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像是白鹤,但仔细看又不是白鹤。
是只大鸟,但我叫不上名字。
长喙,长颈,长腿。
稀翼,白羽,圆尾。
轻轻落在屋顶,从大鸟身上下来一个人。
一个年轻人。
这人估么着年纪和我相仿。
穿白衫,带白唐帽,腰间系着通犀带,气度棱棱,雪白罗斓干皂靴。
白白净净,高高瘦瘦。
眼睛明亮,嘴角带着微笑。
用白布负着剑,背在身后。
前几天下雨,朱家的长亭稍雨,长工搭梯子上去补瓦,活计毕了,梯子仍搭在那里。
大鸟已飞走了。
白衣人顺着梯子一步一步挪蹭。
他踩的小心极了,抓的又牢靠,生怕一个站不稳摔下来。
我觉得好笑,这人也忒怂了,离地不过两三米,就是摔个狗吃屎,又有什么妨碍。
此刻他已经站到地上,飞一般的冲到王大亨身前,抬手一指黑袍人和荼思师太,嘴里念叨,倒也,倒也。
他身法实在太快,走起路来简直像一道白光,一定是一门极其厉害的轻功。
他嘴里喊着倒也倒也,黑袍人和荼思师太应声便倒地了。
他“砰”的踢了一脚黑袍人,道,一路要过平潭,福清,南平,浦江,诸暨,到钱塘,少说也有几千里路,瀛洲倭匪猖獗,你有这几千里路的功夫,不如绕着州岛,锄奸除恶,为乡民谋谋福利。
黑袍人倒在地上,动也不动。
他头上戴了斗笠,一层黑纱,看不清面容。
但听他支吾着道,痛死我啦哎,下手重死了啦,弄的人家好痛喔。
荼思师太也倒着,沉声道,足下是什么人,来管我五大派的闲事。
“砰”,荼思师太身上也挨了他一脚,“不要以为你是女流,我就不踢你。”
荼思仰躺在地上,气的不行,咬着牙说,一定也是小魔教的帮凶,快快结果了我,我自不受你这屈辱。
白衣人笑嘻嘻道,我却偏不结果你。
荼思道,无非是些邪门歪道的法子,我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白衣人道,无论我用什么法子,你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吗。
荼思道,废话少说,你来试试,我江湖正道,绝不怕你。
我想,这荼思师太虽然有些歹毒,智商又不高,但是很有气节。
白衣人拍拍手,道,那我倒有一个法子。
眼见吴世远执剑已经要刺到我眼珠子里,我急的大喊,前辈,不要说笑了,你再不来救我,我便要归位了。
白衣人转头看我一眼,却冲我吐了吐了舌头,道,你好臭美,哪个是来救你的。
他果然一动不动。
但吴世远也一动不动。
镜玄和尚也一动不动。
王大亨早得了空子,拾了双刀,哈哈大笑道,这老兄会隔空点穴,真叫厉害,吾真的佩服。
原来这白衣人不知什么时候用了法子,把吴世远和镜玄也制住了。
一帮江湖人已经被我和王大亨收拾的差不多了。
死走逃亡伤,雷德元也一路跟着溜了。
剩下朱仙客,还狐疑自己中了什么无影针,杵在原地,眉毛也不敢动一下。
局势逆转。
白衣人还是笑嘻嘻的。
镜玄道,檀越一身武艺,超凡脱俗,想是江湖名侠,不知尊姓大名。
白衣人道,实不相瞒,我就是纵横江湖的采花淫贼,人送外号“扒光衣”。
吴世远皱眉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白衣人腾的跳过来,“啪”的一声,给了吴世远一个大嘴巴。
“哪个告诉你我是佳人了,我是采花贼,专采老尼姑”。
吴世远眉头皱的更紧了。
五个手指印清晰可见。
他想必是个能隐忍的人,一句话也没再说。
白衣人又腾的跳到荼思面前,换了副极其淫荡下流的口吻,道,我接着说我的法子。
荼思面色大变,强装镇定道,什,什么法子。
白衣人道,便是扒光你的衣服,把你吊在树上,我叫上三山五岳,五湖四海的朋友过来游览。
黑袍人在身旁道,看三小啦,这法子真是太厉害了喔。
荼思听罢,羞愤交加,悻悻道,魔教妖人,你,你若敢轻薄我,我便,我便要。
“你便要怎样。”
白衣人话音未落,竟然真的要伸手去解荼思的衣服。
荼思两行清泪流下,哽咽一声,竟然昏死过去。
白衣人放声大笑,笑了三分多钟。
仍旧在笑。
他整个人已经笑的捂住肚子,倒在地上。
王大亨收了刀,背在身后,一拍白衣人的肩膀,“老何,上次一别,你倒会了不少新鲜法子。”
原来白衣人叫做老何。
此刻他已站起来,冲着黑袍人和镜玄分别道,我这法子,伤不了性命,你们使真气从曲骨穴到玉堂穴,从玉堂再到廉泉穴,从廉泉再到曲骨,如此反复,两个时辰便解开了。
镜玄和黑袍人看样子已经依着法子开始调动真气。
我不知所以,跟着王大亨和老何。
他俩聊起天来。
“江南是我的伤心之地,我在这里多待一分,便痛苦一分。”
“咱王太爷也不爱在这儿待着,可还是得护着教主周全。”
“如今要往何处去。”
“自然是要带着教主回阿尔泰去。”
“你来时骑着大鹤,现在却叫你王太爷走着。”
“说笑了,那鹤是我来时,路过铜陵百兽园,在金翅大鹏周应虎那里讨来的,花了我二十两银子,单程付费,回去自然要走着。”
他们一路聊着,我一路跟着,顺着朱府大街,眼看要走出镇子。
时间只过了十分钟。
吴世远却握着长剑,从我们头顶而过,立在我们身前。
老何抬手,似乎又是点穴的法子。
空气中气流涌动,吴世远举剑一挡。
我什么都没看见。
但是确实有东西打在他的剑上。
镗锒锒一阵响。
他后退几十步,险些摔倒。
脸又白了。
然后“噗嗤”吐出一口血来。
人仍站着。
老何道,折剑内功,名不虚传,你能解开我点穴的法子,是个狠人。
吴世远拱手,身形摇晃。
“晚辈自知不是前辈对手,但师命难违,仗剑除魔,是我折剑弟子分内之事,无论如何,不能放走了魔教,只能以死相抗,明我志也。”
老何摆手,微笑道,我和你一样大时,本事还不如你,你年轻有为,何必在这些事上枉死。
吴世远道,江湖人尽皆知,江南杭州钱塘县临河镇上,横出了一位混世魔王,魔教领袖,魔教祸害中原,由来已久,如天降大劫难,我是五大派弟子,如何袖手。
我气的不行,大喊,我真的是服了,作者一顿神操作,把我弄成魔教,你们还真信了,我服了我服了。
老何转头对我道,他是个青年才俊,将来大有可为,心眼儿也不坏,就是人太执着,我不想让他毁在我手里。
王大亨道,那有什么,看吾一刀给他拍昏就是了。
吴世远却从脚下用剑划出一条直线来。
“几位若是跟我回折剑去,到掌门那里,自然有是非明断。”
王大亨道,吾们要是不跟你走呢。
吴世远冷冷道,冷冷又决绝。
“若是不肯和晚辈同去,只要是踏过这剑痕,吴某自当拼命。”
说罢,他抬剑在空中划拉了那么十几下字,大喝一声。
念道,太上台星,应变无停,广修万劫,证吾神通,乍遐。
他念到遐字,老何的脸轻轻落了下来,接过他的话
“乍遐乍迩,或沉或浮,五方徘徊,一丈之余。”
“余”字话音一落。
吴世远和老何真气外流,通身上下,都溢出一层青色光芒来。
吴世远震惊。
“我派青光咒法,前辈如何得知。”
老何身上青光渐渐飘散。
“前尘往事,不必再提。”老何的脸渐渐舒缓,恢复如常。“你走吧。”
“天下邪魔,我必诛之。”
老何拍手笑道,好想法,好志气,可今天我们这三个魔教一定要大摇大摆走出去呢。
吴世远缓缓道,除非我辈折剑弟子,死光,死绝。
王大亨一拍脑袋,道,这可不太好办。
我想,这的确不太好办,我今天已经杀了很多人,再不要杀人啦。
天光已经大亮。
住镇西的烧饼郎乔二贾挑着担子已经出来了。
镇南的胡二叔赶着马车,要到镇外去置办些木料。
我早听他说他木栅栏制的猪圈破了个大洞,前些夜里溜出两头猪去。
林大娘住在镇北,要替丫头秀莲去采买几身衣裳。
秀莲长的实在太胖,要接好几块料子才能做衣裳。
这里一草一木,一人一物,我很熟悉,却又陌生。
短短几天,我的人生发生了一些变化。
也许他们以前真的看错了我?
可是他们现在也看错了我。
今日不同往日了。
老何笑嘻嘻道,自然是有办法的。
我问,什么办法。
老何道,我们掉头,绕着镇子走一圈出去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