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明月高悬,少云。
王潜坐在充满香味的阁中抬头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二妮则乖巧的坐在他身边低着头摆弄着一只竹叶编成的蝈蝈。
“三公子,来吃月饼。”甜美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一名身材婀娜的女子步入阁内。
“哦。”这声甜美的嗓音让王潜的双目恢复了焦距。他懒洋洋的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手臂,然后注意到坐在身边的二妮。然后问道:“爱吃月饼吗?”
女孩看着王潜,用力的点了点头。
“巧儿妹子,你这月饼可是桂花馅?”王潜靠近女子,坏笑着搂住她盈盈一握的蛮腰。
“三公子爱吃桂花馅儿,巧儿特别交代过。”名叫巧儿的女子微微侧身从王潜怀中逃出,小心的将盘子放在桌上。
“啧,看我给你惯的……”王潜感到有些扫兴,从盘子里拿起一块月饼递给跟过来的二妮。
“这是三公子的垂爱,巧儿感激万分呢。”巧儿粉唇轻抿,微微一笑,如春半桃花美的让人心悸。
“还在生气呢?”王潜坐了下来,用手掰开月饼先往饼馅处咬了一口。
“巧儿不敢,倩姐姐歌儿唱的好,人也漂亮,还会琴艺,有她侍候三公子巧儿开心还来不及。”巧儿没吃月饼,这是云雁楼的规矩,客人没允许之前不得擅自进食。
“你看你见外成这样……这分明在生气嘛。”王潜将手中另外半块月饼递了过去。
巧儿没接,只是在盘中的月饼上掰下一小块放入口中,皓齿微合小口咀嚼着。
“哎呀!那次我只是让她帮我采耳,只是采耳都解释多少次了。”王潜说的是被家里人将他从云雁楼抓回去的那次。那可不就是在掏耳朵吗?至于那位倩娘为什么会把外衣脱掉,至于自己为什么衣衫不整,至于前一夜发生了什么王潜说他醉了记不太清。
“云雁楼本就是寻欢之地,倩姐姐倾慕三公子多时,终于得偿所愿能得三公子怜惜。此乃风流雅事,何须解释给巧儿听?”巧儿说到此处微微侧头,用锦帕稍稍擦拭嘴唇。
“额,哈哈哈,对了咱们认识多久了?”王潜伸手握住巧儿的柔夷小手,痞笑着问道。
巧儿想将手缩回,但被王潜紧紧握住,只能由着他握在手里。从他手上传来的温度能清晰的感觉到,这种让人安心的温暖就和当初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很久了吧……”巧儿答道,然后美目看了看二妮,微蹙柳眉有些娇嗔的看着王潜。
“你很会唱歌的,我记得那时候你就喜欢唱歌给我听。”王潜明白巧儿的意思,当着一个小孩子的面这样子有些羞人。但是他不在乎,二妮嘛那就是自己的贴身婢女,难得月圆花好佳人伴,就当她不存在好了。
“有些日子没唱歌给三公子听了,容巧儿去取琴为三公子唱一曲。”
“不要,就这样唱,这样挺好。”
“没有琴乐,巧儿怕唱不好扫了公子雅兴。”
“不用不用,之前的那些都听腻了,今日唱一首别的。”
“巧儿……还没有学会新曲。”
“这好说啊!我教你。”
“公子?”
“啊?看不起我啊?你听着,学好了以后唱给我听。”
“是……”巧儿微微低头应诺。
“这首歌的名字呢……叫《盗将行》。是这样唱的……”
“……劫过九重城关,我坐下马正酐,看那轻飘飘的衣摆趁擦肩把裙掀……”王潜清了清嗓子,这首歌他也只是听过两遍,能不能唱出来可没把握。
“噗,这曲子好奇怪,唱法也奇怪,词也奇怪,而且词写的好像公子。”巧儿突然笑了出来。这种掀人裙子的事,王潜是真的干过。
“啧……你别打断……我也是刚学会的还不熟。你学着以后唱给我听。”
“是。”巧儿忍住笑意点了点头。
“……看那轻飘飘的衣摆趁擦肩把裙掀,踏遍三江六岸,借刀光做船帆,任露水浸透了短衫,大盗睥睨四野……枕风宿雪多年,我与虎谋早餐,拎着钓叟的鱼线,问卧龙几两钱,山中大雨连绵山外横尸遍野,你的笑像一条恶犬,撞乱我心弦”
“谈花饮月赋闲,这春宵艳阳天,待到梦醒时分睁眼,铁甲寒意凛冽。夙愿只隔一箭,故乡近似天边,不知何人浅唱弄弦,我彷徨不可前……烽烟万里如衔,掷群雄下酒宴,谢绝策勋十二转,想为你窃玉簪,入巷间吃汤面,笑看窗边飞雪,取腰间明珠弹山雀,立琵琶于……庭前……”
王潜唱完,注视着巧儿。他喜欢这首曲调怪异的歌原因很简单。因为有些话他一直想告诉对方,但又怕吓到对方。就这样拖了数年,或许以后也没办法说出口吧。
巧儿听过之后,只是苦笑不语。烟花之地的女子最是心思玲珑,同样也因为这份玲珑心,才更明白有些事不可为,有些话不可说。
“巧儿,我帮你赎身吧。”王潜认真的说道。
“……”
“……”
“嘻,公子说笑了。”巧儿愣了一阵,然后摇了摇头掩嘴笑道。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难得月色好,公子要喝杯桂花酿吗?”
“我想睡一会。”
“好,巧儿服侍公子。”说罢巧儿起身将窗户合上一半,然后跪坐下来。
王潜躺下身体,将脑袋枕在女子的膝上。调整了一下睡姿让自己能透过阁窗看见天上明月,这才安心的缓缓合上双眼。
“不想赎身吗?”王潜闭着眼问道。
“赎身之后呢?这些年来所学都是取悦男人的技巧,离开这里巧儿又能去哪儿?”巧儿轻柔的抚摸着王潜的头发,用手指轻轻按揉着他的太阳穴。
“回答的这么认真干嘛,我就随口一问。”
“巧儿也是随口一答。”
“可能不久以后我又要出去游历。”
“那巧儿等公子回来。”
王潜微微睁开眼睛,然后又闭上。“这次或许会很久吧。”
“那巧儿就日日等夜夜等,这么多年都等来了,今后还会等得更久吗?”
“是我来晚了。”
“公子能来楼里的姐妹们开心还来不及,哪里敢嫌公子来得晚。”
“哈。”王潜轻笑一声,然后悠闲的哼着刚才那首歌。“……夙愿只隔一箭,故乡近似天边,不知谁人浅唱弄弦……”
巧儿抚摸着王潜的头发,缓缓抬头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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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月色下的另一处院落中,有婢女将一盘盘吃食端上石桌。一位锦衣玉带的公子坐在桌旁,正替客人的茶碗添满茶水。他持木勺的手平稳非常,勺中的茶汤不摇不晃甚至连一丝涟漪都看不见。而坐在他对面的客人正是钱家六公子,钱方允。
“可惜这儿及不上晋阳繁华,少了歌舞酒宴这个中秋令钱公子过得有些寒碜了。来,吃月饼。”白衣公子添好茶水后见钱方允迟迟不动筷,便笑着表示歉意。
“无妨无妨,范家庄忌酒,奉正客随主便是应该的。”钱方允答道,其实他现在也没什么胃口吃东西。刚来范家庄就大病一场,今日大病初愈他又被邀请着参观了范家庄的地下室,然后一直反胃想要呕吐,现在看到肉就觉得恶心更别说吃东西了。
“哈,看来是青海让钱公子感到有些不适了?”白衣公子名叫范青海乃范家庄少主,今日带着钱方允参观了范家庄的地下室自是清楚他此刻的感受。
“见识过这些后的确有些担心,自己靠得那么近不知会不会也染上那种疫病。”钱方允还有些后怕,因为他看到的东西实在太可怖,用人间炼狱来形容也不为过。
“那到不会,钱公子刚来时青海已经替钱公子接种过人痘,后来虽有过几日发热,但是现在没事就证明虏疮疫病已经伤害不到钱公子分毫了?”范青海温和的说道。今日特意带钱方允参观地下室主要就是要告诉他,请动范家庄出手的价码是什么。
钱方允闻言脸色大变,接种过人痘?那是什么?
“不用担心不用担心,人痘就是之前我们看到的那些虏疮病人身上的疱浆。用一些手段吹入了钱公子的鼻中,这样钱公子就会染上轻微的虏疮疫病,只要能痊愈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虏疮了。”范青海似乎能看穿对方的心事一般,将钱方允所担心的事进行说明。
“如果好不了呢?”钱方允冷着声音问道。
“啊……那就只能死咯。”范青海轻描淡写的说道。仿佛生死只是件稀疏平常的事。
“什么!?岂有此理!”
“这不是没死吗?我们范家庄的人都接种过人痘,当然也死了不少,但活下来的更多。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钱公子是商人应该更懂才对,一次冒险换一生无忧这种买卖哪里去找?”
“疯子……疯子……你们不但把疫病故意让别人染上,还让自己染上!?”钱方允眼皮直跳,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竟然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如果不染病又如何去治病?钱公子应该知道我们是大夫啊。古有神农食百草,百草若不自己吃进肚里,如何知道其中哪些能医人哪些能杀人?至于让他人染病,这不是要进行观察嘛。一种病症从最初到最后所用的治疗方式是不同的,如果不能反复验证如何能在救人时找到最合适的办法?我们是大夫,我们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救更多人的性命。”范青海说完笑着抿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我想那些因此而死的人不会怪我们的,人生在世谁能逃得过一死?但死有鸿毛、山岳之分,他们能在临死前为了拯救千千万万的人做出了些贡献,正如山岳般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