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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下)

昨日在飞龙厩时,太平便邀请了三位皇子来凤阳阁看戏。是以次日一早全体“演职人员”就位,化妆的化妆、换衫的换衫、伴奏的奏乐、布置场地的进进出出。

演出地点在凤阳阁的前殿,戚兵从尚寝局弄来两幅巨大的纱帐,算是隔出了戏台和观众席;又指挥宫人在戏台上摆了两把花榈木交椅,在观众席上摆好藤墩、矮几和瓜果。布置完这些,他也加入了我们的排练队伍。

待到晚膳后,就到了观众入场的时间。我和太平入到内殿,补妆整衫、静待人齐。

戚兵则候在殿门口等待贵客。不一会儿,传来一声通报:“太子殿下驾到、周王殿下驾到。”

戚兵热情地将他们迎进了前殿。只听太子贤的声音:“哟,弄得还挺似模似样的,这个太平。”

戚兵回道:“是啊太子殿下,我们公主得知两位殿下回来,欢喜得紧。这个戏文啊她准备了好些时日呢,可用心了。”

没多久,又听小厮通报道:“相王殿下驾到、宋侍读到。”

戚兵安置了这些贵宾坐下,命人奉上茶点后,清了清嗓子道:“小兵子向四位郎君问起居了。我们公主听闻两位殿下不必冒险出征,甚是欢喜,是以准备了一出地方小戏献给诸位。今儿这戏文啊,可有一段引人入胜的故事呢。”

他顿了顿,面带微笑地继续道:“话说在一千多年前,有条小白蛇不慎落入捕蛇人的手中。就在捕蛇人欲杀之取胆的千钧一刻,一个小牧童救下了它,并将其放生。白蛇暗自发誓,待到修炼有成时,定要寻到牧童报这救命之恩。

山中岁月容易过,世间繁华已千年。小白蛇经过一千多年的修炼,得以蜕尽蛇形,化成一个曼妙的美娇娘,名唤白娘子。白娘子四处寻访,终于在钱塘的西子湖畔找到了小牧童的投胎转世,一个年近弱冠的儒雅书生,名唤许仙。

二人一见钟情,携手坐渡船、游西湖、谈心事,很快缔结了良缘。婚后夫妻恩爱、夫唱妇随,开设药铺、济世救人,白娘子亦怀上了许仙的骨肉。

可惜好景不常,前世和白娘子结下梁子的蛤蟆精,如今已成为得道高僧法海。法海为了报仇,设计让许仙亲眼看到白娘子因误饮雄黄酒而现出原形的情景。

许仙吓坏了,轻易被法海骗至金山寺软禁了起来。白娘子救夫心切,不惜触犯天条、水漫金山。她虽然救出了许仙,也诞下了他们的儿子,但终究被法海收入钵内,永镇塔底,一家不得团聚。

各位看官,敬请欣赏越剧选段——《订盟》。”

戚兵说完,匆匆地赶进了内殿,一直候着的化妆师忙扑上去为他化妆。

我与太平则娉娉袅袅地掀开珠帘,步入前殿。早已就位的乐师们吹拉弹奏,鼓乐声起。

太平优雅地坐到交椅上,我手拿一把月牙色的油纸伞,迤迤然走到太平面前,慢悠悠地唱将起来。

许:昨日西湖雨倾盆,幸仗同舟免摧凌。

临别更蒙借雨伞,情重义高感恩深。

白:同舟共济理该应,何足挂齿记在心。

许:古道有缘千里会,得能相见三生幸。

白:恕我冒昧启口问,家中还有什么人?

许:父母双亡如飘萍,全赖家姐多帮衬。

药铺之中谋营生,至今尚未订婚姻。

白:为何迟迟不配亲?

许:清贫怎敢生妄心。

此时,脱胎换骨的戚兵已盈盈走到了太平身边。他吊着嗓子娇俏地唱道:许官人,我家小姐她呀,

昨日西湖同船渡,好比枯枝又逢春,

见你诚实生爱慕,愿将此身托与君。

许:许仙碌碌一庸才,囊中窘迫难自生。

贫富远隔天地别,许仙何福占尽春。

青:小姐要配许官人,化出红楼作洞房。

月老有我青儿在,美满姻缘一言定。

合:十世修来同船渡,百世修得共枕眠。

风雨同舟共飞桨,花好月圆百年长。

我边唱边向台下望去,从左至右依次坐着李显、太子贤、李旦和一个同李旦年龄相仿的俊朗少年,个个都全神贯注、唇边含笑。

我唱得投入忘情,直到曲终,底下的人起立鼓掌,我还眼神迷蒙、心神恍惚。

发觉有人扯我的衣袖,我才回过些神儿,戚兵低声道:“我们先进去更衣吧。”我向众人福了一福,走入了内殿。

只听得几位皇子在外头一个劲儿地夸赞:“难得啊,我们太平亲自上阵”;“这戏文的曲调和歌词都颇有新意嘛”;“太平啊,你这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是从何处听来的,何以我闻所未闻?”

太平兴高采烈地回答:“我唱得不错吧,戏文有新意吧,一会儿还有更有新意的让你们见识呢。”

我一面留意他们的对话,一面任由宫婢摆布着,卸妆、换衫、梳髻、再化妆。

一阵捯饬下来,我走到落地铜镜前,镜中少女亭亭玉立、明眸皓齿、婉约如画。

我深吸一口气,拨开珠帘走出去,玉珠晃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众人都齐刷刷朝我望来。太平赶过来一把抓起我的手,拉到众人面前,兴冲冲地说:“你们看看,这是何人?”

“这不就是婉儿姑娘嘛,这……”太子贤说到一半,蹙着眉凝视了我一阵,继而恍然大悟:“她莫不就是刚才那个饰许仙的小郎官吧?”

其他几人也是狐疑地看看我又望向珠帘里面,然后又诧异地目瞪口呆。

太平一挑柳眉,得意地说:“怎么样,扮得肖不肖?你们方才都没认出来吧?”

太平显摆着,她可以不行礼,我却不能疏忽了礼数。于是我盈盈拜道:“上官婉参见太子殿下、周王殿下、相王殿下。”

没等我说完,太平便急急介绍道:“婉儿,这位是我旦皇兄的侍读,宋璟。”

宋璟?莫非就是开元时期和姚崇齐名的贤相宋璟?这回轮到我吃惊了。我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和我年岁相仿的大男娃,瘦高个儿,眼睛不大,但透着股灵气,宝蓝色的绸缎长衫衬得白净的他面如傅粉、清新俊逸。

“宋某这厢有礼了。”见他朝我作揖施礼,我这才收回神思,裣衽回礼。

太平得意地说:“以前我总羡慕旦皇兄有个才子做侍读,如今好了,我的侍读也是个才女呢。这《白蛇传》的故事和唱曲都是婉儿说与我听的,你们也是前所未闻吧?”

一阵热议,相谈甚欢。

这以后,太子贤和李显成了凤阳阁的常客。而我和太平两个人课余闲聊的时候,总会提到几位皇子。

我从太平和戚兵口中得知,太子贤已有一妃、一良娣①。周王李显虽已大婚,但婚后没多久王妃就过世了,他至今没有再娶,故仍居于大明宫的含象殿。

相王李旦尚在求学期间,尚未娶亲。他的侍读宋璟,出生于官宦世家,人品贵重、才思敏捷。听太平说起他时的口气,似乎对这个宋侍读颇为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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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是七夕节,牛郎会织女的日子。

上午的课结束时,司马学士一面收起卷轴书,一面噙着笑说道:“启禀公主,微臣要替娘娘打点今晚的七夕夜宴,下午就休堂了。”太平应声知道,司马学士就告退了。

“婉儿,每年的七夕夜宴是宫里的常规节目,母后会让人安排一些小游戏什么的,你可愿随我参加?”太平殷切地问。

有机会见识皇家晚宴,又能见到李显,我自然是愿意去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太平击掌道,她又伸了个懒腰说:“那你先回去休息,酉时到麟德殿门口等我吧。”

我起身回了掖庭,甫一入宫门,却见庭院里尽是忙进忙出的姐妹,端铜盆的、提木桶的、晾衣物的、采鲜花的。

走到自己房门口,迎上娘正捧着一摞书出来。我好奇地问:“娘,您这是干什么呀?”

娘慈爱地一笑:“这不是乞巧节嘛,日头又好,今儿晒衣服可以祈求身体康健、无病无灾,今儿晒书呢,则可祈求知书达理、学有所成。你怎么回来了,下午不用陪公主上堂吗?”

我伸手接过她手中的书卷:“公主放我回来过节呢,不过她让我晚上陪她参加七夕夜宴。这些书,我自己去晒吧。”

我接过娘手里的书,找了一块洗衣石,将书卷一一展开、晒好,然后在一个石凳上坐下,托腮发呆。

这时,柳氏姊妹和娈儿各端一个铜盆走了过来。“婉儿,你回来了啊,你也去打盆水来吧。”玉红笑着说道。

我不解地问:“打水做什么,洗衣服吗?”

几个姑娘掩口含笑,娈儿欢快地说:“婉姐姐,你大概不记得了,我们姑娘家每年七夕都要用银针‘乞巧’的啊,这水是用来浸银针的,要先晒一下午呢。”

“噢。”我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其实还不是太明白怎么个“乞巧”法儿,不过入乡随俗,反正她们怎么弄我也跟着就是了。

忙活了一阵,众人陆陆续续地回各自岗位干活去了,院子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我扫了一圈晾晒着的东西,回到房中看书练字。

眼看日薄西山,我收了院子的东西,换了衣衫、薄施脂粉后,便出了门。

行至西内苑,经过玄德门时,我瞥见远处凉亭内有个熟悉的身影,驻足细看,那人竟是太子贤。

此时,太子先似乎也发现了我,遣了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过来。小太监轻施一礼,恭声道:“侍读姑娘,太子殿下请您过去。”

我浅浅一笑道:“好,请问公公怎么称呼?”

“奴才东宫小石子。”

走进我才发现,亭内的石桌上摆满了各色佳肴、有酒有肉。

我按捺住心中的疑惑,依礼参拜道:“婉儿叩见太子殿下。”

“快起来。”太子贤忙站起来虚扶一把,有些不悦地说:“你怎也同他人一般无趣?两次与你相遇,正是见你敢在宫中为常人所不为,想来是个不拘泥于繁文缛节之人,我这才对你另眼相看的。若是私下里你也要对我行此大礼,那你可以走了。”

我心下感佩,莞尔道:“谢殿下厚待,我下次注意。”

他招手示意我坐下,一面斟酒一面说:“相请不如偶遇,来,陪我喝一杯。”

我恭敬地接过酒盅,但仍不解地问:“七夕夜宴在即,殿下现在吃饱喝足,一会儿哪儿还吃得下啊?”

他挑眉笑道:“你以为,那样的场合,能吃得饱吗?”

我心下了然,便也不多说什么,饮尽杯中酒道:“好酒。”

他竖起大拇指道:“姑娘的酒风,甚佳!”

小石子上前为我们斟上酒,又退了开去。

我开玩笑地说:“我本以为今天晚上能好好吃一顿,所以中餐都没怎么吃饱。经殿下这么一提点,想着还是趁现在多吃一点,不然夜里该饿醒了。我敬殿下一杯,感谢殿下招待。”

“哈哈哈!”他朗声笑道:“我就喜欢你这性子,不藏着掖着,有什么说什么。”

他干了杯中酒,悠悠望向远处道:“有时候我真是羡慕你啊,可以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我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幽怨,安慰道:“婉儿一介布衣,话语无足轻重,自是可以随意一些。殿下乃一国储君,说话行事自然不可能像我这般无拘无束。”

他叹一口气,定定看着我道:“那若是心中有话,不吐不快呢?”

我随口道:“那就说嘛,造物主赋予我们一张能说会道的嘴,难道只是为了让我们进食的?”

他怔了怔,旋即展颜道:“说得好,你总是能一语中的!我再问你,若是欲说之言可能会触怒对方呢?”

我不知道他的用意,见他诚心询问,我便诚意回答:“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该说的话总是要说的。若是怕伤及他人,不妨旁敲侧击、婉转而言。”

他浅笑着颔首道:“是啊,该说的话总要有人说。我身为储君,责无旁贷。谢谢你,婉儿,我敬你!”

我喝下酒,忽地想到酉时应该快到了,让太平等我可不好,便客套了几句起身告辞了。

一路小跑赶到麟德殿门口,已经热得沁出了汗,幸好太平的仪仗也才刚刚到。

太平轻快地走下轿辇,笑嘻嘻地说:“时间刚刚好,我们进去吧。”说着,拉起我的手就往殿里走。

因为要祭星对月,夜宴设在空旷的庭院里。北首两张雕栏玉砌、金碧辉煌的交椅应该是天皇天后的,尚虚席以待。东西两侧排列着低矮的燕几和锦墩,已有几位皇族端坐其上。

太平跟已落座的人颔首打了招呼,然后领着我坐到了东侧末位的锦墩上。

李显、李旦和宋璟已经落座,东首空着的座位应该是太子贤的。对面西首坐着一个盛装的半老徐娘,看起来有些病怏怏的,但是气质高贵、风韵犹存。往下是两对年轻的夫妇,男子均约三旬,各着文武官服,着文官服的细皮嫩肉些,着武官服的那个孔武粗壮些,二人长得有些相似。

我好奇心起,偷偷地问太平:“公主,对面坐的哪几位,都是什么人啊?”

太平凑过头,低声道:“显皇兄对面那个是我小舅父之子武承嗣,旁边的是他的妻子张氏。我们对面健壮一些那个是我大舅父之子武三思,旁边的是他的妻子王氏。”

原来是武则天的两个侄子啊,我对这二人的历史了解得不多,只依稀记得他们在武则天临朝称制后都觊觎太子之位,便好奇地问:“那他俩现在有官职在身吗?”

太平面露鄙夷之色,挑眉道:“他们之前随两个舅父流放在外,前几年才被调回京师。武承嗣如今是从五品的奉御,武三思好像是个六品的郎将吧。这二人除了会在我母后面前阿谀拍马,什么都不会,你打听他们做什么?”

我哑然失笑道:“没什么,我这不是不认识嘛,见到都不知该如何问起居。对了,那西首那位夫人呢?”

“那是父皇的婕妤徐媛,前朝徐贤妃之妹。”太平随口道。

我心中一动,太平说的徐贤妃应该是唐太宗的宠妃徐惠。我记得她是和武则天同时期入宫的,最初也是正五品的才人。但她深得太宗宠幸,位份一再得到晋升。而同样国色天香、才思敏捷的武则天,却始终仅为才人。直至唐太宗驾崩,还因没有子嗣沦落到出家为尼的境地。

到此为止,两人的境遇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是太宗驾崩后,徐贤妃哀思成疾,又拒绝医治,不久便香消玉殒了。而被迫与青灯古佛相伴的武才人,她做了些什么,又得到了什么,那就是世人皆知的了。她清除了一个又一个的障碍,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奇迹,最终大权在握、睥睨天下。

人生的奇妙之处也许就在于此。你不知道前方的道路最终通向何处,不知前路上会有多少荆棘坎坷,又会有多少绝世美景。今日攥在你手中的东西,可能明天就会烟消云散;而今日不属于你的,也许哪一天又柳暗花明了。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如果武则天在尼庵中心如死灰、听天由命,那就不会有高宗接她回宫的一日;如果她到了宫中随遇而安、任人摆布,那就不会有高宗废王立武的一天;如果她做了皇后安守本分、无心政治,也就不会有日后临朝称制、成为女皇的一天了。

我正神思漫游间,忽听得通报:“太子殿下驾到。”我不由自主地望向殿门口,太子贤头戴金丝笼冠,身着杏黄色四龙纹锦袍,腰束绯红色革带,翩然走入,显得俊逸出尘。

他身后一步距离开外,跟着一个身材高挑、衣着华丽的女子。太子贤有一妃、一良娣,我均未曾见过。此女橙黄色的低胸绸缎长裙上绣了九行青色的翚翟,妆容艳丽妩媚,头上簪满了各式钿钗,细细一数,一共十八支花钿。如此服制是一品命妇的规格,她应该是太子妃房氏了。

我的目光停留在太子妃身上时,移开时却蓦地发现太子贤的眼光扫向我这边,我忙堆起笑容颔首示意。

太子进殿,众人不免一番施礼问起居。

不一会儿,通报声响起:“天皇陛下、天后娘娘驾到。”

没等我瞄一眼素未谋面的高宗李治,身边已哗啦啦跪倒了一大片,我也忙跪地行礼。

得令起身后,我才有机会端详一下九州大地如今名誉上的主人——天皇李治。

他个子比坐在一旁的武则天高出不少,体态有些臃肿,不是壮实,是属于虚胖那一型的。他虽然头戴赤黄帝冠,身穿赤黄宽身阔袖九龙纹锦袍,但面色发黄、有气无力的样子,远没有比他还年长几岁的武则天来得精神抖擞、气场强大。

李治努力坐了坐正,低声徐徐道:“在座的皆乃朕之至亲,今日七夕家宴,尔等不必拘谨,务必尽情尽欢才好。”他说完,懒洋洋地靠到了龙椅上,明显很是孱弱。

身旁的武则天马上体贴地抚了抚他的后背,并命人奉上茶水。她今日身着火砖色打底、色彩丰富的钿钗礼服,腰系双佩小绶,头梳高耸入云的华丽发髻,显得大方高贵、气度雍容。

武则天面向众人,朗声道:“陛下说得甚是,既是家宴,便没那么多规矩,这就开席吧。”

随即就有端着各式碟盏的宫婢鱼贯而入,上菜的上菜、倒酒的倒酒、布菜的布菜。

我正自顾自地研究着燕几上令人眼花缭乱的菜式,耳畔传来一个柔弱的女人声音:“臣妾敬天皇陛下、天后娘娘一杯。”

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徐婕妤,正手奉酒盅,由侍女扶持着站在自己的座位前。她喘了几口气,继续道:“我大唐如今物阜农丰、国泰民安,此乃天皇天后治国有方、震古烁今之功。臣妾唯愿吾皇吾后福泽绵长、万寿无疆。”

“好。”李治饮尽杯中酒,嘴角含笑地说:“朕看你气色还不错,近日陈疾可有好些?”

徐婕妤放下酒盅,颤巍巍地施了一礼:“谢陛下关怀,陈年痼疾了,总是反复缠绵。”话音未落,突然一阵咳嗽,她忙一手掩口,一手搭着侍女,咳得直不起身。

李治一脸不忍,上身前倾:“快、快坐下。召侍御医!”

“陛下您糊涂了,侍御医是专门为您一人诊治的。”端着一张雕塑脸的武则天发话了,她温柔地看了李治一眼后,扫到徐婕妤身上的眼神分明是凌厉而厌恶的。

她起身道:“徐婕妤既然身子不适,便早点回去休养吧。快扶婕妤娘娘回宫,传司医诊治。”

李治脸上有些挂不住,他讪讪地笑笑,目送徐婕妤出殿后就靠在椅背上,不再言语。

历史上唐高宗的后妃,无论是王皇后和萧淑妃,还是韩国夫人武顺、魏国夫人贺兰氏,都在成为武则天的绊脚石之后被一一清除,下场凄惨。我没想到还能在大明宫里见到除了武则天以外的后妃。不过,望着徐婕妤佝偻的背影,想来她过得也不会顺遂。

随后,众人又纷纷向天皇天后敬酒祝辞,一时觥筹交错、和谐融洽。待一阵热闹后,夜色也浓重起来,半弯明月已爬上枝头。武则天身边的清嬷嬷扬声道:“乞巧开始。”

盛装打扮的宫娥穿花蝴蝶般地来到庭院当中的几案前,两两对立。姑娘们眉梢眼角都是喜气,盈盈从铜盆中取出一枚枚长银针,又拿起几案上的五彩丝线,动作娴熟地穿起针孔来。

“天皇和本宫近日忙于朝政,无暇关心你们的功课。”武则天看向东侧这边,面色慈祥地说:“太子乃是长兄,可要多多管教弟妹们啊。”

太子贤闻言起身作揖道:“是,请父皇母后放心。儿臣时常去看弟妹,他们勤勉用功、行吟坐咏,学士都说他们文思敏捷、竿头日上。”

武则天和李治闻言微笑颔首,太子贤继续道:“儿臣近日闲来阅读《史记》和《史记集解》,颇有感悟,是以作诗一首。”

“哦?太子不愧为弟妹们的榜样。是何良诗?不妨吟来。”武则天淡淡地说。

太子贤应声是,反手一缚,朗声道:

“青春天命结良缘,楚汉战争命曾悬。兔死狗烹功臣殁,韩灭彭陷汉室坚。高祖驾鹤撒人寰,戚氏致残已罹难。大封诸吕外戚强,死后倾覆转瞬间。”

一诗念毕,全场寂然。

这首诗概括了刘邦发妻——吕后的一生,罗列了吕后为了巩固权力采取的一系列不甚光彩的手段:诛戮功臣、虐杀嫔妃、打压皇族、封异姓王等等。

太子贤当着武则天的面念这首诗,显然是在讽刺武则天牝鸡司晨、独断朝纲的所作所为。

原来这就是他不吐不快的话!

我刚才还劝他“该说的话总是要说的”,早知道,我就该劝他“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再说他们母子间的话,挑什么时候说不好,偏偏挑这个时候,吓得底下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不免都替他捏了一把汗,个个忐忑不安地望着武则天。

武则天仍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她凝视太子贤片刻,突然放声大笑,笑得我们这些噤若寒蝉的人毛骨悚然。

“太子学术精进不少啊,甚好、甚好!”武则天敛了笑意,缓缓道:“裴骃为《史记》作注,名垂青史。我朝太子之学识,足可以与其媲美啊。”

“儿臣有一请求,还望父皇母后允准。”

“太子但说无妨。”

太子贤离开座位,走向大殿中央,站定后深深一揖,朗声道:“儿臣欲效仿裴松之父子,为范晔的《后汉书》作注。然此书共有一百二十卷,作注工程庞大,望父皇母后允准儿臣,招募若干文人墨客,以辅助儿臣为《后汉书》作注。”

没等武则天开口,一直默不作声的李治干咳一声,道:“贤儿果然堪为弟妹们的表率,你有如此宏大志愿,你父皇母后怎会不允。媚娘,你说呢?”

“是,太子贤能,乃大唐之幸。太子既有此志向,尽快着手开展便是。”武则天仍是那张难以洞察喜怒的雕塑脸,她含笑朝李治点点头,然后示意太子回座,又招呼众人用膳。

风波过去,我这才发现肚子饿得咕咕乱叫。几案上摆满了新鲜可口的菜肴,可这会子工夫下来,菜都快凉了,愣是没人动过一筷子。看来这皇宫中的家宴还真是无福消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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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寻梦婺州窑

    寻梦婺州窑

    《寻梦婺州窑》文笔流畅、通俗易懂、环环相扣、妙趣横生、富含哲理、知识广博,应该说是一本“开卷有益”的读物,它不仅适合青少年,成人也值得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