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越努力地让自己保持无声无息的状态,就连他的心跳都比正常心跳低了许多。这是他从小就练出来的。曾经有长达一个月的时间,他屏息藏在敌国将军的床榻下不吃不喝,就是为了探出敌方的作战计划。
土地庙前,脚步声忽大忽小。麟越知道这是对方在试探自己。他自然是没有上当。可是这脚步声迟迟不走,叫麟越头疼。
不一会儿,外面没有了声音。麟越出于经验,还是决定再等一会儿。他不相信这群黏了他这么久的跟屁虫会就此放弃。
俄顷,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墨色的夜空被电光劈得四分五裂。四周寂寥无人,豆大的雨点敲击在大地上,那声音仿若汉女脚下的鼓点声,一重一轻,一起一伏: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但对于一个受伤的人来说,这雨声并不美。雨水打在伤口上就像有人用一把尖锥无情地扎进身体里,冰冷得刺骨,疼痛得几欲人让人昏死过去。麟越此时可是十分煎熬,他一边紧绷着神经,一边拖着沉重而麻木的身体慢慢向土地庙外移动。放眼四周,悄无声息,他心下一松,这才感觉到从手臂传来的剧烈疼痛。
暗器上有毒,手臂处的伤口在雨水的浸泡下已发炎,肿了个大大的脓包,身体滚烫无力。此时的他一定跟鬼似的,双唇紫黑,面白如纸。麟越不敢在外多停留,得立刻回去。
他一路遮遮掩掩深怕再遇黑衣人。只听见前方有雨水的踩踏声。真是好尽职的狗啊!他轻声暗骂。这下只能换条路走了。正要转身,只听见东街的另一头传来车轱辘的剧烈滚动声和马的嘶鸣声。这声音是千里驹?这都城内除了白澜白大小姐的马车还有谁的马车会配用这追风逐月的千里驹。救星来了!
他体内蓄着力,心下暗数:三,二,一,只见那鎏金嵌顶的马车恰好驶入眼前,巷道里的人如鬼魅般一个闪身溜进了白大小姐的马车。白澜自是警觉,她猛地出手,正要扼住不速之客的喉咙,却在看清来人面孔时又忽地松开了手。“麟越!”她小声惊呼。麟越虽耗尽了虽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但心神依然紧绷着。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示意白澜伸手。白澜懂他的意思,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麟越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着。
“有,人,追,杀。在,附,近。”白澜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的一角仔细地查看了一番:“已经跑了。”
马车驶得飞快,路上遇到小石子难免磕磕绊绊。麟越因伤口碰撞到车壁发出一声闷哼。也正是这疼痛的感觉使他的大脑又清醒了些。
“他们也是些见不了光的,见人还是得躲的。”麟越露出讥讽的笑。转念他又看向身旁的那张脸,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白澜似乎是有话要说却被麟越抢了白:“瞧瞧你这样子。不会是想让我以身相许来报你的救命之恩吧?”
“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你才知道啊!”白澜红着眼,但脸上已浮起了笑容。“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回去后你就向我爹提亲。”
“我,我就是开玩笑。”
“你说什么?”白澜闻此言作势要在麟越伤口上来一拳。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便到了白府。
发生了这么多事,这个雨夜注定不会太平。他们才刚刚下了马车,白澜便吩咐下人将她的麟哥哥扶进府内。至于她,她还有事要处理。
早在麟越上马车前,也就是她刚驶进东街时,她的马车就不大对劲。车身略显沉重,车速明显变慢了不少。她很确信有人藏于她的马车下。不过很快麟越又上了车,她不想打草惊蛇,也不想让麟越劳心。
此刻,默默驶着马车来到白府后院。雨点小了不少,涓涓细雨给周遭蒙了层雾色。她拔出长剑指着马车底。“出来吧,都跟了一路了。现在自己出来,本小姐留你一条狗命。”
令人料想不到的是,马车下滚落一女子。这女子穿着一身劲装,上身多出被划伤,露出白皙的肌肤。此人怕是已到了强弩之末。她正乐得不用动手时,却见那女子忽地一伸手,紧紧抓住了白澜鹅黄烫金罗裙的一角。她嫌恶地踹开那只脏手,打算手起剑落,正要触及那只纤细的手,谁知剑峰只是挑起身下的沙土。那女子看似快要气绝,现下竟还有这般身手。白澜紧了紧手中的剑,眼里多了一丝狠厉。方要下手,不料那人伏倒在地,发出微弱的声音:“救,救,救我。”声绝,人便昏了过去。这回是真昏了。别看白大小姐平时对漂亮女子十分暴戾,真到了这种时候她还是会选择侠义的。毕竟,现在不杀她,等她醒了,要真是祸害,再杀也不迟。
“把她安置下去吧。找几个人看好了。”语罢。她挥挥衣袖,入府。
次日。
刺眼的阳光透过木窗照在男子安静的脸上。许是那阳光太过刺眼,麟越闭合的眼睛缓缓地张开,盯着天花板发呆。也真是凑巧。昨夜好在遇到白澜了。不然。麟越看向自己仍然无力的手臂。不然,他昨天可能就要交代在那里了!又看向一旁的绣有白梅的方巾。那方巾染上了鲜血,却莫名的多了一丝春色。麟越想起昨夜马车里白澜那双微红的眼睛像极了她养的那群小鸽子的红眼睛,忍不住勾起唇角。
“阿越!”白澜急急地闯入房中,快步走到麟越床边坐下,“你现在好些了吗?”
麟越笑了笑:“好多了。”又不好意思地抽了抽手,“你刚回来,给师傅他老人家请安了吗?”
白澜狡狤一笑,手握得更紧了。“自然是请完了,才过来看你。”她的笑意更深,一脸真诚地又说到:“你放心。爹爹在我心中位于第一。你呢自然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第二。”说完,笑盈盈地看着麟越,似在观察床上人听完这话后的表情。
哪知,白澜的手反被麟越握住。白澜脸一红。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麟越说到:“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不可再提。”此时白澜才知道,原来他只是在指责自己口无遮拦地说了些会被砍脑袋的话。
麟越刚才也是一时激动,毕竟如今朝堂动荡。他哪有注意到自己因一时着急反将白澜的手抓在了手心里。这会儿,他急忙松开了手。红着的脸不好意思地别到一边去。说来也奇怪,不就是摸了姑娘的手嘛!以前为了任务,他也不是没有摸过。可是这会儿,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中了毒,竟觉得有些害羞起来。
话说麟越别过头,白澜也不自觉地红了脸。房间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麟越感受到气氛的变化,无奈地轻叹了一声,说到:“对了,昨晚那个人呢?”
白澜听了有些愣地抬起头看向麟越。她自然知道麟越在讲什么。随后笑道:“我本来不想让你担心的。结果,你还是知道了。”
“傻瓜!昨天下车时,我发现踩踏马车的声音比以往来得厚重。于是猜想,车底藏了人。我不知道,那人对于你来说有什么意义,所以便不打算问你。”
“那你现下怎么问起呢?”白澜不怀好意地问道。
麟越不语。他也觉得好笑。怎么就问了呢?还不是为了缓解气氛才随口提起。结果却把自己弄得更尴尬了。
白澜终是不再打趣,正经道:“那人我不认识。估计是为了逃避仇人追杀,没法儿了,才躲到我的车下。”
话语刚落,屋外仆人声音响起:“主子,那人醒了。”
“知道了。”白澜不慌不满地倒了杯水递给麟越,“我去看看。你好好养伤。”
麟越微微点了点头,注视白澜离开。
白澜来到西厢房。还未进门就闻到一阵沁人的香味。昨儿个雨水倒是把这香冲淡了。她唇角勾起一丝笑容,原来是红颜祸水呀。她推开门,走进去便看见那张憔悴而令人怜惜的脸。还真是个美人!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种长得较为妖艳的女子总是生不起好感。也许是她那位继母给自己带来的阴影太深了吧。
女子看见救命恩人来了,便挣扎着想起身拜谢。可是如今的她全身乏力,根本站不起身来。
白澜连忙走上前去将女子扶住,声音却淡淡的。“受伤了就不要乱动。”
女子看着眼前这个五官精致神情冷淡的女孩,微微地笑了。看来,是个口是心非的小女孩。
白澜命人给她倒了杯水。“你应该知道,我既然救了你,就不避讳牵涉其中。当然,这样下来,我肯定不会任你沉默。说吧,为什么被追杀?”
女子静静地将白澜打量了一番。白澜不喜别人这般无礼地看自己,正想发怒,却听女子又惊又喜道;“你是白大小姐!”她的眼睛直直盯着白澜腰间那块鲜红圆滑的玉佩。那块看似普通的红玉确有其特别之处。此玉之所以如此鲜红,是因为其内嵌着红珊瑚虫的尸体。有行内人鉴定,此玉应有上万年的来头了,弥足珍贵。目前整个大陆只有两块,除了那鏊国皇室公主手里有一块,剩下那一块便落入蓼国白府白大小姐手中。眼前这个挂着红珊瑚玉盛气凌人的姑娘不是白大小姐白澜又会是谁呢?
当然,白澜就没想掩饰自己的身份。见这女子又惊又喜地看着自己,想发的怒气一下子都没了。她也不应那女子,只是淡淡地看着她。只听女子说到:“我是桐楼的人。”
白澜轻轻地挑了一下眉。桐楼?不就是那芸江江岸的风雅楼吗!“所以呢?”
“你们近日在找世子殿下吧。”女子平静地看着白澜。
白澜对这件事是不太了解的。可自打那日麟越夜闯白府,她也在探麟阁听到一些风声。于是她试探性地问道:“你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女子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睛:“我也在找他。”
“出于什么目的?”
“主仆关系,还能有什么目的?”
这句话说的很随意,让白澜很不喜欢。朝堂中的暗潮涌动,她都看在眼底。那些事,朝中的大臣们也不是不晓,都只是心照不宣罢了。从古至今,朝堂与江湖素来都是密不可分的。常年在山上修身养性的世子殿下与桐楼的人有牵扯,也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昨天是什么人追杀你?”
女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那个王爷找上你们了吧。”
什么王爷?白澜刚回芙蓉城。几天前的事情,下人们都还没来得及上报。她自然是不知道的。而且,她非常讨厌别人答非所问。
没过多久,这谈话就再也谈不下去了。厢房里的气氛愈发冰冷起来。
晌午,麟越正伸出筷子欲夹起一块红烧肉。只听见门被猛地推开后发出的撞击声。筷子间的红烧肉摇摇晃晃地又掉回盘中。什么情况!
只见白澜没好气地走进来,一拍桌子,随后坐下又将一旁的杯中酒一饮而下。这般才解了气,说到:“气死我了!”她深呼吸了几口,“我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对我这般无礼的。”
麟越饶有兴致地问:“怎么个无礼了?”
“你应该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答非所问了。简直就是看不起我!”白阑鼓着腮帮子。看样子是真的不开心了。“不过这人跟你最近要找的世子有关。她还说,她是桐楼的人。”
麟越瞪大眼睛:“她说她是桐楼的人?她还跟你说了什么?”
白澜有些不悦,但还是说到:“她也在找世子。还问探麟阁最近是不是来过一位王爷。”
麟越听了愈发兴奋。天,这简直就是神明显灵了。这么关键的线索居然自己跑上门来!
“她人呢?还在府上吗?”
白澜点点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麟越拉着往西厢房去了。
刚到门边,白阑止住了脚步。“你自己进去吧。我就不进去受气了。
麟越听了他的话,推门走了进去。
白澜看着麟越的背影,心中哀叹。其实,她是想进去的。那女人长得那般标致,虽比自己年长,可那身段那容貌叫哪个男的看了都会拜倒裙下吧。可她是白澜。以她的姿容再长上两年,那绝对是风华绝代!她又怎会担心自己心爱的男人会看上其他庸脂俗粉。怕只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么多年了,她扪心自问,自己对麟越那可真是一片真心。可是麟越一心只有案件。虽然在相处的过程中,她有时也会感觉到一些暧昧。可是那种朦朦胧胧的感觉不是她想要的。麟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回应我的感情。白澜往房中看了一眼,径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