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5年初春,赫尔辛基。
两个身着正装,戴着宽边帽的男人略显急促的行走在人来人往的参议院广场。这样热闹的景象在当时还没有几个城市居住人数超过十万的芬兰大公国并不多见,刚刚结为伴侣的年轻人在亲友们的簇拥中从恢弘的赫尔辛基大教堂走出,亦有不少人在去年落成的亚历山大二世皇帝雕像旁驻足。若是前来观光,这个占地7000平方米,覆盖着40万块灰红相间的芬兰圆花岗岩的广场在这个国家必定是一个不可错过的胜地。然而,两人稍快的步伐没有为这些漂亮的古典主义建筑有丝毫停留,依旧行色匆匆的走向广场南边的总督府。
“希望你是对的,维克托。如果这次我们赌输了,你很明白会带来什么样的严重后果。”行于左侧,已过而立之年的男人对着右边看上去二十多岁的男人正色而道。五年的时间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也使得他的兄弟更加的成熟。这两人就是来自科什霍尔姆的沃夫利兄弟。在五年间,维克托说服卡尔用上了几乎所有的财产,甚至向银行抵押了老希冯宁留下的住宅与夏季别墅获取贷款,终于凑够了将工厂生产设备按照维克托计划的改造成达到生产他写下的配方中数种金属所要求条件的钱,花费了一年的时间完成了改造。随后,维克托花费大量资金从瑞典的LKAB公司请来了一位技术人员对改进后采用新配方生产出的合金板与时下为世界上最为强大的海军英国皇家海军提供造舰金属材料的维克斯低碳钢板进行了对比性的拉伸试验(早期测试金属硬度的方式,通过承受轴向拉伸载荷下测定材料特性的试验方法),得出了结构强度与硬度等指标均强于维克斯公司所生产的低碳钢两倍的结论。这无疑是个巨大的突破,但维克托阻止了准备立刻将这种材料推向市场的卡尔,要求他继续维持原产品的惨淡生意。卡尔听取了维克托的建议,等待着维克托所说的“时机”。这一等,就是接近三年。
此时的沃夫利金属已接近破产的边缘,三年中,沃夫利金属公司菲薄的利润大部分被用于偿还贷款。如若这一次无法成功,沃夫利金属公司和维克托写出的数个配方都将被卖给LKAB公司,而两人多年的努力也将付诸东流。
“放心吧,卡尔。别说是俄国人,就算这个时候我把这个金属配方用你当时和LKAB谈判的双倍的价格卖给英国人,他们都绝对会乐意的。”维克托对着兄长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接过卡尔手中的公文包迈步走进面前的总督府。
一间巨大的办公室内,嘴边留着两撇灰白色大八字胡,有些谢顶的沙俄芬兰总督尼古拉·博比里科夫正在埋头批改数量众多的文件。“咚咚咚”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博比里科夫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来,道:“进来。”一名拿着一个文件袋,身着灰色俄军军服的卫兵推门而入,行了个军礼,道:“总督大人,楼下有两个芬兰人希望能找您商谈投资的事宜,他们自称是一家名为沃夫利金属的金属公司的经营者。”
“芬兰人?”博比里科夫的语气有一丝嘲弄,历史上,此人主导了沙俄对芬推行的俄化进程的计划与执行工作,最后也因此不得善终。“这是伟大的俄罗斯帝国的领土,士兵。让他们上来吧,我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博比里科夫接过卫兵手中的文件袋,翻阅了起来。卫兵又行了一礼,关上门离开了。
维克托与卡尔两兄弟站在博比里科夫的办公桌前,静静的等待着。自博比里科夫让他们上去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博比里科夫仍然在注视着面前维克托让卫兵递交上去的资料。大约又过了四五分钟,他终于抬起了头来,自顾自的摸过桌上的雪茄盒,从中取出一根修剪过的雪茄,不慌不忙的点燃吸上一口,这才看向面前的沃夫利兄弟。
“初次见面,卡尔先生。从档案中我得知你们的公司曾经与帝国有过合作,虽然我无权过问已故的上前任芬兰大公亚历山大二世陛下为何会选择你们这家企业参与当年赫尔辛基至圣彼得堡铁路的建设,但我仍对你们这样一家多年经营不善的企业能拿出这样的金属持怀疑意见。我想听听你怎么说,卡尔先生。”博比里科夫的语气很是刻薄,他在“经营不善”与“怀疑”两个词的读音上稍稍加重了一些,一大股浓密的雪茄烟雾顺着窗口的风扑了两兄弟满怀。两人不禁面色微变。
纵使心中很是愤怒,卡尔依旧挤出一个笑容,抬起头上的宽檐帽,道:“尊敬的总督大人,既然您已得知我们的企业经营不善的消息,那我也不妨直说了。事实上,这是我的弟弟维克托·沃夫利设计出来的一个金属配方,他曾和我一起在瑞典求学”卡尔将手指向维克托,维克托对着博比里科夫微微欠身,尽量避开他带着讥讽的目光。卡尔继续说道:“在生产出这种材料后我们请来了瑞典LKAB的技术人员鉴定,得出了您面前资料上的数据。”卡尔突然停了下来,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但这个项目的花费已经耗尽了我们几乎所有的资金,如果不能从您这里得到帝国的投资,我们将被迫把这项技术与工厂交给瑞典人,我想,这不是您希望看到的。”虽然卡尔对于维克托要求他必须严肃的对博比里科夫说这件事感到奇怪,但他还是照做了。他的兄弟给他创造了一个奇迹,他相信他还能继续给他带来更多惊喜。
出乎意料地,傲慢的博比里科夫没有大发雷霆,他收起了戏虐的表情,道:“不得不说你选择了一个正确的时间,卡尔先生。”说着他将手中吸了半枝的雪茄在一旁的水晶烟灰缸中用力摁灭,接着说道:“但是帝国的财政并不宽裕,这件事情我必须回到圣彼得堡与陛下商谈,这几天还请你们留在赫尔辛基,等我回来会给你们一个确切的答复。”
沃夫利兄弟走出了偌大的总督府。台阶上,卡尔对着维克托愤愤地抱怨道:“看看他那副自视甚高的嘴脸,这感觉像是我们是他的奴隶似的,混账!”维克托注视着广场上的亚历山大二世雕像,用依旧平静的语气说道:“不必愤怒,卡尔。在14年前的亚历山大二世去世后,他们已经不值得我们追随了。”
数日后,圣彼得堡冬宫。
维克托递交给博比里科夫的文件如今摆在了一张签署过无数决定沙俄命运的指令的桌子上,边角被翻起了微微的卷折。“他们的要求是什么,尼古拉?”桌子后一个身着挂满勋章的军礼服,同样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问道面前恭敬站立着的博比里科夫。“他们希望能获得帝国的投资以偿还债务并扩大工厂的规模,但鉴于他们工厂的经营状况,我并不建议您这么做,陛下。”
“我并不需要你的建议,尼古拉。”博比里科夫微微缩了缩头,一言不发。中年男人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在金碧辉煌的房间里背着手来回踱步。沉默良久,他停止了走动,道:“清国与日本的战争说明了制海权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纵然帝国的经济并不宽裕,法国人的贷款会为我们解决这个问题的,帝国的海军需要更强大的装甲来维持我们的利益。去考察他们的工厂,尼古拉,如果他们有自己生产这种金属的能力,那就给他们投资。”博比里科夫行了个礼,离开了房间。
十多年后,俄国末代沙皇才明白他即位以来做的第一个决定成为了他和这个国家数百年来在全世界最大的笑柄—「借钱都要让自己国家的一部分成功独立」—沙皇俄国(紐約《時代》杂志1905年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