的唐中青身上穿着刀枪不入的衣服,厉害喔,走到哪里,嚣张到哪里,今天叫一个小土匪打趴下了,好好笑喔。
再看唐中青,两只膀子已经一前一后掉到地上。
血流如注。
我看着他。
他的眼睛。
不惊慌,不恐惧,没有对死亡的畏惧和痛苦的挣扎。
他的眼睛里只有疑惑。
由于他疑惑了很久,自己又没有手,又没人帮他点穴止血,他血流了一阵,不多时栽在地上便死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长叹气。
“王老大,我不知道你原来有这么大的能耐,你要救我便救我,制住他就行了,你却把他杀死了,方才他们心疑我是魔教,现在闹出人命,我就是跳进钱塘江也洗不清了。”
王大亨已把纸棍抽完,清清嗓子,却没理我。
“在场的江湖朋友们,你们也看清楚了,好小子,穿着藏兵祖传的八宝衣,听说这衣服就是叫盘古爷爷拿着开天斧砍,也要砍上三年,如今却被吾轻轻的那么一刀两刀,就收拾了。”
他说话声音,本来就不好听,嗓子不清还好,一清,像是喉咙里卡了块烂肉。
他这话我听着奇怪。
不知道是在夸“八宝衣”,还是在夸他自己。
“吾身后这位小树爷儿,是吾拜了把子的兄弟,今天你们五大派都到了,要是想抓吾这位兄弟,先过了吾这一关。”
我心说谁和你拜了把子,满嘴胡诌。
但我内心还是觉得很感动。
五大派一帮人你看我,我看你。
面面相觑。
镜玄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了。
“八宝衣出家人有耳闻,是用桂圆,葡萄干,红枣,松籽仁,山药诸多厉害的东西研磨了,又烧成了线,编织了衣物,穿在身上,真如金刚不动,多了门护体的本事。”
黑袍人在一旁附和,镜玄大师说的不错哦,八宝衣那可真的是厉害死啦,若想一击破了,除非天纵奇才,还要练上七八十年才可以喔。
吴世远的血渐渐止住了,流了些血,脸色苍白起来。
他本来长的就白,这下子看着更白俊了。
这一帮人里,属他长的最帅。
已经有几个青雀观的女弟子,对着吴世远挤眉弄眼。
他挽剑,缓缓道,唐师兄这身鱼鳞紫金八宝衣,我再练十年,可以一击破之。
镜玄道,我寺的明妙禅师,若用飞花落叶的指功,他说到指功两个字,看了一眼王大亨,摇了摇头。
雷德元这时候已经从地上站起来,小跑一阵,去捡他的鎏金锤。
跑回来的时候便问,我说镜大师,明禅师要是厉害,怎么不一道请来。
镜玄摇头,道,上月初五,禅师已经圆寂了。
我看见他们都有些出汗。
大家一阵沉默。
荼思师太打破了沉默。
我也觉得会有人打破这沉默。
藏兵阁的唐中青死了半天,没人搭理,没人过问。
一帮人熟视无睹,开起武学研讨会来。
荼思师太道,小魔教来了帮手,藏兵的唐少侠已经遭了毒手,如何以一敌一,我们一齐上罢。
果然最毒妇人心。
她是想明白了,一个一个来肯定是打不过王大亨,但是一帮人上可能就不一样了。
一句话点醒众人。
吴世远道,除魔卫道,不得以群起攻之,得罪了。
举剑又刺。
镜玄使一把乌丝禅杖,哗啦啦作响。
“出家人和吴少侠一个意思,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抬杖便砸。
荼思师太拂尘一挥,声音变厉。
“魔教团伙,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受死罢。”
挥手就扫。
得,又给我安了好几项罪名。
黑袍人从袍子里掏出兵器,是一节水磨钢鞭。凌空抽起,啪啪作响。
“小兄弟,不会很痛的喔,只会痛一下下喔。”
翻身猛抽。
雷德元领着一干江湖人,也各操兵刃,杀将过来。
前后左右,东南西北,所有退路都被封死。
我想,他们临时性的团结到了一起。
但庆幸只是临时性的。
可鬼知道他们会临时多久。
我吓傻了,这么大的阵仗头次见。
王大亨却踢了我一脚。
“兄弟,有什么本事使什么本事,横竖都是死,死也得牛气点。”
我呆呆道,王老大,牛气什么意思。
王大亨挠挠头,道,额,牛气嘛,你没看过武侠小说吗,狗熊都是被乱刀砍死,英雄都是力战而亡。
他一拍大腿,高声问我,兄弟,你要做英雄还是做狗熊。
我道,我,我不知道。
王大亨单刀脱手,已经扎中了一个杂兵甲。
他跟着单刀一起跑两三步,人到,刀到,白刀进,红刀出,杂兵死。
他转头道,这叫做“狂飞刀”,是我“狂风刀法”中的一式。
我说,我该干嘛啊。
他飞身又是一刀,砍倒一片。
然后大喊,干嘛,打就完事儿了。
那场架打了很久。
以至于后来朱家门口整条街的青砖都变了红砖。
我使的是“闲汉野球拳。”
能打到哪里,就打哪里。
别人让打哪里,我便打哪里。
王大亨已经有些失去理智,但不知道嘴上什么时候又叼上一根纸棍。
他恐怕杀的太过入神。
方才在树前砍死一个日月门的弟子,那弟子倒在树下,王大亨便去砍树,直把树也砍倒了。
我想他已分不清哪个是人,哪个是树。
我面前是无数张脸,那些脸上写满了莫名其妙的仇恨和贪婪。
我一拳打倒一个,又站起来一个。
我又打倒一个。又会立刻站起来一个。
我服了。
我手上连骨头都瞧的见了。
我身上已经不知道挨了多少刀剑枪伤。
虽然无法在我身上留下伤痕。
但疼痛的感觉却真真的。
仿佛凌迟,
一边对付这杂兵乙丙丁,一边还要招架吴世远和镜玄他们。
力不从心,又渐渐力竭。
一个不小心,王大亨两柄刀已被黑袍人的鞭子卷脱了手。
只好一边徒手招架,一边向后退着。
荼思师太拿着小扫帚嗖嗖挥舞,冲着王大亨面门袭来。
她这拂尘毛毛时软时硬,软时,飘忽不定,硬时,长驱直入,眼看就要划到他脸上。
我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因为镜玄的禅杖已经架到我肩上,像是有千斤的力量,使我不能动弹。
吴世远拿我当靶子刺了我四五剑,并没找到命门所在。
甚么是命门,便是我一身横练,但也不是三百六十五度全方位护体,身上有一处大穴,若叫人给我点了,我必死无疑。
他没有找到我的命门,但却奔着我的眼睛来了。
我寻思我要瞎了。
紧急关头,忽听远处有人吟诗。
越来越近,我抬头一看,竟有一人,骑着只白鹤,从天而降,落到屋顶上。
这正是,绝境满前官不禁,此身未省叹穷途。突然天上落大鸟,是敌是友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