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钢瓦搭建的临时工棚,白炽灯轻微摇晃,将屋内人影照的鬼魅。
淡淡腥气从男人手中逸散,他不时停下动作,眼神慌乱,似乎害怕着什么。
“没事的,屋里一切正常。”男人咽着口水,将一旁桌上配置的药液倒进针筒里。
他撕开衣服,露出左胸,只见一条三尺有余的伤痕。
没有结痂,没有沁血,伤口处的肌肉活性十足。仔细观察,还能看见富有韵律的蠕动感。
男人将右手伸了进去,伴随着生动的声音,他将胸腔内的心脏取了出来。
哪怕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副场景,他仍有一种呕吐感。
压住“心头”的恶心,男人食指喷出气针,刺向心脏。将孔眼对准针筒,轻轻一挤,心脏便流出了几滴自己的精血。
然后这个临时心脏就可以作废了。
他将终于配置好的“升灵液”摇匀,装上芯杆与注射针,对准左手早已准备好的心脏。
“升灵液”分别注入左右心房与左右心室后,原本残留活性的心脏当下褪去润滑的光泽,一副即将坏死的模样。
“怎么会这样?!书上明明写的‘骤冷数息,还复火炽,摄入,则成玲珑心’!”
男人崩溃了,几天前他莫名感到有人窥伺。以防万一,他将自己的心脏留在身中诺如病毒的傀儡身上。倘若这个心脏坏死,这一年的努力便尽皆付之东流!
愤怒的男人用力挤压心脏,“快呀!给我恢复过来!”
连续按压之下,心脏竟真的停止了坏死。接着便如同陷入寒流,心脏僵冷如冰,数息之后,莫名膨胀。
感受着犹如岩浆的滚烫,男人反倒放肆的大笑,一把将心脏塞入胸腔。
噗通!
噗通!
强劲的跳动将他愈合的皮肉连带着鼓动,似乎胸膛里寄居着蛮兽,凶猛地奔腾,狂放不羁!
“哈哈哈哈!成了!”
男人深吸一口,吐息,气冲斗牛!
猛然望向门外,他走了出去。
姜佰草看着工棚里走出的男人,面色阴沉。
“郑千祁,是你吧。”
郑千祁瞳孔一缩,感受着手脚散发的炎炎热气,顷刻间对【载渡人】的恐惧全然抛之脑后。
“是又怎样?我……”
话音未落,公园里,泛白寒光邀月,直直斩向他!
姜佰草将玄体【神农】全开,诸般法门流转心头,整个人拖出残影,紧随刀气,目标直指对方心脏!
噌!
砰。
临时工棚应声倒塌,扬起尘灰。
姜佰草眼神极速变换,因为刀气所指,竟空空如也。
他最讨厌这种精通遁术的外道者,能打能跑,着实无奈。
后背沁出水雾,悄无声息地丝丝飘散,布一张网。
与此同时,姜佰草将体内的炁与外界的灵沟通,形成应急层,杜绝对方的病毒侵蚀。
唰的一声,破烂工棚里疾驰一点寒星,仿若透骨钉,划破空气直刺而来。
正在编织天地网的姜佰草反应略微迟钝,来不及躲闪,只能抬手对射一道空流斩。
投掷而来的针管直接破碎,可姜佰草下一秒仍旧被定在了原地。
郑千祁冷笑,所谓【玲珑心】,乃是采摘百人心脏而成的法门,重气不重形。
心脏为本,沟通人之四肢百骸,蕴养周天穴窍,采集其中维系生命的万般气元。
而【玲珑心】,便能收放气元,扰乱机体。郑千祁适才飞射的针管只是载体,上面蕴藏的“风池气”才是真正暗器。
趁着姜佰草目晕头痛,郑千祁运转【玲珑心】其二法门,瞬息便移形至对方身后。
掌中氤氲着滚沸热浪,涌向姜佰草。
你的心脏,我收下了!
眼见即将得手,郑千祁笑容依旧,掌心便迎来一阵刺痛。
闷哼一声,他顷刻间敛去身形,消失无踪。
黑色的头发炸成球,闪烁着晃眼的幽光,根根如针,慢慢恢复了原状。
摸着发梢的血渍,姜佰草暗道好险。若非体表的应急层触碰到对方的气元,并及时转换消融,自己可能就着了道。
不过。
经过初次交锋,姜佰草大体也猜到了郑千祁的手段。
不好意思,行不通!
“我自认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情,你们为何要抓我?”
看着旁边垃圾桶里死去的工人,姜佰草气笑了。他望向声音传来的右方,刹那间左边又是一道阴风!
屈膝发力,姜佰草后仰腾空,手中数道空流斩自上而下倾泻。
一一落空,不见影踪。
“渝州闹事者多了去,放我一马可好?”
刚一落地,姜佰草又听见身后传来郑千祁的话音。
“但凡滋事者,玄天鉴绝不姑息!”
公园一角,姜佰草“无力”的捕风捉影,仿佛醉酒的汉子打着王八拳,而魅影依旧缠身。
郑千祁暗暗心惊,本以为无往不利的气元,如今却不能奈何对方分毫,他苦涩不已。
自己这一年来狼狈行事,从诸多死者身上偷取心脏,就是害怕招惹他们【载渡人】,可没想到在自己功成之际,被抓住的尾巴。
他并非不能一走了之,可身份已然暴露,郑千祁不想以后都过着东躲XC的生活。
至于那些【外道者】,郑千祁才不想和他们同流合污。他始终认为,在九州立足,与【载渡人】硬碰硬终究会死无全尸。
但今晚,他不得不开杀戒。
姜佰草站在原地,仔细感知着对方的气息。但奇怪的是,自己周遭竟全是对方的炁,这使得他的天地网无法发挥索敌的功效,只能被动守御。
庆幸的是,对方并没有逃走。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过这传播病毒的凶徒!
【外道者】,有一个斩一个!
还没好么……姜佰草暗自猜测着,突然耳朵一动,旋即不动声色地聆听。
而后暗自调动体液,渗透皮肤。
“当真没得商量?”
话语从右前方传来,姜佰草本不想望去,可他没想到。
对方竟然从草丛里走了出来。
“放弃了?”他讥讽。
郑千祁慢慢靠近,“以前我没得选……”
姜佰草面无表情,心里则开始倒数。
“现在,我只想说。”步子越迈越快,郑千祁直接冲了过来。
“人被杀,就会死!”
郑千祁身影陡然消失。
抓到了!
姜佰草猛一转身,手中刀气积蓄良久,裹挟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横挥出去!
噗。
后背传来刺痛,看着身前深蹲的郑千祁,姜佰草僵住了身躯。
郑千祁慢慢起身,走上前去。
针为载体也好,重气不重形也罢,这并不能意味什么。
先前断成碎片的针管仍然依附着“气海气”,他以之为源,在交锋的同时不断凝聚“睛明气”、“神庭气”、“关元气”等诸多气元。
直至此刻,应机而发,直接命中对方不设防的后背!
还没完……
郑千祁眨眼的片刻,姜佰草果然身影晃动,下一秒就出现在自己身前,煌煌刀光决绝劈下!
……
啪嗒。
姜佰草轰然倒地,捂着心脏抽搐,嘴里发出难以抑制的疼痛。
郑千祁此时站在之前的位置,慢慢走向倒地的姜佰草。
感受着心房的骤缩骤胀,郑千祁痛并快乐着。
掏出尖锐的小刀,俯视着姜佰草。
“人被杀,就会死,谁都一样。”
【玲珑心】其一:渡气夺元
【玲珑心】其二:转心换形
【玲珑心】其三:他心共缚
三管齐下,你死的不冤……
寒光自手中飞流直下,映着白月光,切断了姜佰草的颈脖。
看着身首两地的尸体,郑千祁右手再次蒸腾出热浪,拍向了姜佰草的心房。
“我收下了。”
手掌贴在尸体的胸膛,郑千祁将“百骸气”缓缓渡入,要不了多久,又能得到一颗上好的心脏。
一秒。
两秒。
他的心头蓦然泛起疑惑,刹那间神色立变!
唰!
右手应声落地。
郑千祁向前狼狈地滚开。
他压抑着剧痛,转身怨恨地盯着袭击之人,呼吸短促而紊乱。
“这都没能斩了你?”
姜佰草耸肩摊手,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郑千祁没有搭理对方,感受着自己萎靡的胸腔,惶惶不定的情绪快要将他压倒。
看着地上的尸体慢慢雾化,直至消失,姜佰草不得不感叹对方命大。
一方面占着偷袭的先机,另一方面封死了郑千祁所能逃遁之处。哪怕这样,他在第一时间没能遁走,却依旧躲开了自己势在必得的空流斩。
不得不承认,有颗大心脏就是任性。
脑海里回想着慕容荪之前的话语:“郑千祁的法门主要靠他的心脏,一是能将人体的各种我不懂的气掠夺或者打进对方身体,起到干扰、破坏的作用;二是能把改造的心脏当成坐标进行传送;三是能把对方的心脏与自己的心脏绑定,同时接受心脏膨胀或者收缩的疼痛。你自己小心,尽量拖长时间,等庬凃……等我把他的心脏都封了,再动手。”
即便如此,姜佰草仍旧心悸不已,哪怕知道对方的手段,也提前做了预防,心脏传来的痛苦依然快把他击溃。
都说十指连心,这可直接痛在心头!
有颗大心脏,就是了不起。
他慢慢靠近郑千祁,笑道:“再跑试试?”
完了!
郑千祁通过【玲珑心】调动肾上腺素止痛,同时思考该如何脱离险境。
结果是……
走投无路!
“大哥,有事好商量,我……”
“走好。”
姜佰草拖长刀光,干净利落的斩中对方!
总不会又空了罢……
看着地上的血迹,姜佰草默默不语。
“慕容荪,你搞毛啊!”
不大的公园,簌簌声回荡在耳边,对于此时的郑千祁而言,无异于草木皆兵。
仅存的左手拿着外套,堵住不断渗血的腰腹,郑千祁凭借最后的理性,没有嘶吼出来。
不能走大道,血液会暴露影踪,伤口愈合需要时间。
呼吸要控制,气元能缓解过量肾上腺素的弊端。
右臂还能再长。
命只有一条。
冷静……
他一边盘算,一边哀怨。
此时的自己,当真好像一条狗。
哪怕提前做了诸多布置,仍旧抵不过【载渡人】的强势。
这就是玄界江湖么?果真不能有仁慈之心啊。
树丛的尽头,月华盈地,大门就在前方。
家里的心脏不能要了,活下去最重要。
他一边感谢【玲珑心】的强大,一边惋惜残卷只记录了【玲珑心】的修炼法决。
之后的道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摇晃的身影走出树丛,郑千祁稍微松了口气。
迎接他的是姜佰草灿烂的笑脸。
……
地上滚落的心脏,衰败而萎靡,姜佰草望着自己的手,刀气吞吐未尽。
行乱者刀斩,这是他几年前便恪守的信条。
转身看向慕容荪,没等姜佰草抱怨,女孩小声说道。
“他还没死,家里的心脏能让他复活。”
姜佰草一脸便秘的表情,正要说些什么。可看着女孩埋头沉默,睫毛微动的软弱姿态,一时间他也不知该从何抱怨。
因为他从来没见过对方如此落寞的模样。
她可是骄傲的、一心想长高高的慕容荪呵。
“走吧。”
沉默里,两人离开了公园。
临时工棚旁的垃圾桶噗通倒地,工人迷迷糊糊地爬了出来。他正要怒骂是谁将自己塞进垃圾桶时,看见倒塌的工棚,一地鲜血与断臂,以及无数刀劈斧砍留下的裂痕,噗通,又跌进了垃圾桶。
“啊!”
郑千祁猛地坐了起来,望着周围熟悉的场景,他发现自己在家里。
这是……
自己死了!
他猛然回想到之前那一抹皓白月光,不由胆寒。
得赶紧走!
胸腔内不再有力地鼓动,反而像得了心衰竭一样,连呼吸都困难。
这是【玲珑心】唯一的替死术,通过与自己原本的心脏互换,保留性命的法门。
尽管没想通为何能将记忆一并带回来,尽管这具身体感染了病毒,但能活着,其他都不重要。
唯一庆幸的是,【玲珑心】与原本的心脏距离恰好卡在替死术的极限施展位置。
郑千祁将仅剩的药材与修炼法决带上,转身便离开。
他在赌,赌对方不能及时回来,赌对方并不认识自己此时的脸。
不管怎样,暴露身份的【独钓者】要么被招安,要么成为【外道者】,要么就去死。
摆在他面前的,貌似只有一条活路。
咔擦,关上门。
郑千祁心想,不论如何,自己应该改变心态了。
不能有妇人之仁!
小熊猫慢悠悠晃荡在居民楼外。
它刚刚隐约感觉到有玄妙的气息,时而欢腾,时而忧伤,爱交朋友的它沿着灵气找了过来。
可在楼下兜兜转转半天,对方的气息全然消散。
走了么?它心想,有些落寞。
不过,家里还有好多小伙伴呢,回去吧。
小熊猫刚一转身,楼梯上走下来一人。
郑千祁虚弱地走了出来,心里暗暗庆幸,看来对方还没追过来。
下一秒,眼角便瞅见一只狸花猫。
“流浪猫么……”没在意,越过喵咪,郑千祁准备离开。
不对!
看着狸花猫跟在自己身后,他残留的【玲珑心】瞬间运转。
这不是猫!
这是小熊猫!
【摆渡人】还有这等手段,郑千祁越发心凉。
不过,你们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小熊猫疑惑地看着诡异一笑的对方,想着对方是想撸自己么?
之前抱着自己的男人弄得浑身痒痒的。
它乖巧地仰视眼前的路人,轻轻唤道。
“喵~”
结庐?走马。
余殅站起身来,放下墨笔,抬头望着窗外,走了出去。
倩女飘到案几前,盯着余殅的作画。
“不就是无头马和小熊猫么……哪有奴家可爱!”
森苒穿着白背心小步慢跑,还没到4901,就看见余殅从大门出来。
“芋头它怎么了?”
并非质问,而是满满的心忧。
“它没事。”
森苒急了,一副丢了幼子的老汉模样。
“那它怎么……”
“它变了。”
看着森苒手足无措,没有怨恨,只有无尽的自责。余殅回想起李天心前两天向他吹嘘的话语,慢慢说道。
“它……大概变成噬元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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