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怀刃自打改头换面以来,气运都不大好,不知是不是因为违背天理伦常,下了一场报应。
起初是相遇了旧仇人金荣,又不得不与之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后来是阿仁杀人失踪,自己前来收拾这一片烂摊子;如今,又遇见了红叶教的二位故人。
金怀刃此时带着蓬帽子,于是低着头要上楼去。他不动身不要紧,身侧的李舜华看清了他容貌:“是你!”
金怀刃假装不知,急急忙忙转过身要走,李舜英比她姐姐更不客气,索性拽了他的衣裳:“你上次包庇聚一斩,又打伤我们姐妹,难不成连句道歉也说不得,就这般走了?!”
金怀刃还来不及出声驳她,费靖红便起身大骂:
“竟然还有这等事!岂能让他逃了!”
一干红叶教众闻言,齐齐挺刃而出,费靖红甩出一条闪亮的兽皮鞭子,一鞭抽在桌子上——好力道!那桌子登时倾倒,满桌红红绿绿的好菜倾洒在地,她一脚踩上凳子:“休想跑!”
金怀刃见跑不了,于是使了一招“百转千回”,连连运气后退,靴子“铛铛”的响,这一招大开大阖,不依赖身边宝物兵器,靠的是强劲内力与腿脚功夫,乍看是被逼的连连后退,实则你来我往,正是步步逼人!
除却那费靖红,其余人全是绣花枕头,恨不能剑剑刺中他要害,又每每都正正好好被他躲过去。那费靖红乃是红叶教主最看中的晚辈后生,又素有天赋异禀之类的美名,见对方和自己相当年纪,于是上手便轻敌,一招“凤尾扫”甩出去,竟被金怀刃稳稳握住!
金怀刃此时也不客气了,一把按在费靖红肩头,借机使出一记飞腿,连连将数人踢倒:“我并非愿意纠缠不休,奈何你们欺人太甚,非要逼我至此。”
费靖红不愧是红叶教的得意门生,虽落得下风,却仍保冷静镇定,她惊觉对方这招招式式十分厉害,也十分相似——这不就是当初教主召集众弟子所说的功法吗!正是当年聚一斩自创的一段武功绝学,她虽只是了解个大概,但费靖红天生武才,金怀刃这几个来回便弄清了是什么招式!
假使之前费靖红还心存疑虑,多半是因为众姊妹震怒,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却发觉对方和自己力量悬殊所在,一下子天才傲气受挫,怒火中烧道:
“你还敢狡辩!步步都是聚一斩善用的绝学,却说我们姊妹逼你!这‘百转千回’练了许久吧?真是聚一斩门下的一条好走狗。姐妹们,上!”
费靖红出身富贾,拜在红叶教门下后又备受爱戴,也不觉得打砸了人家客栈有何不妥,只以为日后舍些银子便是。如今对方虽武功高于自己,可是她们人多,伤了金怀刃虽难,一步步将他擒拿也不是不可。她一脚蹬在身后的酒桶上,飞身出手时脚劲一点不收敛,那桶“啪!”一声碎了,弥漫着一股酒气。
金怀刃口中没半句好话:
“相鼠无皮,人则有之。你们红叶教倒是不要这脸皮,什么妖魔鬼怪也敢收在门下了,不怕丢了自己脸面!”
金怀刃这话虽难听了点儿,也不能算全无道理。红叶教如今看来形式大好,天下女子追捧爱戴,无数高门贵女投身门下,其实早就有江湖人瞧不上她们。
并非是其他缘故,红叶教为开拓势力打响名声,这些年弟子水准也良莠不齐。原本武林教派收弟子是要先瞧瞧他资质如何,诚心几许,而这红叶教但凡是个女人又不老不残,便许你进。于是这些年也遭了诟病。
可她费靖红不同,她是放去哪里都被视作武学天才的人,在江湖上待久了,生出几分侠气与豪情,也生了骄纵之心。金怀刃这样说,并非真是嘲笑红叶教没落,其实是笑话她看似比流辈多些本事,可同金怀刃比起来,也不过是自找没趣。
费靖红骂道:“你这助长歪风邪气的无耻之徒也敢骂你姑奶奶我!洛师妹,你们小心,莫要轻易动手,围住他便是,让我来擒他!”
这小小客栈也不是什么富贵之地,厅中不过几副桌椅、酒桶水碗。这群人和金怀刃一战,打的打砸的砸,小二吓的哆嗦,早早的爬上楼去,寻自家掌柜了。
金怀刃见势头不妙,倒撤几步出了客栈,宛若脚下生风,步履扬尘。身边卖早点的摊子旁搭着一根长木棍,金怀刃见对方追来,拿起棍子一挥,正迎费靖红一手鞭子——论手腕力气,费靖红远不是他敌手,那嵌了碎宝石一般闪闪发光的兽皮鞭一经碰撞,甩了老远,又软软垂了下去。
金怀刃始终不愿意和红叶教之人纠缠,一出了客栈便使了轻功快脚飞去。费靖红身为女子,轻功远胜流辈的异性武者,竟紧追其后跟了两条巷子。然而她那几个师妹功夫不济,半道便见不着费靖红的影子了,仿佛遁地而走,毫无踪迹。
舜英咬牙:“姐姐,我们果然不曾冤枉他。你方才听没听费师姐说?那人招式和聚一斩一般无二,他那朋友又和聚一斩长得那样像,若说没些不清不楚的关系,我是不信。”
舜华总觉得这其中有些蹊跷,总之不是像她妹妹说的那样:“也未必。看上次的架势,两人应是萍水相逢才对。招式一类,兴许是费师姐看错了。”
舜英道:“费师姐可是连教主都看重的弟子,怎么会在这时候出错。”
“这我知道,”舜华凝眉沉思,“只不过若是时隔多年,忽然说聚一斩还在世,且是少年容貌,总觉得有些不对……”
费靖红追到一半,忽然见不着金怀刃的身影了。可青天白日的,她尚且是一代轻功高手,决不会如同她那几个师妹般跟丢人。更何况方才那人还在眼前。
但是眼前大道朝天,空旷无人,的的确确不见一个人影子。费靖红平生只有意气风发的时候,哪有这般手足无措、茫然不解的境遇?
费靖红第一次在同龄人手下挫败,眉头紧皱,一口恶气吐不出来,狠狠摔一下那漂亮鞭子,青石板上隐隐浮现一道浅色白痕。
她兀自恼火,却不知自己正如金怀刃瓮中的鳖。金怀刃躲道旁的房屋后面,转身便是费靖红柔弱的背脊——金怀刃趁其不备,伸出一掌,稳稳集中对方的背部!
费靖红不想对方竟然会暗算她,向前一仰,嘴角溢出一丝暗红的血,顺着白皙的下颚滑。她更想不到金怀刃竟然内力这样雄厚,一掌而已,竟会动摇她根基!
擦去嘴角血迹,费靖红一身红袍宽袖,也丝毫不见她处于下势,然而只有费靖红自己知道,伤了内气根本是何其严重。费靖红以为对方全力试图杀了自己,竟也用了杀招!她半身凌空,一团红衣飘荡,那鞭子疾风似的快,贪婪的缠上金怀刃的颈部!
这一招费靖红只演练给自己的师父看过,江湖无名,亦无人见识。看似只是绕上对方脖颈,恋人一般缠绵,却实则是毒蛇的阴险计谋——用冰凉的甲鳞贴着温热的血肉,再紧紧勒住猎物,溺毙在吐不出的喘息里。
师父曾对费靖红说过,如若不是为了保全身家性命,不必出这招式。费靖红素有天才之誉,这致命的招式是她斟酌红叶教历来功法,和她自己多年经验所得而来。倘若自己使出全力,费靖红便敢一口咬定对方必然当场命毙!
金怀刃也是一惊,不曾想费靖红不但不是浪得虚名,还有这样一招绝技傍身!可惜金怀刃比之费靖红多活了几十年,再难的绝境,再厉害的功法也见过无数,如过江之鲫。哪怕宝剑不在身边,对付一个气焰十足的后辈也绰绰有余。
眼见那鞭子兽皮崩裂,细宝石似的晶莹色彩刹那间破碎!蛇麟皲裂,金怀刃挣开桎梏,如一阵旋风向费靖红冲去——仿佛霹雳降临,大刀阔斧的要将对方置之死地!
金怀刃冷笑道:“你手中的宝贝鞭子,倒是有些来头。可惜对竞角逐的战役中从没有自负者获胜的道理,哪怕你有个好兵器也是白费。你还年轻,我想杀你轻而易举,但鄙人平生造孽太多,不想再多你这一件了。只是今日奉告你,世间再好的功法招数,也并非当世武者的傍身之物,你如今还没有恃才傲物的资格,好自为之!”
语毕,金怀刃乘风而去,他轻功极好,此时不躲躲藏藏,如夹带疾风的一片云,向高远处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