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香到了晚上便热闹起来。金怀刃路过大门口便看见从里面拖出来一个衣着褴褛的中年人,他一边被拖出去还一边叫嚷着:“我家里还有钱!我还有钱!再让我赌一把!我一定……”
中年人后半句话便说不出来了,夜来香的打手把他扔在地上,一脚踢上他脸,那人便呛出一口血沫,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金怀刃穿着第一天来到镇国公府时那套黑衣,他压低了斗篷,视若无睹的走了过去。
这样事在夜来香不算稀奇,隔几天便会有人遭到这样的待遇。这个华美楼阁里的赌徒要么是有钱的膏梁子弟,要么是走投无路的穷人。后者大多是欠债还不上,想来这里冒个险。
夜来香的打手从不留情,但凡能被他们拎出去的人早就负债累累了,他们不打也会被债主打死。
金怀刃以前也爱赌,因为从没有他输的时候,只不过后来总是赢又觉得没趣味了——比起出老千世上没人是他的对手。
这样的事金怀刃多少年前便看惯了,赌场用最简单明了的方法揭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平民永远斗不过权贵。赌场能用的法子无非是让你先赢几把再狠狠输光,再赌再输。许多人一开始只为了还债,但贪欲越涨越大,自己也深陷其中。
金怀刃进去以后坐在一张赌桌前,荷官认出他是个老常客,于是笑着走过来:“怀公子,您……”
金怀刃一摆手:“今天晚上有什么好玩的事儿吗?”
“有,当然有。”荷官道,“怀公子,您今天真是来对了。”
荷官带他进了一个里间,火烛昏暗,但依稀可以看清坐着一位穿青色绸衣的少年,少年身上还戴了许多饰品宝石,看起来价格不菲。底下跪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看样子是个平民百姓,慌张的抬起抬起头。
金怀刃走进了些,这才看清两人相貌:那少年瘦极了,长的獐头鼠目,不过坐在椅子上看那老头时平白生出几分居高临下。
荷官站了出来,说道:“怀公子是前来观局的,二位可以开始了。”
金怀刃拉开一把椅子,坐了上去,说道:“不如让这位老先生先坐下,这样子可怎么是好。”
那獐头鼠目的少年说道:“这老东西欠了我的钱,原本期限到了就该剁掉他的手。不过我向来宽仁,所以给他一次机会。”
“只要这老东西能赌赢了我,我便放他一马。若赌不赢……”
少年冷哼一声:“不但要剁了他的手,还要拿他女儿来抵债——既然这位贤弟说了,那你就坐着吧。”
金怀刃心想,我当你爹都够了,管我叫“贤弟”,你充哪门子大辈儿。
原来是看上了人家女儿,看上了也就罢了,还要剁老丈人的手,真是够顽劣,金怀刃在心里评价道。
“是、是。”老头忙拱手,颤颤巍巍的坐下了,却一动不敢动。
金怀刃知道对老者而言这根本是一场没有胜算的赌博,在那少年眼里这老者不过是头待宰的羔羊。
果不其然,少年赢了。
那老头手抖的愈发厉害,嘴唇一颤一颤的,又听那少年道:“既然如此,那请老人家愿赌服输——来人!”
一旁早就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那汉子手里握着一把大刀,将老头拽了过去,不管老头哑着嗓子要喊什么,就准备一刀砍下去!
那老头终于忍不住大喊:“大人!大人!饶……”
少年一摆手:“算了。”那汉子停下动作,老头匍匐在地上,六十几岁的人了,却仍不停抽泣。
“这剁手大可以免了,不过你女儿三日后就要送到我府上,老人家,你可千万别忘了。”
老头惊恐的看着少年,最终却还是惶恐的点了点头。
金怀刃有些看不下去了,说道:“仁兄,怀某冒昧一问。这老先生是因何欠债?”
獐头鼠目的少年咧嘴笑了:“他儿子在夜来香赌,输了,欠了我的钱,后来被打死了。人虽死了,可债还在,自然要还的。”
原来到底还是赌的事儿。金怀刃一笑:“仁兄方才真是当得起赌神一称,怀某很是佩服。不知能否较量一二,也不枉费怀某在这赌桌旁坐了许久。”
“这……”
“仁兄放心,”金怀刃道,“我们赌只管赌我们的,与这位老先生无关。”
少年摘下身上宝饰,说道:“你赢我一回便拿走一样——贤弟的赌注呢?”
金怀刃笑了笑:“我赌十两银子”
少年心里暗暗瞧不起对方,自己身上许多贵重物都拿来做赌注了,十两银子放普通人家是笔大钱,在赌桌上却算不了什么。
二人不玩别的,只玩最简单的比大小。荷官取出骰子,问:“比大还是比小?”
少年道:“比大!”
金怀刃却道:“比小!”
两人相视,金怀刃温和一笑:“还是听仁兄的吧。”
少年不清楚金怀刃来历,看他衣着,只道他是谁家养的门客,跑来这里给自己找不痛快。那少年心里冷笑,他爹是皇商,家里极有钱,只是在燕京扔颗石头都能砸着一顶乌纱帽,他家也算不上什么。只是少年觉得,自己兴许比不过那些大官的儿子,这小小一个门客他还是敢招惹的。
于是少年做了点手脚,一出来,果然是两个六点。
少年不禁笑了出来:“贤弟还是认输吧。”
金怀刃道:“还未尘埃落定,若是认输岂不太没骨气”他说完,摇了摇骰子——“叮叮叮”的响了几下,竟也是两个六点。
少年有些诧异。金怀刃说:“不如多来几局,好分胜负”
那少年心想,我还怕你不成,当即便应下了。
刚开始少年与金怀刃不分上下,可后来却愈发失势,他脸色不大好,一个双一点的骰子一出,便绷不住了,说道:“贤弟,你我是公平比拼,若要是出老千可就没意思了。”
金怀刃哈哈大笑,说道:“仁兄千万不要动气,怀某虽然贫穷却也不差这十两银子。虽说是不才赢了,但本就是玩乐之事,若能让仁兄高兴些,这些银子就请仁兄拿去便是。”
“你!”少年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荷官说道:“二位公子不如停手吧,这样下去伤了和气。”
少年一摔袖子,对身边的汉子说道:“我们走!”
待少年离去之后,金怀刃笑呵呵的站起身来,对瘫在地上早就吓的不敢动的老头说道:“老先生家在哪里?若是路途遥远,怀某兴许可以帮老先生叫辆马车。”
老头摇了摇脑袋,似乎对金怀刃有些畏惧。他家确实很远,在一片贫民聚集的矮房,但他不敢劳烦眼前的人。
金怀刃走了出去,那老头正巧跟在后面。他今天同那少年下赌,并非看不惯他的行径,只是因为他长得丑又面容猥琐罢了。
走出夜来香时,金怀刃忽然停下脚,对老头说:“老先生,我今天可是因为你一分钱也没赢呀。”
“这、这……”
“你不必害怕。”金怀刃笑了笑,“我只问你,你真心愿意把女儿送给刚才那个人?”
老头当然不愿意,但他不敢说。又听金怀刃说道:“我告诉你,那人看起来并未婚配,准是瞒着家里纳的妾。你可想好了,到时候他爹妈十有八九要拦着他,那人又不是个长情的样子,到时候说不定就要把你女儿赶走流落街头——流落街头还算好的,你女儿挺漂亮吧?要是漂亮那厮说不定会把你女儿送进青楼。”
那老头吓的手直哆嗦,金怀刃继续道:“若是成了婚那更不好了,你看那人獐头鼠目的,老婆必定是个悍妇,你女儿过去了能有好果子?您可不知那深宅里的女人折磨人的手段多毒辣。你要是招惹了她,她能拿针扎你、拿烙铁烫你、拿鞭子抽你……”
老头越听越哆嗦:“那可怎么办?”
“我给你指一条明路,”金怀刃笑道,“我去安排一辆马车,载你们到北凉关一带。那里战乱初平,正是来往的人最混杂的时候,可以安家立业。只要你们不想被发现,没人找的到你们。”
老头忽然跪下,老泪纵横着拱手道:“公子大恩无以为报……”
“你这是何必。”金怀刃忙搀他起来,心想周遭那么多人看着,若是个姑娘跪给我,我脸上还光彩些。
“你若真有心答谢我,不必做这些,你也没什么值得我图的。”金怀刃笑呵呵的说道,“不如请我去你家吃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