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索拉达的野心
都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的,比如七年的时间可以让一个毫无名气的骑士变成身经百战的将军,再比如一位诗人会为自己七年前的幼稚可笑而摊开双手,再比如,此刻的阿帕斯特会唏嘘七年前的童年,甚至于说,缅怀七个月前和瓦伦利亚在坎德尔为生死奔波,缅怀七天前自己在海风港看海,缅怀自己七个小时前在睡觉。
设想一下,一个作者,在经历了一场变故后,所有的想象力和耐力都被磨耗干净,再看着自己曾经辉煌的作品的那种感慨,那样的泪流满面,并且不再接受现在的自己——就和现在,亲手把旧交关进了监狱的索拉达一样,懊悔着,不知自己何时变成了如此的贪图名利,更不知如何弥补这一切的谎言和错误,只得将过去的自己抹去,强硬着欺骗自己:现在其实更好。
季节的感觉变淡了,阳光凄冷无力,在做着软弱的挣扎:喂,我还不是秋天。或许是为了迎合这苍白的圣城,我们找不到任何办法形容这里,洁白,苍白,乃至惨白。甚至于,让人怀疑人们会不会因为生活在这里太久从而有了过人的眼力可以用上千上万的词去分辨和形容这里的白,以及用来修饰白色的浅灰和浅蓝。
几根无情的铁柱后面,是让人熟悉的灰冷的大理石图腾,被不同的犯人留下了不同气味和怨恨的监狱里,阿帕斯特又一次愤恨地坐下了: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米拉和瓦伦会背叛我!”阿帕斯特近乎咆哮——塞缪尔轻轻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我觉得,是索拉达背叛了你。”姬奈尔说着,武器被没收让他显得很慌乱——塞缪尔摸了摸自己的木杖,欣慰地冲姬奈尔微笑,得到了一个白眼作为回应。
“哥哥不会这么做的!哥哥怎么会做叛徒呢?”夏依拉反驳到——他被冠以协助坎德尔流亡者的奇怪的罪名,也被关在了这里。
“都冷静!”阿帕斯特怒吼道,所有人都静了下来。他闭目沉思,竟是如此的浮躁,一反常态。没错,因为坚信自己会是神之使徒而变得浮躁,越来越浮躁,甚至于开始理所当然。现在,是时候该改变这种现状了。
阳光穿过高不可攀的围栏折射在画满奇怪纹理的突起墙壁上,阿帕斯特注视着那里,不知为何,开始期待着独处——是不是这么久的时间,自己总是被人围绕着,所以开始怀念在落星岛的童年,那个自己会避开小梅尼他们去银龙的圣地吹树叶的日子。他甚至开始怀念他期盼着和菲尔相见却只得孤身一人的忧伤。
是啊,那里,那个凄冷无比的孤岛,只有比冰还冷漠的幽魂们游荡,点着孤灯的少年如此孤单,只得躲在瀑布后面哭,看不到闪烁着的光芒,在长达半年的黑夜里,迷失了方向,不再相信神之使徒的预言,不再想成为传说,也忘记了梦想……
“奥帕斯?”一个温柔的女声渗入了回忆,让浑身发冷的阿帕斯特回过神来,是里安娜,明媚的微笑融化在细微的阳光下,金色的头发卷起每一丝犹豫,回应着阿帕斯特的种种期许,然后,对他挥着精致的双手。
“莉安。”阿帕斯特直视着对方蓝绿色的美丽的大眼睛,对方在听到了爱称之后开心地眯起了眼睛,然后从淡紫色的长袍下取出一盏灯,挂在一旁,凑了过去。
“怎么没人说话?”阿帕斯特转身问身后的人,夏依拉正背对着他坐,似乎在生闷气,而剩下的两个人则小声解释:“你让我们安静的。”
“奥帕斯,我……我……对不起……”里安娜扶着被腐蚀发黑的柱子说着,“因为坎德尔流亡者的传闻,弄得大家都很不愉快……”
“我理解,毕竟坎德尔是个很乱的地方。”阿帕斯特微笑着,脑中淡银色的回忆渐渐被眼前温暖的金色和浅紫色的里安娜的微笑所取代。
“听着……索拉达本身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很正直,很公正——”
“这当然不用你说,哥哥当然正直和公正!”夏依拉插话进来,瞪圆了湛蓝色的大眼睛怒视着里安娜,里安娜也毫不留情地瞪回去了,不过随后她又收回了自己的眼神,转而看向阿帕斯特:“我们应该帮帮他,摆脱对权力的欲望不是么?”
“什么意思?”阿帕斯特问道。
“是这样,在来到这里不久后,大概三四年前,希泊亚家族遭遇了不幸……”
“那是迫害!!”
“夏依拉你先安静一下!”阿帕斯特对夏依拉吼着,夏依拉则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不幸,真的不幸,索拉达和这位,”里安娜瞥了一眼夏依拉,继续说道,“自那之后,索拉达变得有些急功近利了,而且,对他弟弟的保护有些过分了……哦,关于这次……我们在蓝风之月收到有关坎德尔流亡者的消息后,一度没有任何迹象,可是就当这个消息要被当做误报消除的时候,巨龙的消息传来,为了保证圣城的安宁,我们封锁了消息,索拉达一直觉得坎德尔流亡者和巨龙有一些关系,但是……我想这其间应该没有什么联系的,坎德尔的精灵并没有能力去操控巨龙!我让索拉达部署这座城,让城内的人们针对巨龙去避难,但他在听说巨龙从此消失后,非要抓出流亡者来硬把两个事情搅在一起,我没有办法阻止他!没想到今早就抓到那个女精灵在我的房间里,看起来好像要趁我熟睡来暗杀我,却……”
“所以这次……”阿帕斯特锁紧了眉头。
“那之后索拉达怕牵连自己的弟弟所以把你们都牵扯了进来……但是没想到夏依拉忽然出现,所以也被牵扯进来了……我相信你是无辜的……奥帕斯,但你承认自己和坎德尔的关系……我不知道该如何帮到你……”里安娜难过地说着,“所以……逃走吧……阿帕斯特,过几天,我带你逃出城。”话语的回声还余存着,不远处就传来了守卫的咳嗽声和抱怨声,里安娜慌张得取下灯,道歉之后大声说着“不要再挣扎了“种种,小跑而去。
“不可信。”塞缪尔简单地评价。
“没错,那个女人过来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我一句都没听懂。“姬奈尔小声回答着,只有夏依拉跪倒在地上,备受打击的样子。
——
橘粉色的天空被肆意泼洒了形式各样的残云,这些残云又被心情颇好的阳光镀上了不同基调的色彩,让整片天空看起来像是一幅抽象画。在这样多彩的天空的映衬下,圣城伊莱亚斯周边用于隐藏城市的森林显得很是阴森和单调。
浓郁的墨绿色和难以驱赶的湿气混在一起,湿热的呼气声如若配上小雨就更折磨人心了,不过好在此刻天气晴朗得很。艾尔文靠在树边喘息着,瓦伦利亚则尴尬地站在一边,看着汗水流进艾尔文鹿皮制的射手皮甲,又从下端缓慢地流出,看着她的每一丝悸动,看着凝结在她周身的水珠随着她的呼吸颤抖。
“真的不要紧么?”瓦伦利亚轻声问着。
“你好重……”艾尔文揉着自己的胳膊,瘫坐在地,溅起一滩让人难过的淤泥,然后她将双手环抱于胸前,把头扭向一边,大腿露出的部分细微地颤抖着。
“……”瓦伦利亚看着如此无助的艾尔文,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了一丝满足感,不过他打消了这种念头,进而脱下了自己的披风,披在艾尔文身上,对方立刻抓住披风把自己裹得很严实。瓦伦利亚苦笑了一下,也强忍住长袍被弄脏的痛苦坐了下来——上次巨龙的鲜血把他的长袍弄脏后他一度崩溃着把长袍丢在海里洗了三天。
两个精灵互相凝望了一下,不远处传来了惊心动魄的着陆声。他们转过头去看着,一个半透明的浅绿色的人形背着一团模糊的棕色向这边走来,然后,夏空把米拉斯塔放了下来,靠在另一棵树上。
“他怎么样了?”艾尔文虚弱地问。
“中途醒来了,尖叫着纠我的头发,我说很疼的,他才发现我,尖叫着又晕过去了。”夏空说着,也跪倒在一旁,然后变得更浅,直至消失。
“他……”瓦伦利亚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
“没关系的,太累了就会这样。”艾尔文笑笑,摸了摸手上的戒指,然后安心地扬起头让自己待得更舒服。
“他是……”瓦伦利亚睁大眼睛看着艾尔文。
“夏空。”艾尔文凝望着男精灵。
“我知道,他为什么在戒指里?”
“……这……”艾尔文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说实话,“你知道这个世界的神么?”
“嗯,世界由三位神守护,夜王塔斯帝林,冰霜之神艾西,天空之神夏,这样?”瓦伦利亚说着任何一位精灵都会熟记于心的传说。
“嗯,但是出于一些问题,这些神并不能友好的相处……艾西被塔斯帝林害死了,然后,夏也变了,变成了两部分……夏空就是其中之一,被关在戒指里。”艾尔文诚恳地说着。
“然后你不要告诉我你是什么被神选中的少女,你要找到夏的另一半,复活他和夜王抗衡?”瓦伦利亚歪着一半嘴说着。
“嗯。”艾尔文坚决地回答。
“饶了我吧……”瓦伦利亚说着,苦笑起来,然后把头埋进双臂,抽动了几下肩膀,又把头抬起来,“你的翅膀……”
“是……夏空教我的……魔法……我是法师……”艾尔文认真地回答。
“但你……我看到你宁可用箭去和人肉搏也不用魔法?”瓦伦利亚回以认真的问题。
“嗯……是,是一个很重要的精灵朋友教会我用弓箭……”
“这不是理由啊……”
“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我不会用魔法伤人的,我只是用弓箭错开致命伤让他们暂时离开战场——倒是你,你可是用弓箭刺穿了他们的喉咙!“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而且,在坎德尔,如果你留下活路,以后就会……“
“我懂得……“艾尔文伤心地缩成一团。
瓦伦利亚无奈地摆摆手:“你知道奥帕他们如何了么。”
“他是特兰斯带大的孩子,暂时不会有问题的,但……我现在更想查清巨龙是怎么回事,我可以请你带我去坎德尔么,我这几天一直在找,然后我今早终于见到了真正的坎德尔流亡者,是一个占卜者,很奇怪,我觉得他肯定知道什么。”艾尔文眨着眼睛,睫毛上沾着空气里凝结来的水珠。
“等等,我还没相信你是值得信任的人,况且,你知道,你不觉得——”不觉得你的自我介绍很不可靠么?
“……那么,请你,照顾好阿帕斯特的弟弟,帮他重新找回用弓箭的平衡感,我自己去……”说完,艾尔文要起身,却被瓦伦利亚一把抓住。
“不……不要去……”
“为何?”艾尔文焦虑地问着,被抓住的手在颤抖着。瓦伦利亚什么都没有回答,却露出了无比痛苦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