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难眠难醒,有雷轰如鼓,又有电鸣瑟瑟。
浓厚的乌云从正南方赶来,它将秋的太阳感染的阴暗干燥。
清晨的雾霭渐渐升起,这是浓秋的最后一次吐纳,所有的浑浊都在此绽放。
天空昏暗,人心也压抑。山上雾霭更重,枝叶间的缝隙被这寒而沉重的霾填满。耕作的农夫化为雾中的黑影,农妇们坐在一起与邻舍相谈,或许这份大雾会持续三天左右,等到雨后才会结束。
鹿新寺一声钟鸣,余音荡到几里山外,化作了一声叹息迷失在雾霭中。
这是鹿新寺迎来的最后三日秋了。
“咚。”
“咚。”
寺门被敲响,鹿新寺已许久没有客人了,本慈将扫帚靠置在院内巨树的树干上。走向大门打开门栓,缓缓打开。
本慈心中略有好奇:鹿新寺日常来客少,但这也不会让他感到好奇,好奇的是清晨的来客,这实在是让他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样的人清晨第一声钟刚刚响便来了呢?
推开门,本慈乍一看看得一眼模糊,此人挺拔若松,穿着一身灰白色的粗袍,背着一个小包袱,后腰横挂着一柄不知是剑还是刀的武器,头戴着有几道缺口的斗笠,斗笠遮住了半边脸,唇上与下巴处嵌着长度刚好的银白色的胡须。但只看嘴角的皱纹和深灰色的鬓角便能知道是年事极高的人。
“小师傅,老夫自西河而来,过路于此,想歇个脚。贵寺可有位置?”
苍老浑厚如磐石一般的声音从这位老人家口中震出。
“请。”
本慈让开身位,想去搀扶这位古松一般的人。
“多谢,但不必了。”
老人家淡淡道,听不出是何情感。随着本慈走了几步,又问;
“敢问贵寺方丈德号上下??”
“鄙寺方丈上圆下来,是小僧的传道师傅。”本慈回答道。
老人家听闻,轻轻松了口气。
“老夫与圆来大师有旧,今日能否见一面?”
“小僧给施主安排厢房后就去问,请稍等。”本慈点了点头。
“.......你到时候将这个给他就可以了。”老人家伸手到小包袱中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了本慈。
本慈领着老人家走进厢房,老人家又说;
“这几日若老夫不在了,就是走了,不必寻老夫。”
“...好”
本慈有些疑惑,但还是答应了:这老人家健步如飞,气脉平稳,想必也是个练家子,而且语气虽然听不出情感,但看他气魄也是一身正气,应当是个好人。
......
......
殿内佛像前圆来大师在打坐静修,屋外远方的雷声仿佛置于耳外,忽听敲门声。
“.......阿弥陀佛,请进。”圆来大师吐了浊气,说道。
来者是吴其,他的劳作和练基本功都已完成,来的目的是那晚圆来大师所说的‘拿就是拿’‘捕就是捕’‘捉就是捉’而来,他能明白动作是什么,但即使如此他除了那次成功施展了‘拿云’,其余都没成功过。
圆来大师了解到吴其的问题,微微皱眉。
“你一直都在想这个事情吗?本善?”
听到圆来大师略有不快的语气,吴其心想:佛法不能精进,相比是我性格所导致,我确实该放下心来......可我实在想搞懂其中奥秘啊!
吴其正苦恼,忽而听闻圆来大师笑了笑又说道。
“拿不过是拿而已,捕也不过是捕而已,捉更是捉。这有什么值得思考的呢?”
“这些需要你自己悟,你如此固执又何尝不是件好事?‘水滴石穿。穿石者,非水之尖锐,乃水之恒久也。’坚持不懈是件好事。绝不是坏事。”
“你回去吧,《坐忘功》你练了这些你也自然能懂得了。”
圆来大师的话说完,虽然吴其还是摸不到头脑,但听到圆来大师对自己的肯定,更加下定了决心。
“我会努力的,师傅。”吴其道;
门又叩了叩,是本慈。
“师傅,师兄。”
本慈见师兄也在,先问了好。
“师傅,刚刚寺中来了一位老人家,也许是您的故人,还给了这个。”
说着,本慈将手中的小布包交给圆来大师,圆来大师接过小布包,稍微探开一看,又急忙合上。
“这确实是我的故人,本慈,你去请他现在过来吧,本善,为师的话也说完了。”
吴其与本慈两师兄弟从不曾见过如此紧张的师傅,想必肯定有重要的事情,便都告退了。
本慈与本善刚走至殿门口,打开门就被吓了一跳,那位老人家已站在门外了。
他站在门外,头上的斗笠已摘下,额头几丝银发显露出他的高傲,虽然装扮并不华贵,但头发却整理的很齐,后脑的头发被捆绑成一个小包,额头有少许皱纹,眼神此时也能被看见,看见这样的眼神两师兄弟的想法是相同的;
他,杀过人。
“阿弥陀佛,师傅有时间,请进。”本慈被他一惊,接着开口说道;
“嗯。”老人家也淡淡说道,身体也进入了殿内,大门在老人家进入的瞬间‘砰’的关上。
......
......
过了两个时辰,老人家已回厢房去了,浓雾也揭了些许面纱,但仍然有缥缈的意味。
寺中已无事,本慈去修心读禅,吴其则又去了山腰树林。
雾霭淡了,下山路也好走得多了,时常又有鸟儿的咕咕声,这座山没有凶猛野兽,野兽不知为何都在较远的一座山。而不仅是野兽,就连普通的其他生物也少有,只有不见踪影的鸟儿鸣动。
吴其每武一段时间的龙爪手,便要打坐用坐忘功静心;他记得师傅所说的静心,师傅从不说碎语,既然说了那便一定是有用的。
练着练着,周遭的声音吴其都听不见了,鸟鸣渐远,只有自己手臂带动袖子引起的破风声。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吴其也不觉得累,之前练的时候,连打几下就有点气喘需要歇息,现在练了这么久都不觉得累,当真奇怪。
吴其想起自己之前打龙爪手时是生练,没有伴随坐忘功一起修。又想起坐忘功可以理血顺气,怪不得打了这么久依然不觉疲惫。
又练了几次,还是失败。不过吴其没有气馁,在近旁的一颗树下打坐,垂下眼睑,运起坐忘功;
坐忘功的秘诀在于姿势与呼吸,身要正直,但也不要太紧绷,放松肌肉,但也不要太柔软。呼吸时长呼短吸,同时催动丹田,让内力顺着气流动全身筋脉;同时放空心神,不要有太多杂念。这不代表他要一心放在控制内力流动全身,对于内力要舒缓的推动,让它自然流动,心神也能明净。
吴其运了二十息,缓缓睁开眼,只见面前十米外有一书生打扮的男子嘴角带着浅笑正在看自己。
“阿弥陀佛,失礼了,刚刚小僧在修心,没有看见施主,真是失礼了。”吴其双掌合十,有些囧阔道。
“不不不,与小师傅无关。是在下看小师傅在静修,不忍叨扰。”
眼前书生相貌带着妖异的俊美,脸上白净,没有胡须,带着一顶书生帽,帽下头发是乌黑色,眉毛也是乌黑色。穿着深蓝色的书生袍,背着一个挎包。吴其与他距离不短,但也能嗅到他身上的墨香味。
“小师傅,敢问是附近鹿新寺的高僧?”
“不是...小僧并非鹿新寺的高僧........”
吴其心想自己和师傅年龄相差如此大,这位书生看似见多识广,腹有诗书,也能看错?
“啊...在下的意思是,小师傅可是鹿新寺的僧人?高僧是在下见小师傅打坐修禅的样子,实在高深莫测。”黑发书生发现吴其理解错自己的意思,嘴角笑着解释道。
“在下姓英名白,是求学的书生,路过此山见山中虚无缥缈,仿若仙境,便进来游玩。不成想有些迷路,现在雾气变得极重,不知该如何是好。”
“高..高僧?实在不敢!实在不敢!”吴其听明白英白所说的话了,脸上羞愧难当。又听他迷了路,心想这山雾重重,这书生看似又如此文弱,若是看不清路,发生好歹,可不是个好事!想着,吴其便说道;
“小僧法号本善。山中雾气阴霾重,不如来寺中休息几日,等雾散了。小僧再送施主下山,如何?”
书生笑容不变,拱手说道:
“如此甚好,辛苦小师傅了。”
鹿新山不大,但有了山雾,便更加难走了,道路变得漫长。书生在吴其身后走着,十分安静。吴其不免有些尴尬,遂找了个话题说道:
“施主,您身上墨香味如此重,相比写书极多吧?”
“味道很重吗?......不多,这是闲暇写的儿戏之作。”说着,英白抬起袖子问了问,也许是问不出味道,又放下。
“对了,刚刚小师傅说你不是鹿新寺的高僧,那谁是呢?”英白又问道。
“啊.....是小僧的师傅,圆来大师。”吴其回答道。
“噢....是吗....”英白慢慢说道:
“正好在下有许多困惑,圆来大师定能助在下将心魔破除。”
英白笑容不变地说道。
雾霭,又浓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