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当空,这是谁的梦?
一位小女孩迷失在河边,河上雾气重重。寂静藏身于每一棵草中、每一片瓦上,时刻准备向它的目标发起攻击。小女孩心惊胆战地往前走,同时四处张望着。突然,就在桥头处,当冷风吹开迷雾,分明有一个人直直地站在那里。他是谁?小女孩停了下来,恐惧地打量着那个人。风起长发,他裹剑于腰间,刘海盖住眼睛,嘴唇紧抿。慢慢地,他抬起头,眼神反射出月光的苍白,冷冷地看向小女孩。小女孩想往回跑,却不小心摔了一跤,重重地跌在地上。这一切都是如此的安静,甚至连小女孩摔疼了,也没有任何声响。她回过头,那个人还在那里。雾气却越来越浓,直到那个人消失不见。小女孩慢慢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她惊恐地睁大眼睛,感到不可思议。突然河对岸一声鸣叫,一朵烟花绽放在夜空中······
黎明将至,雄鸡站在阡陌处鸣晨。田间地垄开始出现农夫妇女,一些小房子的屋顶升起了炊烟。
慕雪起得很早,还在为昨天的事忧愁,以及,为昨晚的梦感到不安。
她一如往常去洗了脸,便自取剑去院中练习起来。这次,她拿的是一把真剑。
院子依旧安静。那棵老桂树姿态安详,仍然零星开着一些桂花。微风轻过,点点头,不慌不忙。树上是许多的鸟巢,成鸟早已大多出去觅食,只剩幼鸟沉沉睡着。
慕雪跃上树干,伸手摘了一小枝桂花,凑近闻了闻香味,便插在腰间,跳回院中。
这一次慕雪练的比平时要认真。回剑、单腿转身、剑抵地、跃;凌空回身,纵切、横贯······
不一会,她就出了汗,气喘吁吁。
太阳渐渐爬上山头,把晨辉洒满这一片土地。
泠越也已经起来,自在房中看书。
显然,他们二人都另有所想。谁也不去打扰谁。
最后,是田嫂来送饭了,才打破了这一片沉默。
田嫂是田轻梨的母亲,她本名曹芫,是下游曹家庄的。九年前嫁给轻梨的父亲田喜,次年有了轻梨,又两年,生了轻梨的弟弟,田泽。田喜酿的一壶好酒,而曹芫炒的一手好菜。村里都喜欢她,亲切地称呼她“田嫂。”好酒配好菜,真是人间乐事,因此人们愿意花钱让他们送饭。泠越也不例外,从慕雪小时候的吃食,到现在的主餐,他都让田嫂帮忙。他虽然一直不愿承认自己做饭不好吃,却从未缺少恭维田嫂的话语。正因如此,他们合作的时间最长。
田嫂爬上坡道,来到院门处,一如既往地先站在门口看一会慕雪舞剑。然后才大声喊:“小雪姑娘哦!”她老是把那个“哦”字拉的很长,让人听起来怪怪的。
慕雪不喜欢田嫂叫她“小雪姑娘”,更不喜欢她拉长的声调。但她总是会好好接过饭菜,道一声谢,然后鬼怪地弯着腰,用另一种更好笑的语气去喊泠越:“官人,吃饭咯!”
只是这一次慕雪没有理会田嫂的叫唤。她倔强地握紧剑,不断重复记忆中的招式。汗流脸上,恨在剑上。
田嫂喊了几回,看慕雪不理会她。自嘀咕了什么,然后径自走进院子,来到房门,轻轻推开,探来一个脑袋,又用相同的语调喊:“越先生哟!”
泠越一听,便合书走出来。
“这好姑娘今天怎么了?叫都不应的咧?”田嫂把饭菜放桌上,四周看了看。桌子在厅中间,两边墙上都是壁橱,左边叠满了书。右边的比较杂乱,有枯了的一叠桂花枝、几把木剑,也有几条不同颜色的丝带。对面是一个大窗口,窗外是一棵芭蕉。左右各一个房门,泠越从左边的房门出来,显然慕雪住在右边。
“也许是我让她今天好好练剑的缘故吧。”泠越从窗口看出去,看到慕雪倔强地练习,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田嫂走后,泠越回房写了封信。信传飞鸽后,便来到房檐下打坐。
此时以临近中午,慕雪感到口渴与饥饿。但每次回头看到泠越在房檐下,就不愿停下来。
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泠越站起身,拍了拍灰尘后,便往慕雪跃去。他想试试慕雪。
慕雪知道他的来意,瞬时回身进攻。但每一次出剑都被泠越巧妙地躲开了。就这样来回十几回合,慕雪体力撑不住,被泠越抓住机会,一次适度的出掌从背后把慕雪打倒在地。
慕雪放开剑,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好啦,今天就练到这吧。饭快凉了,先吃饭吧。”泠越把她扶起,挥袖替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慕雪始终别开脸,不忍与泠越对视。
慕雪走到房门的时候,泠越叫住她。
“雪儿,我和李大人说了,你可以迟两日再走。”
慕雪轻轻点了点头。便走进去。
两日后。梨花坡上。
慕雪穿一身白衣长裙,发上插一支寒月簪,余发垂过耳间,朴素而美。蓝色的束衣丝带,插着一枝桂花。腰上还有一把匕首,一块月形玉佩垂悬着。一把剑穿过行囊。身边的那匹白马正好奇地嗅着地上的梨花。
她站立在梨花坡上一块大石头处,眺望着远方。
一阵风吹落了些许梨花,散落的梨花在慕雪身边飞舞着。似是为这人世间的悲伤作挽歌。
泠越从身后走来,手中提着一个包裹。
“雪儿!”泠越从坡下走来。“让你久等了。”
“没有,师傅。”慕雪心中非常平静,这平静让她感到很难受。她侧身看着泠越。
“师傅,这是什么?”慕雪盯着那包裹看。
泠越走上来。然后打开那包裹。是那个檀香木盒子。那有一件似是丝带,却饰有其他装饰的东西。还有一些银子。
“雪儿,这印章你拿着。到了李大人那拿给他看,他就知道你是双生堂人。还有这一件是当年我师傅给我的,叫做‘万音锁’”泠越取出那条丝带,接着说∶“只要把‘万音锁’套在脖子上,然后再调节对喉咙的紧缩力度,就能模仿别人的声音。你试试?”
慕雪接过“万音锁”,细细打量着它。结构复杂的铜环缀在绢丝上,依靠绢丝的韧性可调节力度。
“试试吧。”
“嗯。”
泠越帮慕雪带上,一系紧,慕雪感到喉咙有点不舒服。泠越慢慢旋转铜环,慕雪感到喉咙越来越紧。
“好了,你试一下学我说话。”
“师傅,我…咦,这…”慕雪惊讶地听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变成泠越的声音了。好神奇。慕雪看着他师傅。
泠越笑了笑,说∶“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不过这个可不是用来玩的。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喉咙很痒,很难受?”
慕雪点了点头。她不敢再说话。
“来,脱下吧。”
泠越帮慕雪脱下“万音锁”。“记住,”泠越说∶“这个只能在危急的时候用。不能一直用,因为它是会损伤喉咙的。用久了,有可能导致失声。一定要记住。”
“师傅,徒儿记住了。”
“嗯。”泠越直直看着慕雪,那眼神充满了关怀。慕雪把包裹包好,拿在手里。
“那,你走吧。”泠越说得很慢、很轻。慕雪的眼中一下子渗出了泪。
“雪儿,别怕。师傅与雪儿约定,十年后的元宵日,师傅就在这里等你。”泠越替慕雪整理衣襟,又碰了碰她的脸庞。“雪儿,记住。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无论如何,师傅都在这里等你。”
说道动情处,慕雪落了泪。但她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看着她师傅。
“师傅,徒儿明白。徒儿一定会回来的。师傅要照顾好自己。师傅…”慕雪紧紧抱住泠越。
晨曦照亮了梨花坡的一半,那盛开着的梨花在阳光下鲜亮灿烂。风开始变暖,吹拂着远处新开的桑叶。有几处人家的屋顶已经有了炊烟。
轻梨背着箩筐正在山脚下,躲在一颗大梨树的后面,羞涩地看着他们。
泠越看到慕雪平静了,就松开她。
“雪儿,到了长安就直接去找李大人。李氏宅邸在东市安邑坊那边,就是上次师傅带你去的地方。到了那里,要注意有没有人跟踪你。还有,一定不要泄露自己的身份。”泠越叮嘱她。
“师傅说的,徒儿记住了。师傅,”慕雪从头上拔下那支寒月簪,乌黑的头发便散落下来。
“这支寒月簪是师傅在长安帮徒儿买的。徒儿很喜欢,现在把它送给师傅。以后,师傅若是想徒儿了,就看看它。”
泠越接过那簪子。白玉制作的弯月形簪头玲珑剔透,挂着圆玉缀的流苏。簪挺上环绕着刻纹,线条清晰,通身纤细。
慕雪从腰间抽出一条蓝白色丝带,将头发一系,便过去牵马。
雪儿,置身江湖,你会遇到很多问题,所以,你需要学会自己去寻找答案。而有些问题,是没有答案的。”
“师傅,徒儿记住了。”
泠越陪慕雪走出梨花坡。坡下有一棵老梨树,开着繁密的白色梨花。
“师傅,就送到这吧。”慕雪站住脚,轻轻低着头。泠越看着她,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雪儿,一定要保重。”慕雪抬起头,看着泠越,勉强笑了笑说∶“师傅,徒儿会好好的。师傅也要保重。徒儿走了。”慕雪跨上马,松了松脚,便回头对泠越说∶“师傅,徒儿走了。师傅…保重!”泠越满怀深情地看着慕雪,心中满是不舍。“雪儿,一定要活着回来,师傅在这里等你。”
“是,师傅。”慕雪把头看向前方。“师傅,珍重…驾!”白马载着慕雪飞快跑出。
泠越紧紧看着慕雪离去的身影,心中一片茫然,一直到慕雪消失在初阳升起的山脚下。
“雪儿,尝尝这是什么。”那是五年前泠越带着慕雪去长安的时候。泠越拿着一串糖葫芦在慕雪面前摇晃。慕雪拿住,咬了一口,便惊讶地说∶“嗯,好甜。师傅,这是什么呀?”“这叫糖葫芦,女孩子最喜欢吃了。只要雪儿听话,师傅还买给雪儿吃,好不好?”“好!”慕雪一脸幸福地笑着。
一路上慕雪都没有回头,一直不敢回头。只有被风吹落的泪,向后飘去,似是想要回到她师傅的身边。
师傅,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