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小屁天,醒醒,醒醒啊。”
一个蛮横的声音忽的横冲直撞的闯进梦里,把寰宇与古树搅了个稀巴烂,梦里一点诗意霎时荡然无存。
“唔...怎么了...”
干草堆里的男孩懵懵懂懂的抬起头,露出了一张蓬头垢面的脸。枯瘦的小手揉了揉那一对惺忪的眸子,充满困惑的看向声音的来处。
“赶紧的,别睡了,都...都那啥日了三竿了还他妈的睡呢,你之前不是还老喜欢大清老早就爬起来,屁颠屁颠去村里的私塾偷听那破教书的叽叽歪歪的念书吗?怎么今天睡的和村口的死骡子一样...”抱怨的是一个满脸雀斑的男孩,约莫束发的年纪,姓张,因此村子里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叫他小张麻子。他的个子不高,留着一头蓬乱的头发,几近遮住了眼睛。
此时见前者依旧没多大反应,他继续大声嚷嚷道:“莫小天,你猜猜我今天去村里瞧见了什么?”
“瞧见什么了?麻子大人赶紧和我说说呗。”莫小天看向麻子,一只手却从干草堆边拎起一只破旧的大鞋往脚上套去。
“你少来,阴阳怪气的。”麻子大人早吃惯了莫小天的这一套阿谀奉承,把嘴一撇,得意洋洋道,“今天村子里来了个老头!”
“一个老头?”
“没错!就是一个老头!他给村里的人说他是朝廷里特派下来的道士,说什么要来找个娃娃做他的关门弟子!”张麻子边说边蹦跶,两只小眼睛里头好像放着光,“你想想啊,那老头看起来玄乎的很,如果要是我们也去凑凑热闹,万一就让那老头选上了,那不是再也不用在这鸟不拉屎的破村子里当小叫花子了,嘿嘿...”
莫小天白了他一眼,把另一只鞋也穿上:“那你难不成想跟他进京,去做京城的叫花子?”
“滚滚滚,有你那么说话的吗,没准那老头看我骨壳奇的很,把一身功夫都给了我,那往后你们可都得叫我麻子大仙!”
……
张麻子自从记事以来就是个孤儿了,没人疼没人养,打小就在村子里行乞为生,村子里的人看他可怜,多少会分些吃食给他,他也就这样过着有一天没一天的日子,偶尔在山里摘摘野果,捡捡干柴,去村子里换些吃的。
按理说,偌大的一个村子千百号人也不乏善者,可头几年的一场旱灾,使得村子这些年一直不景气,大家都过得都捉襟见肘,任谁也不愿意把小张麻子领回家,多上那么一张吃饭的嘴。
其实张麻子原先是有个妈的,是村里的一个老寡妇,早些年得了一场大病咽了气,忽的没了魂,徒留下六岁的小张麻子一个人和一间破房子。老寡妇生前是个外乡人,平日里凭些手艺在村子里卖布为生,足不出户,导致村子里也更没什么熟人。这一走,便落得小张麻子孤苦伶仃,没了依靠。
约莫三年前,张麻子像往常一样在山麓拾柴,在阳坡的灌木林子里遇见了满身是血昏迷不醒的莫小天。
用张麻子的话说,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有人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活下来的,后来说起的时候被莫小天笑骂他这辈子才活了几个年头。
那时候他留下干柴,吭哧吭哧把人扛到村北坝子口,找到了方圆十里唯一懂些医术的半吊子赤脚大夫马老二。
马老二曾经在城里药房郎中手下打过下手,说白了就是一跑腿办事的,在药房那么些年也算是虚头巴脑的摸清了些药性门道。年近半百的他一直没放弃传宗接代的想法,那些日子刚好想着辞了工返乡找个媳妇,正巧碰上村子里的老医师天灾人祸,驾鹤仙逝了。他便回村接替了老医师的位置。自诩悬壶济世,实则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倒还真找了个比他小二十岁的媳妇。
此时马老二看见这小叫花子带了个血人儿回来,当即吓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多年在村子里攒下的声誉使得他也不能放着没咽气的人不管,但马老二也不想摊上麻烦,毕竟要是经手医了,还把人医死了有损颜面。当即丢给张麻子几挂草药,嘱咐了几句,让张麻子带人去山腰那间荒废的寺庙休养,美其名曰沾沾菩萨的灵气,实则是打发这小叫花子走。
张麻子讨到了药,哪里管那么多。他倒是真心觉得这马老二果真是个好人。旋即就背着莫小天上了山。
所谓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张麻子都做好了在山中久居的准备。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救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孩,明明连他自己都得天天为一日三餐担忧,但他就是想帮他,他想救莫小天,好像就是在救他自己...他是个很死脑筋的人,既然想不通,那便不想了。
可是让张麻子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血人儿不出三天,身上的伤便痊愈的七七八八,一直天不怕地不怕的张麻子在那一天突然信了佛。
可要不是佛祖显灵,哪有伤能好的那么快呢?
到了第四天,莫小天忽然醒了。
现在想起来,那一刻张麻子其实是愣住了,他现在才开始仔细端详着眼前的这个男孩,血迹擦干以后,他蓦的发现这个男孩有着一张白净的脸庞和一对清澈的眸子,一看就能明白,这压根就不像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他不属于这里。
莫小天也在看着张麻子,眼睛里似乎有些空洞。
二人一时无话,只听见寺外的林子里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切似乎都沉寂了下来。
莫约沉寂了一刻钟后,张麻子摁耐不住的问了一句:“喂,那什么,你叫什么?”
回应他的又是一片寂静...
张麻子抓耳挠腮:“完了完了,救了个哑巴...”
“......”
后来张麻子才知道,莫小天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唯一能知道的,只有那件衣服袖口上缝的一个字。
可问题是张麻子也不识字,他压根就没读过书,他曾经去墙根偷听过村里王员外家的孩子念书,念那佶屈聱牙的经纶,听的只叫他头皮都要炸开了。
再后来,直到他找到了村子里一个算命的,才知道了这个字。
叫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