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镇依山而建,荆步云报到的地方是青山营的医工队,在镇中东北角的一处道观中。东北角是青禾镇最里最偏的一个角落。
荆步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医生对于军队而言非常重要的,不仅要医治病患,救死扶伤,还要在战时小心病疫传染,社会地位非常重要。”
“位置是有些偏僻,不过也还科学,远离人群是防范疫病的首要原则,住得远一些,天然的隔离屏障。这样的理由无懈可击。”
“信仰也是病人所需要的。当药石无效的时候,有信仰,不仅可以得到安慰,或许还可以发生奇迹,所谓拜的神多,自有神保佑。选择道观合情合理。”
但扣开道观的门时,还是让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破落的院墙下遍布杂草青苔,斑驳土黄的房屋窗破瓦缺,屋檐梁柱之间结满了蛛网,开门的老头笑得非常开心。
“这哪是道观!这他妈是兰若寺啊!”
老头面肥耳大,体态憨肥,须发参白,笑得颇为和蔼,对荆步云道:“小兄弟上门所为何事啊?”
荆步云强收心神,“小兄弟”这个词,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听到了。像王大柱一上就叫他“大叔”,听得他特别不舒服,这一声“小兄弟”他听来感觉特别“亲切”。
“哦,老前辈,我是朝廷拔来青山营的医工,我叫荆步云,今日方到,将军令我等各自到官长处报到。请老前辈带我去医官那报到吧。”
老者摇了摇手里蒲扇,笑着道:“我就是医官渚流湘。”
“楚留香?”荆步云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是渚。《诗经》上说‘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的‘渚’,流湘是流水的流,湘江的湘。我幼时算命的说我五行缺水,所以我爹妈给我改了都带水的名。”
荆步云连忙施礼道:“荆步云见过医长!”
“快进来,快进来!屋里有我打扫干净的床辅,你收拾一下就行,完了我去做饭,晚上我和小兄弟喝一杯,为小兄弟接风洗尘。”
“不劳烦了,医长……”
“唉,不要叫什么医长,这里就咱们两个人,有什么长不长的,这里的人都叫我六叔,你也就这样叫吧。”
“六叔。”
荆步云试着了一声,倒也觉得亲切。其实亲不亲切无所谓,主要是人相熟,好办事。
“六叔,族中长辈叫我小荆。您也可以这样叫我……这里就我们两个人?”荆步云有些难以置信。
渚流湘一点头,荆步云惊讶了。
“这么偌大一个军营,医工只有两个人!”
渚流湘笑嘻嘻答道:“当然不是!医工只有你一个人,我是大夫!”
荆步云心中惊起一滩鸥鹭,试探问道:“那不会从过去到现在再到将来,都只有我一个医工吧?”
“青山营是个小营,守营将官只是一名从五品的游击将军,我们也从来不打仗,所以医工队向来是一点用处也没有,这些年,我就给镇里的老百姓治治风寒拉稀……以前也是有一个医工的,不过后来大夫死了,医工做了大夫,才没有医工的。”
荆步云听得愣住……
“这不就是说,他以前是医工,后来大夫死了,他做了大夫,才没有医工的嘛!我要不要跑?好像私自逃营要流放,都要流放我干嘛不就在沙河流放,却要跑到这来!”
“小荆,你想做大夫吗?”渚流湘一声打断了荆步云的思绪。
“如果我这一点头,那不就是咒他赶紧死!”荆步云连连摇头。
“唉,小荆,不想大夫的医工,可不是好医工。做大夫好啊,朝廷拔到各个军营的药,你可以拿出去卖……”
“卖朝廷下拔之药!”荆步云瞠目结舌……
“咱们这又不打仗,药放着也是坏掉,不如卖出还可以多救几个人。将军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只要将九成药银上缴,他便不会怪罪。也别那么实诚,偷偷藏个一两二两,将军也是不知道的。”
渚流湘说的云淡风清,荆步云听得一愣一愣的……
傍晚时分,渚流湘准备好了饭菜,便荆步云一同来吃。两碗小米饭,一盘青菜,两小块水煮肉干,还有一瓶酒。
渚流湘做好“丰盛”的酒菜,连忙喊荆步云来吃。荆步云不好推辞,因为推了,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吃饭。只是看着斟满的粗瓷杯,道:“六叔,青山营的人都喜欢喝酒啊。可我记得朝廷的供需是不供酒的。”
“小荆说的不错,朝廷为了防止兵士饮酒贻误战机,供给里是不含酒水的。但是也有例外,像当年霍去病大败匈奴,横扫漠北,汉武帝便赐过美酒,犒赏三军……”
“莫非青山营的酒也是大败敌人赐的?”
“不是,买的。”
“买的?军队战时禁止饮酒,青山营还敢买酒,这不就是顶风作案!”
“你也说了战时,这里又没打仗!青禾镇的老百姓很多家都有酿酒,我们去买他们的酒,老百姓卖得高兴,士兵们喝得高兴,不是很好吗?”
“喝酒了还有战斗力吗?要是吴越来犯,怎么办?”
“谁来打,吴越也不会来打!”
“为什么?”
“因为青禾镇的酒大部分卖给了对面的兵!”
“也就是青禾镇的老百姓养我们,我们出于感谢买他们的酒,老百姓拿了钱酿更多酒,卖给吴越,拿了钱养我们……”
“对咯!”
荆步云听到这么说,心中顿时明白了。
小声说道:“六叔,青山营吃空饷这么严重,还倒卖药材,有钱买酒……怎么还过得这么惨?”
“吃空饷?确实是空饷,空空响响……朝廷有多长时间没有发过饷,我们也不记得了。从青山营驻守在这青禾镇起,青禾镇的老百姓就是青山营的粮饷,但他们又能被青山营吃多久?一年?两年?吃完了吃什么?吃他们的骨头渣子?老百姓可以养军队,但前提是老百姓自己不饿死。”
此时,荆步云才发现青山营并不像一个流血拼杀的军营,倒像一个放逐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