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交替,霜寒肃杀。
一袭又一袭饱含森冷杀意的刀光,在古朴色调的房瓦间,格外晃眼,欲要撕裂一隅长空。
穿过街巷,彳过长路,料峭的冰泠,席卷了层层的微风。
朔气过处,房顶的灰屑簌簌地激落,又在一阵凛冽的气机涌动中,被高高地掀起。
翩跹埃土蔽空,散逸成灰蒙蒙的一片雾霭。
青衫老者脚步略颤,在两个手下的护持下,目光飞快地转动,打量着八方的地形。
这里是一处狭窄的巷口,碎砖烂瓦堆积在各处,使得这条本就难以通过的地方变得更加逼仄,三人排肩而行,根本无法进入。
“陆将军,何必挣扎,只要您降了我们,你的玄窍之伤又算得了什么,想让您的修为比之前更上一层楼都不是什么难事,何必为了一个已经灭亡的氏族负隅顽抗呢。”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紧随着他们的身后响起,只见约莫十多名手攥长刀的黑衣杀手不急不慢地沿着巷口走了过来。
出言的,正是这群人中为首的那名中年人。
青衫老者眉眼凝重,在两人的搀扶下缓缓后退了一步,只是奈何背后尽是满地的废物堆积,实在是没了退路。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逼到死角了。
“要不是将军被你们偷袭,又怎会留下玄窍之伤?又怎么会不敌你们这群乌合之众?老子劝你们少在那里假仁假义,大不了咱们鱼死网破!谁也讨不到好!”
一手扶着青衫老者的男子怒声道,全身的灵气如攒动的暴雷,发出阵阵轰鸣。
他名为余琰,其修为早已臻至隐魂后期,再加上所习道法狂暴凶狠,曾经在战场上连杀过二十多名同境大修,这些年在与这群人的厮杀之下,甚至于已然有了隐隐突破的迹象。
若不是为了护得将军的周全,这群人,倒是真的无法奈何他。
“北望,你负责将军安全,老子来杀了这些郭藏痕的走狗!”
他将青衫老者交给了另一个人,而后冷眼望向那边的一众黑衣。
“贼子就是贼子,连行走世间都要披着一身乌鸦皮。”
他嗤笑着摇头,运转周天的浩荡灵气,在耸入经脉的那一刻,他的体格顷时扩张,密集的电弧骤降于身遭,恍惚间,一柄紫黑色的电气被他握在了掌心中。
眸子间,炙热的事物陡然弥漫。
气压暴涨,压塌了不堪重负的虚空。
他单脚一踏地面,尘飞雾散,空气中有什么东西爆炸开来。
汹涌的气机将两侧的房屋推得震悚。
“区区一个牙将,也敢如此大放厥词?丧家之犬都是你这幅模样么?”那名中年杀手的眉间冷意绽裂,白晃晃的长刀掀起了浑厚的飓风,笔直地杀至。
刀气摊开了半许的真空。
雷弧涤荡,短兵相接。
哐!
电气与刀光交织成幻影,声声爆鸣如簌簌翻开的书页,风中的气流在扩张,不堪重负的虚无豁然坍圮下来。
“就这样?”余琰声线透着冰寒,朦胧中的流光里,他的行法猛地一变。
密密麻麻的紫色弧线忽的在两人连成的那一线之间张弛,走势蛮横,如同蝗虫过境。
中年杀手来不及抽刀,就被那一片电弧附骨之蛆般缠上,刀面、刀柄、乃至他所握刀的右手,皆陷入了湍急的紫黑色溪流之中。
“滚!”
他勃然大喝,手腕急转直下,散落下碎尘般的流紫,可饶是如此,他的毛孔中仍然被无数的电气所渗入了。
麻木的流体乱窜,激荡的气血兀然一滞。
就是这一刻,被余琰捉准了契机。
电气枪出如龙,将呼啸的疾风殛得粉碎。
也将包裹着中年杀手体表的气机殛得粉碎。
这位杀手大惊失色,就在麻木感退去的那一刹,慌然地回刀相抵,狂暴的力劲在两人的接触点之间崩开,在沉重的攻伐下绽裂。
耳畔响起了呜呜的幽咽之音。
而后,又被一道凌厉到了极致的雷光撕开,碎成袅袅的,听不明晰的声形。
冷汗,连绵滴落。
在两人步退之间留下一臂之距。
粘稠与猩红色的事物,缓缓从中年杀手的嘴角溢出。他才方知,自己主为攻伐的那口气,已经在余琰的杀力之下破碎了。
交手不过一刹,他便负了伤。
丝丝古怪的麻痹感也在体内游弋。
那是渗入气血中的电芒。
中年杀手揉着发软的手腕,心头只剩下了骇然。
同为隐魂后期,余琰无论是修为,还是杀力,甚至于对拼战之间的把握程度,竟皆是远超了身为杀手的他。
乃至于,他对隐魂之境,有了新的认识。
但余琰却不会让他去继续琢磨体会这份认知了。
这位鲤族将领冷笑了一声,形姿飘忽而动,模糊的残影乍现,于杀手的阖眸转张间,就是一道暴雷拢住了他。
风寒刺骨。
于飘摇凛风中藏杀机。
亦如他飘飞衣带下的那柄刀光。
遥遥处,大街小巷,梧桐巷陌,唯有风吹衣起的景致,甚为动人。
也最为致命。
中年杀手反应很快,凌乱发丝下的眉毛上挑起一抹桀色。
他压掌,提气。
一口刀意迅速在他的动作中凝升。
雪白的长刀,在碎瓦屋檐下铮鸣。
风声被锋锐的烁亮分成了两条线。
金铁之影,在他提刀的一瞬,陡然延展开来。
他并非生来的杀手,他也是一位将首。此时此刻抽刀的他,想起了有一位老前辈曾经叹息过。
一生抚须苦,刀剑葬何处。
他手中的那把刀,是来自于那位前辈。
那位前辈有一口刀意,温养了二十年。
他接过刀后,温养了三年。
二十三年,烽火扬州路。
烽火扬起了千州大路。
可他没有将这口刀用在沙场上。
这口刀挥向了自己的族人。
值得么……
他没时间思考。
二十三年的一刀,于那时骤然爆发,锋芒的虚影,仿佛从远山的阙处刮来,又像是从天而降。
它其实横跨了蹉跎世事。
中年杀手豁然站挺了腿脚,像一根杵在地面上的石柱。
柱子颤巍巍地擦过了地上的碎石。
“这把刀,很好。”手握电气的余琰,忽然这样说道。
“我知道。”
对方这样冷冷地回应。
余琰微笑着摇头道:“但用错了地方,就不是那么好了。”
电气还没有袭来,在掌心上流泄。
中年杀手的颅壁却有些涨动,似有什么东西要跳出。
他很不安。
所以他直接劈出了那一刀。
紧接着,他听见身后一众掌下之士惊呼道:“老大小心!”
锃然一声。
游弋在长空的刀,劈在了虚无上。
横定在眼前的刃,从身后贯穿。
他的腹部被捅开了一个血洞,电弧在明灭闪烁,扬起了些许鲜红流体。
染红了衣衫的血液里还传响着滋滋的气鼓声。
耳畔还是那熟悉的声音。
“我说得……没错吧?”
雷往往在眼前时,电已经落下来了。
余琰的攻伐之道亦是如此。
杀来的走势是为了隐藏住那一道真正的锋芒。
他侧过头,看着这个男人的双目在焕然神采,嘴唇翕动了许久,说不出半个字。
体态冰凉下来。
余琰敛回了电气,又看向一众黑衣杀手,那是郭藏痕遣来的人。
“还要来么?”他冷笑道。
一众黑衣沉默不语,只是在徐渐后退。
看样子,是怕了。
余琰心头大松了一口气,在将军出事后,郭藏痕派来的杀手不断,而他们又和军伍丧失了联系,在杀退了几次袭击后,他自然留下了不少暗伤。
纵然他是为隐魂期同阶无敌,奈何还要护着重伤的将军,不敢与这帮人硬缠。
如今退去,当是最好的情况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人。
这是一个青年,头发散落,目光里还带着几分邪气,近似于病态的脸颊上还有一道狰狞的疤痕。
“若他全胜时期,倒也的确该让你们退避三舍,但现在他只是一个强弩之末,也值得你们如此恐惧?”青年不屑地环视四方的人,如是讥讽道。
“姬原,你在找死么?就凭你一个隐魂初期,也能如此大放厥词地侮辱我等?”
他的一言顿时惹了众怒,数十对森冷的目光向他投射过来。这个名为姬原的青年修为本就很低,莫名其妙被插进他们一行人中,竟敢这般羞辱于他们。
“他要送死,我们何苦他。”有人开口,冷冷道。
姬原对其报之以杀意的笑容,双臂张开,任急促的寒风灌入他的衣袖,浑身气机陡然攀升至顶点。
那身黑色的风衣里,有高亢的凄厉之声传响,透过人体的肌肤,透过布料的孔隙,像是从幽篁里回荡,空寂袅袅。
没有振聋发聩,没有惊天价响,只是此声,比起那暮鼓晨钟都平添了一抹更为浓郁的悲怆。
在场所有人,都忽觉一股凉意从后脑勺处缭绕而起。
青冥倾泻下的曦光也暗淡了几分,敷在身上气息也没有以往那般暖和了。
“都说陆将军手下的牙将余琰,是隐魂期中无敌手,我突然很想看看,我这个新的鲤族妖军统帅,是否也不如你。”姬原发出阴阳怪气的声音,可嘴里所透出来的信息却是令人无比震悚。
妖军统帅……
一众黑衣顿时炸开了锅,谁也没有想到,他们这一群杀手里面,居然还藏了这等存在。
而且此人,还被他们极尽鄙夷!
余琰也很讶然,尽管猜到敢对自己说出这般言语的人身份定不寻常,但真正得知其地位后,还是被惊得不轻。
郭藏痕还真是费尽心思,连妖军统帅都被遣动了……
余琰如临大敌。
姬原袖中滑出一柄长钩,就欲出手。
可不知何时,巷道远近处的一扇木窗被打开了。
一缕抖搂于风中的剑气,将客栈旁的歪脖子树切作了齑粉。
“嗯?”
姬原的目光偏转,他的姿态凝固在了空中。
须臾间。
空气仿佛卡滞。
直到。
那扇木窗处,一道素湍的剑气拔地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