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下起了雪,夹杂着冰粒落在头盔上,叮叮咚咚地响。
郭桓扫了扫头盔,偏头看向一旁跟着的沈明:“去个茅厕去那么久,我当你掉茅坑里了呢。”
沈明讨好的冲他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这不第一次来长宁宫嘛,太大了都给我转晕了。”
然后又可怜巴巴地扯了扯郭桓被盔甲盖住并不存在的衣角:“郭兄,给我指个路呗。”
郭桓皱皱眉头,伸手指向正殿旁的一条小路:“那条路过去,转头的地方……”
不待他讲完,沈明就朝着相反的方向飞奔而去了,一边跑一边回头笑道:“多谢郭兄,我突然又想起来茅厕在哪了,先行一步!”
然后一溜烟就不见人影了。
郭桓一只手还停在半空中,半晌才收回来,边走边恶狠狠地给沈明下了定论:“朽木不可雕!”
长宁宫静静地卧在冰天雪地里,夜更深了,一点儿声音也听不见了。
……
和安巷,更夫提着梆子边敲边喊的声音悠远绵长:“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巷尾栽了株枣树,寒冬腊月里叶子早就掉了个干净,光秃秃的,雪积在上头也不安生,噗噗地往下掉。
一阵鸟类拍打翅膀的哗啦声从树梢传来,回应的是一大片落下来的积雪——正是那沈明委托传信的小雀。它双爪抓着树枝,伸伸脖子,黄豆大小的眼珠子转了转,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然后飞进了一叶虚掩着的木窗。
木窗正对着屋内的案台,住客正点灯写着什么东西,这只染着寒气的毛球突然飞进来,被他下意识的出手一挡,晕头转向半晌,才找回北,委屈又气愤地给了他个肉乎乎的背影。
沈晓这才看清来者何“鸟”,为表歉意,他伸出手指顺了顺鸟兄头顶的绒羽,然后取下腰上系着的一个布袋,从里面掏了一爪谷子撒在案上:“来福,有信给我?”
来福鸟,不,应该是来福球。来福球蹦哒到撒着谷子的地方,纡尊降贵的甩了甩由于身材过于圆润看起来就像不存在的脖子,然后滴溜起眼睛看向沈晓——劳驾,把这搁我脖子上的玩意儿取下来。
沈晓伸出一只手摊在案台上,来福球配合地跳进手心里,然后被捧了起来;沈晓拨开来福脖子上厚厚的绒羽,摸到了木制机关,“啪嗒”一声,掉出来一个小信筒。
沈晓放下来福,多掏了一爪米粒,拍了拍它圆滚滚的脑袋,然后开封抽出了一张信纸,展开——纸面泛黄,空无一字。
“无痕墨”,沈晓皱了皱眉:“沈家寄来的?”
来福鸟忙着储粮,没搭理他。
沈晓脱下外衣,拎着衣领抖搂了两下,一堆七零八落不知所云的东西全摊在了案上。
然后把来福兄的米粒推到一边,请它挪一挪尊驾。
可怜来福鸟一晚上吹着寒风飞来飞去,好不容易完成了任务,还要受到这么不公正的待遇。它郁闷极了,无奈打不赢面前这个家伙,于是只好扯开嗓子嚷嚷以示抗议:“啾啾啾!啾啾!啾!”
“诶呀,别吵吵”,沈晓完全无视绒球的抗议,又从袋子里抓一爪米粒撒案上,然后开始翻那堆外衣里抖出来的东西:“忘忧散,鹤顶红,嗯?这什么,指甲钳?啧……老头子都往我兜里塞了些什么东西啊……”
来福鸟得了一爪“封口粮”,生怕被这个人夺走了,于是以母鸡下蛋的姿势伏在那堆米粒上,滴溜黄豆眼瞪着沈晓。
沈晓这会儿没功夫理它,他东翻西翻,拿出了一个烧花的小瓷瓶。然后打开木塞,里面的黑色粉末倒在信纸上抹匀,显出一行字来:
长宁宫,安,勿念
“沈家在宫里安了内探?”沈晓疑惑道。
如果来福鸟会说人话,此刻一定会翻着个白眼:“是啊,不但安了内探,这个内探还是你妹呢。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但它显然不会说人话,只说出了一长串的“啾啾啾”,然后从胸前抽出爪子一抓一抓地比划。
“哦,你说背面还写了东西。”沈晓将信将疑,把信纸翻了过来,再撒上药粉,一朵霜花逐渐在纸面绽开。
……
沈流霜这个丫头什么时候跟来的?!
“好吧,既然来了,那就好好呆着别给我惹祸”,既定的事实,沈晓接受的速度非常快:“来福,我给她回封信,要麻烦你再飞丫头那里一趟了。”
来福鸟扑棱着翅膀表示不满:“啾啾啾!”
“辛苦你了,回来给你备一整瓶竹虫,再飞这一次。”
……
那就再去一次呗,来福鸟从趴着的米堆里站起来,张开翅膀梳理了一下,抖掉身上沾的露水;沈晓写好了信,别到它脖子上,一阵风飞过,棕色的绒球在窗口一闪,消失在深黑的夜幕中。
枣树上的积雪大片滑下来,“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有附近犬吠的声音,鸡舍里的鸡也被惊醒了,叽叽咕咕嘟囔起来;沈晓合上窗,留了一道虚缝,然后熄灯钻进了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