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应龙一愣,叹息一声,莫名其妙的说了句:“他果真是永远变不了的。”
“我平日里不爱管府里这些琐碎的事情,又没有什么女眷,全由唐管家处理家中事物。你初来燕京,许多东西尚不熟悉,若有什么不解便来问我,其他的去找唐管家便是了。”金应龙道。
金怀刃应下了,便回到自己房内。
金应龙给他安排了一群侍从丫鬟,其中安排他起居的姑娘叫沐冬,盘靓条顺的,头发及腰,性情不温不火。
金怀刃在寒水潭里待了许多年,于是许多年没有见过女人了。他似乎对沐冬格外的好,格外的亲切——金怀刃不是什么好色的猥琐小人,沐冬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但沐冬的温柔秉性让他倍感舒服,所以就爱多和她说几句话,也只是说几句话而已。
他来金府的第一天晚上,其实是很高兴的。阔别几十年的人间烟火,金怀刃终于又一次置身其中。一个躺在镇国公府柔软的床上,终于生出了一点恍如隔世的滋味,再追忆起生活在聚宝刀门下的那段日子,感慨真是世事多变。
金怀刃拿出一只精巧的口哨,这是一枚少有的宝物,只要吹响它,柳无黯便会知道他身处何处。假使柳无黯要见他,这口哨竟会自己吹响。
柳无黯上次见金怀刃是为了让他和金小公子本尊互换身份。那口哨悠悠的在他口袋里响——金怀刃弑师逃跑之前曾听过不少小曲儿,多是青楼名伎哼唧着唱给他的,那哨子响的曲儿他却从未听过。
金怀刃手里摩挲着这口哨,忽然觉得自己变矫情了。他将口哨塞进新买的衣服里,冲门外嚷道:“沐冬!沐冬!”
沐冬姑娘在门外守夜,脑袋一点一点的快要睡着了。她一听见小公子喊她,陡然一个激灵,敲了敲门:“公子,有什么事儿吗?”
“你进来。”
沐冬没法子,只好推门而入,一进去便听金怀刃道:“老子饿了,给老子弄吃的去。”
“公子,实在太晚了。您想吃什么?沐冬明天让厨子去做。”
金怀刃低了低头,不太高兴的样子,又问:“我应龙叔呢?他好不容易回燕京,不办个宴会庆祝庆祝?”
“能庆祝的都在宫里庆祝完了,老爷正派人去找大公子了,哪有这个心情,”沐冬叹了口气,“大公子跟镇国公置气,一个人走了,估计又要去闯江湖了。府里别说女主人了,连个姨娘也没有,老爷能和谁庆祝去。”
金怀刃不屑的冷哼了一声:“我要是应龙叔,生了那么个儿子,死在外面都不会管他的。”
他这时仿佛忘了事端由谁而起了,还对金大公子颇看不上眼。
“话也不能那么说,”沐冬道,“镇国公在大公子十几岁的时候就去北凉了,府上就大公子一个,他也不容易。而且大公子对我们这些下人都不错,只是脾气大了些,不太会体恤人罢了。”
沐冬忽然发觉自己今晚的话有些多了,于是马上住嘴。这回金怀刃倒没有提什么难为人的要求,好端端的让她回去了。
后面许多日,金怀刃的日子都过的不错,金应龙每个月没少给他银两,足够他去喝酒吃肉。金怀刃逢人就是嬉皮笑脸的样子,连看见丫鬟侍从也是这幅样子。
人人都说他是个好脾气的,不过任谁也想不到他内里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家伙。
当年金怀刃一身是伤的来到了寒水潭,被柳无黯收留,就曾听柳无黯说那潭水养人,在里面待着五十岁像十几岁,一百岁像三四十岁。
金怀刃还记得自己那时一身是血,还以为柳无黯骗他玩,笑道:“哦?若真是如此,那齐灵帝真是可惜,他若早点找到这潭水,定然不至于死在我手里。”
不曾想柳无黯为人这样正直,半点没骗他。
金大公子一直没找着人,武林上也不曾听闻有他的痕迹。金应龙有些急了,连叶横秋都找来,只为探探儿子消息。
“这……”叶横秋摸了摸白胡子,说道,“若是无人知道我徒儿在哪儿,那他要么是出了事儿,要么是去晋国参加武林大会了。凭他的身手恐怕不会有人伤的了他,多半是后者。”
原来晋国苏州一带每十年都举办一次大会,也叫苏州会。这习惯大概是从齐灵帝时就有的,那时天下苦齐久矣,苏州原本又大半都是前齐的,于是这苏州会总有几分不明的意味。
传说当年聚一斩在江南一带杀了齐灵帝,被官兵追杀,正值苏州会举办之际,于是参加苏州会的一些江湖人暗中保护了聚一斩,这才使聚一斩成功逃脱。
不过那都是过往的事儿了。如今的苏州会仍是武林最重要的集会,各路人马都纷纷前来,每到这时都热闹非凡,秀美的苏州成了最俱神话色彩的地方。
叶横秋来时金怀刃碰巧也在,倒并没有对他产生什么怀疑,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说他是个好孩子。反倒是谈起苏州会时令金怀刃想起了自己真正少年时的许多事。
金怀刃其实挺想不明白,叶横秋看上去多严厉的老头子,怎么就教出来金荣那么个拿鼻孔看人的徒弟。
他想不明白,干脆就不想了。金怀刃没事儿就爱去青楼逛逛,不过他从来不用现在的名字,遮着半张脸,很少真去嫖,多是听伎子唱歌唱曲儿。
这是他以前就早有的爱好,改不了。
金怀刃总想折腾一番沐冬。他有时看沐冬长得很像他姐姐,但可惜他亲姐在他小时候就死了。沐冬摸不清金怀刃这怪性子,事事都顺从他,这让金怀刃挺高兴,就更喜欢折腾她。
这次金怀刃又非要去桃花林,而且不许闲杂人等来打搅他赏花的兴致。
金怀刃在桃花林里走的飞快,沐冬怎么也跟不上他,一边跑一边喘,心道小公子脚步好快。这其实是自然的,功力深厚的人手脚总比普通人更麻利,除非是像金荣那样,并不算稀奇。
金怀刃到了一棵巨树下,忽然抽出剑,指着那树。沐冬被他吓了一跳:“公子……您这是做什么?”
这树又不是你仇人,何必对它拔剑相向呢?沐冬生怕一会儿金怀刃把剑指向自己。不过她又隐隐有些想要发笑,这好端端出门带把剑也就罢了,怎么还指着树呢?
“沐冬,”金怀刃神色凛然道:“你说,我把这棵树砍了如何?”
沐冬心想不如何。此时四月春风最是醉人的时候,桃花多是粉的,偶有几棵白色点染,淡红的颜色一片一片烧到很远,烧出淡淡的花香。这样好的景致缺了一棵树该多不美观。
沐冬甚至幻想傍晚这片桃花林将是什么样子,大概会和绚烂的晚霞相调和吧。但可惜金怀刃并没有怜花的情怀,也不懂欣赏美景。金怀刃心里最美的景色其实是寒水潭潭底最幽深的一片冰水。
寒水潭并不美,而是冰冷荒凉。金怀刃觉得它美,只是总看它于是看习惯了的缘故。
“那你知道剑道的极致是什么吗?”金怀刃忽然话风一转,问道。
“不知道。”沐冬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好。”金怀刃轻轻抚摸剑刃,沐冬刚想对他说小心伤手,却听他说道,“本公子就告诉你,什么才是剑道!”
只听“刷刷”几声,沐冬看见金怀刃的剑在树上挥出几道残影,却什么也没变,树还是那棵树,花还是那桃花,连道印子也没留。
沐冬姑娘只怕金怀刃尴尬,琢磨着说点什么好安慰他。毕竟人人都有做梦的时候,金怀刃堂堂镇国公的侄子,大白天睁着眼睛做个白日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时,那树轰然消失了!沐冬吓了一跳,她一看,地上多了一堆厚厚的齑粉,竟是那棵桃树的木屑!
树上落下的桃花都被吹飞了,只有一堆厚厚的齑粉堆成一片。不一会儿,齑粉也消失在四月的春风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