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耳力远不如妍儿这丫头,所以她比自己更早的猜到了冯雯此行的用意。她清楚这冯雯过来的目的很大可能是有心提供帮助,所以才没有事先提醒,也没有在交谈中出来捣乱。同样也是因为这点自己才愿意指一条明路给她,让冯家能弥补一些亏损。毕竟这个世道上能在你危难之时不去落井下石,而是伸手帮你一把的人已经不多了。
果然,就在第二天冯家也挂高了收粮的招牌,至于哪来的钱?八成是变卖了一些家当吧。真不知该如何评价她这种为了心中所坚持的道义不惜拆家的行为,这到是有点像后世某位只有太阳才能黑的艺人,挣得钱几乎全捐成了学校。在秦城的价值观中对此并不认同,因为他自己做不到,但不妨碍他尊敬这样的人。
当冯家高调宣布收粮后惹来一阵沉默。说法大致有两种,一种是对冯家能在这个时候出面帮大家止损的感激。这次大家屯粮的根本目的似乎就是为了对付冯家吧,虽然后边有些偏离,但是现在冯家出来收粮无疑让很多人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另一种是痛恨,都跌成这样了你才出来收粮是想笑话大家偷鸡不成蚀把米?若是这个价格让你冯家收去了,大家所受到的损失岂不是白给你做了嫁妆?
但是不卖还能怎么办呢?现在虽然雨停了,但也暴露出了一个问题。陆运的运力取决于车马的数量,是有限的。平日里主要运输的是丝绸茶货香料,这类既轻便又贵重的货品还看不出来什么问题,可是一旦用来运粮那就不一样了。陈家车马行的运单都已经排到两个月后。两个月……先不说晋州那边的粮价在秋收影响下还能不能维持现在的价格,即便能维持住也会错过秋货,这才最为致命。
商贾们聚在一起合计对策,其中就有人提议干脆为这些粮货专门修建个仓房,或者将宅子改一改总能装得下。绝对不能就这么便宜了冯家。但是这个提议很快就遭到反对,谁来修这个仓?谁来掏钱?钱都被占用了,还去耗费钱财修仓?至于改宅……这种废话还用得着你现在说?谁家宅子里不是都装的粮食?再改人都没地住了!
既然已经无法挽回损失,那只好壮士断腕。绝对不能影响了秋货买卖,只要资金还能循环最多只是重新来过,假以时日还是能挺过来的。
所以卖掉这些粮货是必须的,但是卖也得有个说法。那些收粮的人又不是无底洞,这个价格卖了就是便宜了他们。最后市面的粮价不但高不上去,还会让部分人没办法脱身。要吸取之前换茶时的教训,大家现在都是落水狗必须团结起来避免出现争抢压价情况,不然那些来不及卖出去的人就真的无药可救了。没人愿意给别人垫背,只好同意了分摊损失。
于是乎城门口的粥棚几日间新增了二十来家。
那些流民可高兴坏了,再也不用争抢。每个人不光能领到吃的,还有选择的余地。要是哪家放的粥稀了,那他家粥棚前边就没什么人排队,同样哪家蒸饼掺了沙子也没人排队。流民们第一次感受到了世间的温暖,不远千里来这晋阳果然没错,这里可都是大善人啊!
冯雯看到这一幕时有点懵,这……这群商贾突然良心发现了?不,绝对不可能是因为良心发现。通过和秦城上次的交谈能猜出这些人的做法其实是为了消耗存粮,短时间内拉高粮价,现在这种场面难道都是他一手算计好的?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和他做买卖时只感觉到他奸诈狡猾,直到现在才发现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刚好能卡在事情发展的咽喉之处。环环相扣不管是自己还是钱家又或是张员外以及这些商贾们全在他的算计之中。难怪他说钱家要杀鸡儆猴,之前的请柬或许只是警告,但是现在大家都在想办法抬价,就必须得除掉这个始作俑者了。他将钱家要做的事全抢着做了,只有除掉他钱家才能获得主导权。
咦?他那日让我不要收粮的的目的莫非就是……混蛋,被这个家伙给算计了!不对,或许从一开始冯家就是他的棋子。这么说来,那次故意让房掌柜先后见到陈家和王家的家仆,也不是为了针对冯家故意而营造的粮货紧俏了。莫非陈家和王家也被他算计了?难道陈修玉也插手进来了?难怪粮价涨不动也跌不动……这是把整个晋阳商界都给卷进来了啊!
虽然冯家被他当做棋子,另自家受到巨大损失,但是纵观他所做的一切也能勉强接受被他所利用。提前终止了粮战,利逼众商开仓施粥,惩戒那些奸商恶贾让他们以后不敢恶意屯粮。这每一件都是冯家想做却无力去做的事,因为冯家投入的越多情况反而会越糟糕。而他却轻易的替自己做到了,不但阻止了更多人因钱家的计划遭殃,还造福了万民,此手段可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肯定也知道做这件事会和很多人结下死仇,竟然还能毫不迟疑的去做,扪心自问自己是没这个勇气的。
要行非常之事就得施以雷霆手段,这道理自己清楚,却为何想都没这么去想过。亏自己一直还口口声声说要同爹爹一般不惜代价也要护住百姓生计……什么不惜代价,仅仅是模仿爹爹当初的做法而已,竟然也好意思说这就是‘不惜代价’?爹爹还在晋阳的时候一次次出手制衡粮价该是顶着多大的凶险和压力呀!
自己还是太幼稚了……难怪房掌柜也好宋掌柜也好包括庆伯在内,经过了大半年对自己依旧还是照拂的态度。他们不能完全放心自己去经营家族生意,在他们眼里自己的很多做法恐怕还是跟小孩子过家家无异。
既然自己想清楚了这一切,就不能让他为此而丢了性命。乞巧宴……
“房掌柜。”冯雯想到这里叫住了正准备下车去帮忙粥棚的房友明。自己在经过上次因流民挣挤抢食而落水的事后并没有就此停止去粥棚帮忙,虽然家中的几个掌柜都劝过,但自己却一直坚持着自己的想法,最后他们拗不过只好在自己来粥棚帮忙时都让房掌柜陪同。
“小姐,有何吩咐?”房有明又坐回车中,问道。
“我们今日先回去。”
“那这里……”
“我们还有更要紧的事,这里就交给宋掌柜他们好了。”
“更要紧的事是指?”
“救人!”
连续数日的大雨在两日前刚停歇,但是太阳一直没出来过,云依旧阴沉沉的,厚重且压抑。阳光也会透过云缝照射下来,远远看去就如一道道光柱般耸立在晋阳城外的原野上。地面依然泥泞,深嵌泥中的车辙印清晰可见。倒是路边的草木因这场雨变得尤其干净,虽然有些树叶已经开始泛黄但整体还是葱葱郁郁生机勃勃。
路上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和一个少年各自牵着一匹马往晋阳的方向缓步前行。少年和这汉子并排走在一起显得很瘦小,说话都得仰着头。车架路过他们时冯雯正在思索自家还有什么可以动用的力量,听着那少年哈哈大笑的声音便觉生烦躁,于是拉下了车帘。因此没有听见后边‘该怎么杀那个商人’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