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原本宁静的树林中突然响起一串连延细密的“沙沙”声,接着便看见一条沙线蜿蜒前来。沙线前端,一道黄影若隐若现,在支支箭羽的追踪下极速蹿行。
这赫然是一只沙獾,它的身周始终弥漫着飞蓬的沙雾,遮蔽了追踪者的视线,偶尔有一两支箭羽落在它身上,却只是在它身上的沙甲上划开一道浅痕,接着无力跌落。
一个满身黑纹的少年在它身后紧追不舍,他双眼眯成一条细缝,眸光却紧紧盯着前方的猎物,他双腿如飞,在扑面的沙雾中不停出箭,时不时便在沙獾的沙甲上留下一道划痕,不知不觉间,沙獾身上的沙甲中已多了好几道纵横交错的划痕了!
“刺拉”
又一箭射到了沙甲上,箭头正好落在了一道划痕上,一下便突破了原本已薄弱的护甲,锋利的骨尖半扎进血肉,立刻便喷涌出汩汩鲜血!
一大团沙立刻从空中扑到了伤口上,挤掉了本就入肉不深的箭支,稍稍止住了喷涌,但在竭尽全力的奔逃中丝丝鲜血仍是止不住地往外渗出,片刻便把那一块沙团浸满了殷红。
原本就因疾跑而产生的疲惫顿时在受伤后雪上加霜,本就一直紧咬不放的少年更是飞快接近!
沙獾咧了咧嘴,露出尖锐的牙齿,脸上竟拟人地出现了一丝狰狞的表情!天生灵物的它,本能便感觉到此时已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就在这时,它眼睛亮了亮,一大片荆棘丛已在它眼前渐渐浮现出轮廓,更有利的是恰好有一截倒塌的树干横亘在荆棘丛前,一会只要能窜到断木下略微躲闪,就很容易逃进前方的荆棘丛了!
沙獾眼中骤然爆出一抹精光,全身一缩一涨!
“轰!”
它身上的沙甲突然如炸弹般轰然崩散,让身周十余米范围内立刻笼罩上杀伤力极强的沙尘!
而它的速度却不仅没有放缓,反而又突兀增加了几分,一下子便将好几支箭羽甩在身后!
沙獾的逃命绝技!沙爆!
将坚硬沉重的沙甲和外皮如炸弹般爆开一大团沙雾,舍弃了本身防护的同时让本体速度骤然加速!
“轰!”
漫天的沙雾在眼前爆开,少年骤然停步,双眼紧闭,全身“啪啪啪”迎接着一粒粒飞沙的撞击,但他本人却因为远离沙爆的中心区域而并未真正受伤!
他似乎一直都早有预料,始终都和沙獾保持着安全距离!
此时他没有盲目冲进目不能视物的沙雾中,而是顿然停步,又一次引弓控弦!
在沙雾另一端,突然窜出一道如箭般迅疾的身影,正是那只沙獾,可是它的模样已顷刻大变:覆盖全身的沙甲连同体表的毛皮已不见了踪影,全身只看见血肉模糊下的一层白色筋膜,尤其是它曾经被射开的伤口,汩汩鲜血仿佛不要钱地狂喷而出!
可是它此刻的双眼却燃着夺目的精芒,求生的本能让它拼命压榨着自己最后的潜力和疯狂!
近了!
更近了!
断木在视网膜中不断放大,它的嘴角已露出一抹欣喜的笑容!
“噗!”
它的笑容顷刻间凝固,一枝箭羽从它背上柔软的筋膜穿入,深深插进了它的内脏!
“嗷——”沙獾发出最后一声哀鸣,在地上跌跌撞撞地翻滚了几圈后,终于抽搐着躺在了地上。
少年这时才微睁开眼帘,一边腾出一只手,拍打着身上的沙土,一边从沙雾旁绕过。只见他步履沉稳,脸不红心不跳,看来刚才激烈的追逐和射箭竟没费他多少力气!
他驻足停在临死的沙獾旁默立,片刻后,便有一个壮汉落在他身旁,青绿的草茎斜盘在他背上,将几串猎物整齐地挂在背后,看来收获颇丰。
“愣啥神呢?小叶?”壮汉粗糙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不厌其烦地说道:“记住!在树林里,要时刻注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观察和记忆身边的一草一木,说不定在一片不起眼的树叶下就隐藏着一双打量的眼睛!”
少年点点头,目光仍盯着地上已奄奄一息的沙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少年和大汉正是喀叶和喀巴两人。在经历了“成人礼”后,喀叶在床上休息了一整天,第二天便走出了圣木族,由喀巴教导狩猎技巧,遇到一些危险性较小的猎物,也交给喀叶独自狩猎,喀巴只是在一旁押阵。
“给他个痛快吧!别让他那么痛苦。”喀叶叹了口气,轻声对哥哥说道,他现在还没有自己的骨刃。
落日的余晖映照出沙獾凄凉的晚景,白色半透明的筋膜下,原本鲜红的肌肉和血液已渐渐浮上了一抹暗紫色,它背上的伤口,血液已不再喷涌,却更昭示着它的日薄西山。它的头一动不动,迎着即将落下的夕阳,任由道道淡红色血线从七窍中缓缓流下。
看着它的模样,喀巴点了点头,从腰间拔出骨刃,熟练地插入沙獾的心脏,与此同时,他低声地诵祷起来:
“安息吧!逝去的灵魂!回归你神灵的怀抱!
归来吧!沉睡的肉体!你将在我的血液中重生!”
沙獾剧烈颤抖了一下,看着天边的双眸露出一丝解脱,眼神迅速黯淡无光。
刺目的夕阳中,一缕白影倏然射来,喀叶却状似未觉,同喀巴一起垂下眼帘,低声诵祷着——这几天类似的场景已实在太多,他已习惯成自然。
一曲诵祷完毕,喀叶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堆积已久的疑惑:“喀巴!有个问题我搞不懂,我们不是侍奉圣树大神么?为什么还要让它的灵魂回归其他神灵的怀抱?不是应该都让他们回归圣树大神的怀抱吗?”
“因为万物有灵啊!每个生命的灵魂也必然会投入它侍奉的神灵怀抱。圣树大神很宽容,并不强求所有生灵都信仰他、侍奉他,但只要信仰他侍奉他的,他也必定会聆听并赐福!”喀巴低头看着已然死去的沙獾,“沙獾的灵魂逝去,自然有它信奉的神灵来接纳它的游魂。”
“或许……是沙神吧。”喀巴挠挠头,不太确定地接着道,“除了圣树大神,别的神灵我就不太清楚啦!”
“这样啊,”喀叶点了点头,接着犹豫着追问道,“如果……它谁也不信奉呢?”
“怎么可能?”喀巴诧异地看了喀叶一眼,正好看到弟弟拍打着脸上的灰沙,起伏的双手遮掩住了表情。
“每个掌握神力的生灵都一定有信仰,不然就无法获得神灵的眷顾!如果沙獾没有信仰,它就不可能拥有掌控沙雾、凝结沙甲的能力!就像你我,如果没有对圣树大神的信仰,是不可能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的!”
“是这样么……”喀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抬手看了眼右手掌心。
信仰产生力量……这个世界果然和前世有着太多太多的不同啊!
思忖间,喀巴已是一把提起沙獾的尸体,满意地点点头,“这个不错,连毛都不用拔了!”
他拔出沙獾身上的箭羽,这才想起了什么,诧异地看了喀叶一眼:
“对了小叶,最后那一箭,你怎么做到的?你当时可是闭着眼睛的吧!”
“有一半是运气吧,一开始我准备射它脑袋的,没想到它速度恁快,最后滑落到了它的背上。”喀叶已返身捡拾起散落的箭支,“至于它的行迹,其实很好判断,以它当时的恶劣状况,一定会选择竭尽全力直线冲入最近的荆棘林,还是很好把握的。”
“可你当时已经绝对看不见了呀!”喀巴忍不住看了眼身后沙雾爆开的痕迹,联想起当时飞沙走石的景象,望着喀叶的背影,眼中满是疑惑。
“观察和记忆!”远处传来一声轻笑,喀叶惟妙惟肖地模仿起了喀巴刚刚的口吻,“时时观察身边的一草一木!说不定在一片不起眼的树叶下就隐藏着一双打量的眼睛呢!”
“臭——小——子!!!”喀巴脸上顷刻间变成了紫猪肝,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我是说过,但是真能记住身边的一草一木吗?那显然不可能!这小子瞎猫碰到个死耗子,就在我面前故弄玄虚!
喀巴忍不住冲着喀叶远去的背影吼道:“明明是瞎蒙的,非说得神乎其神!真是圣树面前比个高——不害臊!”
喀巴忿忿从腰间抽出早就备好的草茎,双手如飞把沙獾也系在了背后,起纵间便追上了喀叶。
林中隐隐传来两人的对话声。
“臭小子!别得瑟了!该回去啦!”
“太阳快落山啦?好吧!”
“快走吧!嘿!太阳一落山,这林子就危险了,我都不敢一个人在外面久待!把你这小崽子撂到外面,非吓尿不可!”
“咳咳……还生我气呢?对了阿巴,明天是不是就要一起狩猎了?”
“你应该没问题了!明天是要狩猎矮脚犀!放心吧,枪法、圣术,还有族里的秘法等等,你们这些小崽子都还没开始学呢,给你分派的活儿肯定不会危险,但是你也要注意……”
暮色渐沉,两人的身形被即将落山的夕阳拉得老长,话语声随着两人的远去渐渐不可辨识。
天空已渐渐幽暗下来,几只蝇虫被沙獾临死时的血腥气吸引,在它临终前洒落的血泊中盘旋不休。
突然,它们好像察觉了什么,“嗡嗡”着飞起,只是在不远处徘徊。
断木后的荆棘丛中,忽地蹿出一道人影,他眺望着圣木族的方向,双手微微捏出一片脆响,接着低笑了两声,转身便迅速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