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我,从有记忆开始,乃至整个童年时期,家里总是人头济济、热闹非凡……
家族里跟我有亲缘关系的人自是不必说,跟我爸妈稍稍搭得上关系的所谓“朋友”也整天整天的带着妻儿在我家里晃荡,还有长住在我家里的,或每天准时准点来上班的那些长驻在我家里的工人们……
在正式被送到幼儿园去上学之前,我每天只要睁开眼,踏出自己房门口,就能看到家里各处人头涌动,上上下下不停忙活着的工人、闲坐着唠嗑的人、搁边上边嗑瓜子边逗弄着自家小孩的人……
如此场景,像极了这小城市里每年一度的盛典搞年例一样的排场。然而,在我家里,却每天都会上演……人来人往大排筵席……
我家里就跟个公共大食堂一样,还得为此专门养了好几个保姆、厨娘,专门负责做饭。我家饭厅大到在我爸生意失败后,还曾经有段期间,在家直接打开大门,桌椅一摆,便能经营饭店。
从我记事开始,我就已经住在了自己的新家。一栋单门独户的大房子,门前临着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大马路,屋后连带着的是自家的后花园,后花园的尽头还接连着一条横穿而过的河流。院子里种满了各式各样的,我爸爸亲自从花卉市场里挑选回来的奇形怪状的树。为什么我会用上“奇形怪状”这个词语呢?因为,我家附近这片地儿,各家各户几乎都带着庭院,别人家里种的果树,每逢到了季节便会满树金黄,硕果累累。尤其是跟我家庭院只隔着一堵墙的隔壁庭院的那棵芒果树,每年总会挂满整树让我垂涎欲滴的满树金黄。
而我家里呢?同样种着果树,有芒果、树菠萝、桃子、杨桃……还有各种花树,有紫荆花、鸡蛋花、夜来香、茉莉花、勒杜鹃、牵牛花等等,甚至,还有一棵长相奇特,我至今不知道名字的树。那是一棵整个树干光秃秃的树,树干上长满了像流星锤上那种尖尖的棱形凸起,而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将它假想成怪兽,拿着刀剑啥的但凡稍稍锋利的玩具,就是对着它一通乱砍,而那些被砍伤的伤口处,便会流出黏糊浓稠的汁液,跟家里其他树都不太一样,那些汁液流出来很快便会凝结成小块,像极了传说中的橡胶。为此,我还特地百度搜查过橡胶树,然而发现也并非橡胶树。首先,橡胶树伤口处流出来的是源源不断的乳白色汁液,而它却是金黄色半透明状,像极我们平日里在甜品店里能吃到的那种桃胶。其次,橡胶树的树干很普通,跟其他别的树也没那么大得区别,而它却浑身都像像满了牙似的。所以,我至今都搞不懂,它到底是棵什么树。
可能有人会说,我为什么不问我爸。以我个性,脑子里有了十万个为什么,焉能有罢休之理?我自然曾揪着他追问过无数回。然而,得到的回复却只一个:“当初我就去花卉市场随便一通胡挑海选,店家推销说啥好便买啥,看到顺眼便捎上,一辆货车过去,一并乱塞上车,整车儿拉回来的,就连拉回来种哪,都是工人们负责的,我哪知道它是什么鬼树?”
额……天空飞过无数飞鸟……
你确定这上面说的,真的像是从草根阶层,经历过艰苦奋斗,从贫民崛起的富一代能说出来的话吗?真的不是地主家的傻儿子说出来的话?或者财大气粗的暴发户?
而我家里满庭院的果树,在我童年期间,甚至在我定居在那所房子里的整个时期,几乎就压根没看见过果实的影子。倒是在我爸爸经历生意失败,我整个小家庭举家搬离了这座小城市,搬到这座地级市的市中心,那个我前文提及过的市区内散布着各大旅游景点,并且那个我曾祖父出生所在地,我的家族世代根据地“桃花岛”便是其中景点之一的美丽港城后,那棵曾经几经砍伐,却仍然顽强生长,在我家那个庭院深深被锁起的院子里,径直地一路狂飙生长到将近三层楼高的芒果树,倒是开始不停不停地开花结果,长满累累果实,还是一种市面价格不菲,能在树上长到老大老大却始终不熟的,传说是该叫象牙芒的果子。引得河流对岸的野孩子,多次游泳过来越墙进去我家庭院偷芒果。而吓得邻居多番投诉,说我家里的那棵没皇管的芒果树招贼,而且长得太高了,台风来了也是隐患。从而,三番四次,通过各种途径联系上我爸,多次召唤这个正处于水生火热,带着妻儿举家流浪在外的落魄商人回家处理。
这满院子的花花草草,在我爸爸安逸富贵时,并无给他带来多少收益。却在他落魄困窘后,为他平添处理不完的麻烦。又怎能怪我会用“奇形怪状”来形容它们呢?
反正,后来的我总觉得,我爸爸生意失败跟他这些暴富以后的浮夸风有关。尽管,他始终坚持辩解说,那只不过是那场长达十年的金融风暴所致的无可避免的结果。这些生活所需吃喝用度,根本不足挂齿,不过九牛一毛,伤不及毫厘。真正致命的是金融风暴,那只不过是运气不佳,时势造英雄。
尽管每每此时,我都会选择自觉禁声,以免跟他起争执。因为,争辩毫无意义。过去已经永远过去,现实只会是铁的现实。无论如何,改变不了结果。
成王败寇。多说无益。
然而,我始终认为,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生意失败是他暴富之后乐极忘形的必然结果,而那场众所周知的金融海啸,不过只是导火线,催命符,加速其走向灭亡的催化剂,仅此而已。
事实上,从他发家暴富之后,他的极尽浮夸之态,众所周知,有目共睹,铁证如山。
其中一个明显的浮夸铁证,更是任凭他全身上下长满十张嘴,都绝无狡辩可能的。那便是我打小亲眼目睹的,我家里长期养着一堆打着各种名号,黏亲带故天天宅在我家里,登堂入室混吃等死之徒。这些人天天带着老婆孩子,就差没把家里不便出门的老人也都给拽过来,只不过仅仅在有剩情况下打包回去而已。长期赖在我家里,还不仅仅只是一家两家,而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尽管面孔有所轮换,然而我家里却每天都大排筵席,挤满了各种闲人。
这些人还都有个共同特征,但凡见到我,总会跑过来嬉皮笑脸逗我、讨好我,脸上堆满着谄媚的笑,嘴里说着恶心吧啦,让人禁不住起满浑身鸡皮疙瘩的话。带着孩子的,便教着自家孩子纠着我,说是陪我一起玩耍。那些在我家里打工的人和我家里的亲戚还略为正常,至少不会那么恶心,毕竟他们根本也没那么闲,都忙着各自手里的事,上上下下忙活不停。只有那些黏亲带故来我家里混吃等死的人,才会那么恶心吧啦。
而小时候的我,心里最想要做的头等大事,便是将这些人从我家里赶出去。然而,我能做的,也便只有常常一个人抱着洋娃娃,安安静静地躲在角落里。无声地观察着这些人,这些各色各样的阿谀奉承、丑陋不堪的嘴脸。
而这些人每每看着我的怪癖,看着我这个无论如何讨好不来的还没豆丁大的小屁孩,逐渐地也不再试图巴结我,不再热脸贴冷屁股。通常大多数情况下,只要我爸妈不在场,他们会直接选择无视忽略我。只有在我爸妈面前,才会装模作样、惺惺作态。自然,除此之外,更是免不了一副“真心实意”,言辞凿凿,且忧心忡忡的“关心”。以关心为名,实质吐槽,吐槽我的孤僻、冷漠、不礼貌、不懂事。
是的,“不懂事”三个字,成为了我的标签,从小到大如影随形。为此,我没少遭亲爹亲妈严厉批评教育,还被三姑六婆各路大神纷纷吐槽。
可我却偏偏生就一副硬骨头,任尔东西南北风,风吹过耳。
而那件令我从小一直无比纠结的事:我明明生活在我自己的家,住在我爸爸个人名下物业,我自己家的房子里,那些登堂入室的人却把我家当成了他们自己的家,还对我家里的工人颐指气使,甚至对我指手画脚。
而这件在我成长过程中,令我相当纠结,无比不痛快的事。总算在我爸爸生意失败后,戛然而止,悄无声息地告一段落。
树倒猢孙散,墙倒众人推。
那些终日在我家里混吃等死的,我爸妈的酒肉朋友们,从此以后再都不曾出现过。何止不再出现过在我家门,甚至在我爸妈往后的人生当中,亦都同时绝大部分从此绝迹。而我家那面向车水马龙的大路边的前门,门前那块终日停泊着各式各样车辆的空地。往常停泊的车子常常多到只能见缝插针,从此也只剩下一块光秃秃空地,甚至还还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野草,陆陆续续地从水泥地的裂缝里慢慢地长了出来。
门前冷落鞍马稀。
倒是那些曾经在我家里忙前忙后的血缘至亲,甚至还有部分在我家里打工多年的元老级老臣子,那些跟随着我爸爸打江山,亲眼见证我爸爸从一穷二白状态中白手起家的人儿,由此至终留守在我们的生活里。甚至在后来我家举家搬离这座小城市的多年之后,还对我爸爸念念不忘,多方打探我爸消息。
他们都说,从来不曾遇见过如此厚道的老板。作为打工一族,在他们经历过的,前前后后的人生当中,无比怀念在我家里打工的那段时光。不管是筚路蓝缕的创业初期,还是风光无限的鼎盛时期,我爸爸待他们向来情同手足,彼此间不语身份,我爸待他们始终宽厚,跟他们所遇见过的资本家都不太一样。
其中,还有个脱离我爸爸后,回到农村去种地,每每收获时还不忘给我家里送来江湖人称“爆皮王”,该小城里鼎鼎有名的番薯。同样,也自然不乏感念着我爸往昔厚待,而始终不离不弃,守望相助的亲人。比如,我爸爸的二姐,我的二姑妈。我妈妈那个从小黏在她身边,跟她一块儿玩泥巴的亲弟弟,我的亲舅舅。还有那个在我小时候常讲故事哄我捶背的大姑妈……
这些人,倒是真真正正地做到了,不论贫穷富贵,始终坚守,不离不弃。在我爸爸暴富时,不阿谀谄媚。在我爸爸落魄时,不落井下石。二姑妈更是在我爸爸最艰难的时候,霸气凌然出手相助。并且,在她丈夫由于国企改革而下岗,不得不另图出路,而走上了包工头之路,从此发家致富之后,也并没有对贫穷潦倒的我家颐指气使、盛气凌人。尽管,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家人之间相处免不了偶尔会有口舌之争,亦纯粹因为彼此个性冲突所致,绝非恶意中伤有意挖苦。
就算偶然难免言语偏激,试图干涉我家内政,亦不过是大家姐的使命感使然。三姑六婆嘛?谁家还不都是一个样呢?
而我舅舅呢?他是个跟我妈妈一样,一毕业就作为“皇亲国戚”跟在我爸爸身边工作的,在我家遭遇巨变之后,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自家还得必须另求出路,另谋生计,最初在经济上自然也就帮不上啥大忙。但是,只要我家里有需要,不管是出钱还是出力,他都会义无反顾,尽心尽力。
在我爸爸生意失败后,我爸爸妈妈的那些经常来我家里玩,留在我家吃饭的“朋友”就都几乎绝迹了。而其他亲戚也都为求生计,各自奔忙。毕竟,生下来活下去。每个人都不容易。活着要照顾好自己,都已经很艰难。本就自顾不暇,哪有空顾及他人?便也并无太过多的交集。尤其是在我家举家搬迁之后,更是,想要往来,也困于阻隔了。只是,血浓于水的亲缘关系,无论如何,都是始终割舍不断的。
不管贫穷,还是富贵。能始终守望相助,不离不弃的,也便都只有这些血浓于水的直系亲属。或者,一些忠肝义胆能与你共患难之辈。而在你锋芒毕露,锦绣山河之时,花团锦簇在你身边的多是些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之徒。
而对于亲身经历过上述种种,自小亲眼目睹过人情冷暖,切身体会过世态炎凉,并对此感受深刻的我。你倒是教教我,该如何能像其他别的小孩一样,活得浑浑噩噩,没心没肺,有奶便是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