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怀刃这才看清楚对方一身装扮,乍看是个养跳蚤的鸡窝头,一身破鞋烂衫,其实却是类似百衲衣一般花花绿绿的布丁袄;脖子上挂着一串圆实的大佛珠,背着个破包袱,腰间别着一把小小的铲子。
“你是哪儿来的?怎么进来的?”
金怀刃暗想不好,他连对方的呼吸声起初都没听见,十有八九是个内力非常的老家伙。可金怀刃看一个人不顺心,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句好话的,更莫指望他嗓里能咳出金玉。
莫瞧老乞丐灰头土脸,其实并不难看,尤其一双眼睛,非但不像寻常老人浑浊,反倒清烁明亮,他听金怀刃这话,嚷嚷道:“你管我怎么来的,我来此处焚香拜佛,轮的着你个后生来管!”
老乞丐跌跌撞撞的跪在蒲团上,扬起一股子绵绵的灰,不知是他身上的还是蒲团上的,老乞丐倒还真有几分拜佛的样子,口中念念有词,眯着眼双手合十的一拜,睁眼便看见吐在佛祖膝盖上的一口酸苹果:
“你这小崽子!佛祖你也敢不敬!”
老乞丐很是有无赖风范,也不动手,跳起教净拿江湖痞话骂人,金怀刃也不管他是哪来的高手了,一道霹雳掌下去便对着老乞丐肩头!
金怀刃和他一个来回,打在棉花上一般,那老乞丐看似不出一招一式,实则这躲来躲去之间也足见身肢灵敏,功底深厚。
老乞丐嘿嘿一笑:“小后生太心急,这还不止,倒还心软,啧啧,难成大器呀!”
堂堂聚一斩若都难成大器了,那天下人岂不是无颜苟活于世?但老乞丐说的并非全无道理,金怀刃确实心软,见他一个老头了,虽然是届高手,那一掌霹雳也终究未敢向天灵盖上打。
金怀刃停了手:“你叫什么名字?”
“大丈夫坐不更名行不改姓,老夫杨智清。”老乞丐笑脸嘻嘻,“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你不如拜我为师?”
金怀刃难免想起聚宝刀,他是个看似纨绔又心思百转千回的矫情人,最忌讳别人提起“师父”这二字,即便对他有恩重如柳无黯,也从不在他面前提这茬。
他难得真心发了怒气,冷着脸道:“滚。”
金怀刃多年不出寒水潭,但大大小小的江湖名人也知道一二,从未听说过有杨智清这一号人。但不知名并非意味着没本事,武林人从不靠名气做资,只靠真刀真枪行走江湖。
这世上无名的勇士如水中游鱼一般多。
金怀刃想,杨智清虽然举止猥琐,但实际并非做了什么坏事错事,反倒是自己好管闲事,又辱了佛像。但聚宝刀始终是他心中一根刺,金怀刃永远忍受不了旁人动这根刺。
杨智清嘿然一笑:“生气啦?老夫给你道个歉便是,这徒弟你爱做不做,老夫可不缺弟子。”
金怀刃一句话也不说。
这时天色肉眼可见的暗了,但佛堂中的人见不着。门外守着的小和尚听不见里面一场打斗——门太厚了。但时辰一到,方丈若是发现他放外人进来,定会狠罚他。
小和尚推门而入,正要喊:“快点走,佛塔不接待香客了!”,却看见杨智清站在那方,惊诧道:“你是哪里来的?”
“他怎么来的老夫就怎么来的咯!”
小和尚道:“不对,他给我银子了,你没给。”
“这个嘛,”杨智清笑呵呵的走过去,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又撸了一把小和尚没有的头发,说道:“好孩子,下次过来,老夫一定记着给你带银子。”
小和尚还是没想通,为何自己未曾见到这人上来,但时辰来不及了,他忙着赶人:“这个时辰不接待香客了!”
金怀刃一层层下去,那老乞丐杨智清也跟在他身后,一直出了寺庙也不离开。金怀刃走在江畔窄窄的街道上,大步流星的向客栈走去,街上许多男女老少,他也不知杨智清跟在身后。一个老太太慢吞吞的行走在林荫下,被金怀刃迈出的一脚绊了下,险些摔倒,好在金怀刃眼疾手快,这扶起老太的一会儿功夫,便看见杨智清在他后面站着,身子晃晃荡荡,口中哼唧着什么曲子。
金怀刃假作看不见他,直到客栈门口,杨智清仍尾随在他身后,这会儿不哼曲儿了,嘴唇上下翕动,嗡嗡念着什么。
“你不回家,跟着我干什么?”
杨智清转了一圈,将一身破烂给他看个清楚:“老夫像是有家之么?”
他又道:“你这个后生不知事,老夫乃是丐王——丐王听说过吗?不知道了吧,丐帮帮主也是我丐王的小弟,老夫在乞丐中,可是个中翘楚,一呼百应的。”
金怀刃骂道:“老不死的,你是乞丐就露宿街头吧,我打不过你,你也离我远点儿。”
杨智清笑说:“甚妙。你虽然天资略差,好在有些自知之明。”
金怀刃扭头要走。
杨智清伸出一双黢黑的脏手抻他衣袖:“实话说了吧,老夫是个武林高手,想必你看出来了。可惜三文钱难倒英雄汉呐!老夫几个弟子又都不在身边,实在难熬这漫漫冬日啊。”
金怀刃道:“你是丐王,乞讨去不就有钱了,莫缠小爷,小心小爷给你告到官府。”
“信口胡言罢了,不当真,不当真。”杨智清眯眼笑道,“若是平常没钱倒无妨,可是老夫与旧友有约,老夫这把年纪,若不是为了不做那毁约的小人,怎会厚着脸皮来求你这后生。”
还不是因为你是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吗?金怀刃塞给那小和尚许多钱,杨智清由此便看出他是个不缺钱的主儿,正解了他眼前的愁。
金怀刃一听,倒真吃他这套了:“滚滚滚,要钱拿去便是,别再跟我,扰人清净。”说罢,他直直走进了客栈。
第二日早上,金怀刃擦得他宝剑雪亮,心满意足的瞧着,愉快多了。他醒的早,下楼时只有小二在忙活,门外是迷蒙的晨曦,点点朝阳光斑融在未醒的深色天空。小二身前的矩形柜台放了好几样小菜。
金怀刃随手拿了两碟去,小二笑着说:“客官起的好早啊!”
“嗯,给我上壶酒。”
“一清早就要喝酒呀,”小二道,却也给他温了一壶,“好嘞!”
金怀刃又吃又喝,不会儿天亮了,进来三五个红衣女子,正是常驻晋国的红叶教来使。金怀刃不觉攥紧了手中筷子,转念一想,对方又并非前来刺杀自己,有何可怕的,于是又松了手,夹了一口菜。
几个人坐下来,要了好些菜,小二又挑了壶新沏的茶来。打头儿的高个姑娘道:“该死的聚一斩,胆敢杀我师父!”
“此事都过去了许久,师姐还是莫气了。”圆脸少女劝道。
“弑师之仇,倘若不报,我费靖红枉生为人,”姑娘冷笑道,“教主派我们追杀聚一斩多年,初以为是她多虑,如今看来,真是该杀!洛师妹,此人多年不变样貌,在天子脚下尚且敢杀人,武艺必然已出神入化。莫说我一人杀他难办,便是咱们在座姐妹一齐上,恐怕也难敌他。”
左边梳着男子发髻的姑娘说道:“师姐这不是在助长旁人的威风吗!”
有几个姑娘轻轻点头,低喃道:“是啊是啊……”
洛师妹说:“二师姐莫急,我们的确是打不过那聚一斩,但是咱们教徒众多,不信杀不了他,只怕他这会儿已离开苏州了。”
费靖红道:“不管在不在,只要他有可能没走,咱们便不能离开,更何况景帝有意招揽庇护我们,我们也要拿出真心诚意才是。师父是在苏州被贼人害死的,但红叶教其他人已经在全国搜查了,苏州会十年一办,我猜那聚一斩不会离开太远。”
金怀刃听旁桌众人所言,心中一紧,毕竟阿仁的下落不明,他也难保安危。
洛师妹道:“对了,那两个李师叔的弟子呢,不带她们吗?”
“兴许在驿馆吃了呢,管她们干什么,”洛师妹身旁女子说道,“李师叔素来和师父不和,她们倒是爱上赶着找咱们,说不准一会儿又巴巴的找来了——你瞧,这还真来了。”
金怀刃早就听见门外有人走动,轻手轻脚的像两个姑娘。一阵香风掠过,那二位红袍姑娘正好路过,其中一人说道:“你们怎么到这儿来吃了?让人好找。”
金怀刃一听这声音,暗叫不好,他瞟了一眼,果真是二位老熟人——舜英、舜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