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某一天忽然发现,如果将案上的竹简叠起来罗成一摞,刚好可以完美的挡住在书案上睡觉的自己。
在西凡眼皮底下,借她个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打瞌睡。只有轮到东垣和北溟执教的日子,她才能尽情补觉。
“.…..凶兽虽暂时被封印,但谁也不敢保证它们日后不会卷土重来。千年前凶神之力外泄,地界邪修与日俱增,是以护三界周全,守五方安宁,便是本座等人,也是你们的使命。”东垣靠谱时,还算有几分作师父的威严。
龙听雨久居天宫,即便在凡间住过几百年,却也是足不出户,所以对凡间之事不甚了解,想不通为何有人放着光明宽敞的正道不走,非要走那危险的邪魔外道。
北溟解释道:“古往今来,总有人妄想一步登天。妖也好,人也罢,甚至是神仙,都可能因为一时贪念而行差踏错,沦为邪修。是以创世神尊立下天规‘修仙者,绝忌滥杀无辜,轻者有损功德,重者堕入邪道。’尤其是那些身无半点法力的凡人,任何施加在他们身上的法术都可能会反噬施术者。”
“谢师父,听雨懂了。”
姬少白酸溜溜道:“好一个天规,条条都是针对我们的。”
红莲亦有此问:“创世神尊为何如此偏爱人族?”
东垣笑笑:“其实并非偏爱。人族虽弱,却是维持和制约五方天地平衡的基础,正所谓‘万物之灵,是为人也’,一旦平衡被打破,那便是动摇五方根基的大事。”
灵鹫问的就比较实际了:“几头凶兽不会再回来吧?”
“你这孩子倒会问,可惜啊。”东垣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此事连天尊的天机轮都推算不出,你问了也没用。”
“哈~~~既然凶兽那么麻烦,当初就多余创造它们。”刚睡醒的千秋打着哈欠,下巴垫在案上,说梦话似的嘟囔了一句。
北溟:“如之前所言,万物相生相克,想要维持五方天地不崩坏的基础便是平衡,即便是对立之物,也有它们存在的必然性和合理性,本座所炼制的丹药也是这个原理。”
感受到了一个冰冷的眼神,千秋一瞬间困意全无,蓦地直起身子。
姬少白揶揄道:“呦,睡醒了?”
千秋作了个“滚”的口型,随手抓起只笔丢了过去。
东垣轻笑两声,继续道:“自古仙、人、鬼、妖、魔各司其命,各修已道……”
“这个我知道!”千秋难得跟上进度,举手道:“人可修仙,妖可修魔,双失其道者,堕之为邪。”
这下不止姬少白,连红莲都不太相信这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看什么,我偶尔也读书的好不好。”前两天刚听龙黎烨说起这个,千秋便来了个现学现卖,效果还不错。
北溟问道:“你们可知五方如今最大的威胁是什么?”
“是堕仙和邪妖。”说完叶枫又补充道:“神魔大战后,无族群庇护的散妖大都投靠了魔族,魔族势力扩张迅速,但同时,邪妖的数量也在不断增加。”
龙听雨不解:“既然都投靠了魔族,又何必堕成邪妖?”
姬少白:“魔尊又不傻,不会什么东西都照单全收,魔族又不是垃圾收容所。那些被踢出来的散妖为了活命,只好修些歪门邪道。”
“这么狠。”千秋对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魔尊了解甚少。
“何止。”姬少白又道:“鬼族跟魔族够亲近了吧,翻脸之后,连曾经的盟友都可以倒打一耙,说灭就灭。”
千秋:“鬼族不就是人少了点,也没被灭啊。”
姬少白:“嗨,那还不是因为有……”
“咳,可以了。”东垣忽然打断道:“你们跑题了。”
结果到最后也没人跟她解释鬼族到底怎么了。
自从在膳堂没了找茬的,六人在饭席上便更加无所顾忌,没一刻消停,全程不动如山规规矩矩吃饭的,只有叶枫红莲二人。
灵鹫:“小师姐,你怎么又拿我的桃花酥……”
千秋:“我拿炒豌豆跟你换。”
灵鹫:“可我不爱吃炒豌豆……”
千秋:“爱吃不吃。”
灵鹫抱着空空如也的盘子:“好过分,怎么可以这样......”
加上龙听雨主动“上缴”的,三盘桃花酥,吃完的盘子干净得跟被舔过似的。
千秋意犹未尽的咂咂嘴,又盯上了某狐狸面前的盘子。
姬少白右眼皮一跳,张开双臂护食。
“要桃花酥没有,要命一条。”
千秋上手要用抢的,姬少白匆忙之下,囫囵吞枣式的一口气将剩下的三块酥饼全塞进了嘴里。腮帮子高高鼓起,嘴连合上都困难,扯出了一丝自以为得意,实则难看到极点的笑容。
千秋掐着他的脖子使劲摇晃:“把我的桃花酥吐出来,吐出来!”
那势头,单凭一个龙听雨根本拦不住:“要不,要不我去让厨娘再做点好不好,秋,你先松手,三师兄快不行了!”
千秋:“是他自己说不要命的,我成全他!”
龙听雨阻止不能,只能向红莲求助。
红莲眼皮都没抬:“好像快到给太子殿下写信的日子了罢。”轻飘飘的一句,成功制住了狂暴的千秋。
其实就算她不动手,姬少白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灵鹫和龙听雨鞍前马后,一个倒茶一个帮忙拍后背顺气,才没出人命。
灵鹫是打心底里佩服他宁死不屈的勇气:“三师兄你真行,为了几块糕点命都不要了。”
姬少白捶着胸口道:“大丈夫士可杀不可辱,学着点。”
千秋胸中一股闷气久久不平,忽地眼前又多了一盘桃花酥。
“这是?”
只见一个粉衫仙娥欠身道:“承蒙三公主殿下看得上奴婢的料理,今日特地多做了些。”
千秋:“这是你做的?!”
仙娥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
“太厉害了,简直比我娘做的还好吃!”千秋拿起一块刚出炉的桃花酥,香甜顷刻扑鼻,“姐姐叫什么名字?”
仙娥低头缓缓道:“奴婢贱名小桃。”
“那我可不可以叫你小桃姐姐?”
小桃苦笑:“万万不敢当,请三公主殿下勿折煞了奴婢。”
环视四周,千秋以为她是当着太多人的面不好意思,于是压低声音又道:“那我能不能没事的时候去找你,你教我怎么做桃花酥好不好?不然等回了地界就再也吃不着了。”
小桃抿唇笑了笑:“是,奴婢遵命。”
静看两人说笑,直到小桃退下,红莲方道:“人心隔肚皮,别乱套交情。”
“天底下那么多坏人,还都能让我赶上?”千秋沉浸在香酥的口感中飘飘欲仙:“而且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就算是坏人,也坏不到哪里去。”
姬少白一咧嘴,下巴立刻皱成了桃核:“这也行?”
“怎么不行。”千秋拿起一块桃花酥问他,“我问你,你会做吗?”
姬少白摇头:“不会。”
千秋:“所以你不是好东西。”
姬少白:“我不是东西!”
千秋微笑:“知道就好。”
“......”
姬少白完败。
“那个,其实,我觉得师姐说的也有道...理...”后话自然而然的消失在了千秋的怒瞪之下,灵鹫端起早就一粒米也没有的饭碗,把脸埋进去,津津有味的吃着空气。
龙听雨道:“我也觉得师姐说的没错,哥哥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让我一定要留心刚认识的人,离心眼多的远一点。”
千秋遗憾道:“你哥哥也许很聪明,可惜太不了解你了。”
龙听雨:“?”
千秋道:“就说离你最近那位,心眼多的跟马蜂窝似的,你还把她当个宝。”
用脚指头都能猜到她说的是谁,龙听雨默默低下了头。
红莲实在嫌她丢人:“你差不多得了。”
叶枫一勺一口参汤的看着戏,似乎没有什么能打扰他优雅的进食。
今天的演武场被天道院弟子占满了,千秋不想与人挤,索性带着龙听雨一起逃课,溜之大吉。
在千秋提议下,两人绕道碧芳庭,趁阳光正好,顺路赏花观景,碰上脸熟的仙娥,跳着贴上去,甜甜的叫上一声“姐姐好”,信手骗来几颗刚摘的鲜嫩仙桃。
走到某处,千秋忽地定住,一把将拳头大的桃子塞进了龙听雨正讲话的嘴里,后者被呛得眼泪直流,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拖进花丛里躲了起来。
“嘘!快看。”
龙听雨被她弄的云里雾里,突然!脚边蹿出一个细长毛茸的白影,“唰”地一闪而过,托桃子的福,龙听雨的尖叫被悉数堵回口中。
“小点声,看那儿。”
千秋冲前方努了努下巴,只见凉亭内两人相对而坐,似在谈心。
背朝她们的是叶枫,对面坐的是一宫装美妇。论行头,穿的比龙女还隆重,光头上那几串珠子大概就能买下凡间几个山头,女子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脂粉,却也难掩苍白的面色。从端茶倒水的姿势不难看出,她并不习惯伺候人,但此刻却极力讨好着面前的叶枫。
龙听雨不理解她为何如此激动,揉了揉肿痛的腮帮子:“哥哥说,偷听非君子所为。”
千秋一本正经道:“我们是女子,不是君子。”
龙听雨:“......”
千秋兴致勃勃竖起耳朵,把人家的私房话听得一字不落。
先开口的是叶枫。
“天宫生活,可还习惯。”
“劳兄长挂念。”女子答得很慢,好像每个字都在脑中经过一番精雕细琢,“托兄长的福,澄儿一切安好。”
叶枫:“你一人在天宫少有照应,凡事多加小心,远离是非。”
“谢兄长提点。”见叶枫似乎心情不错,叶澄抱着试试的心态问道:“不知父王和母后在地界……”
“父王还是老样子,整日卧床不起,不过有地界最好的医师在侧,身体虽不见好转却也没有再恶化。”
“那便好,那便好......”叶澄似乎还想问点别的,却苦于没有开口的契机,见叶枫面前的茶盏空了,赶忙又续上一杯:“父王那里澄儿自然是不担心的,只是母后她......”
叶枫慢条斯理地饮完了茶,碧玺色的茶盏摆弄在修长的手指间,在叶澄就快心灰意冷时,忽然宛然一笑:“你在天宫待久了恐怕不知道,地界最近乱的很,王后身娇体贵,所以我特意派了人贴身保护,也交代了王后,让她无非必要之时,尽量不要出族门半步。”
叶澄悄悄松了口气。
叶枫:“你人在天宫,还如此惦记两位老人家,不愧是当年父王和王后最宠爱的女儿,也不枉二老疼你一场。”
“兄长......我、我......”叶澄的脸色又白上了许多。
“你我虽然同父异母,但怎么说也是兄妹,不必如此客套,更何况今非昔比。”叶枫浅笑道:“按礼数,我应当给你行礼呢。”
叶澄脖子以上血色迅速褪光,如果不是桌子拦着,千秋毫不怀疑这位姐姐铁定是要跪的。
“澄儿不敢!”
虽然看不到叶枫的表情,但这对话怎么听都觉得诡异。
“大师兄那么和善的一个人,她怎么说几句话都要畏首畏尾的,这是见兄长还是见债主?我再怎么怕我大哥,也没吓成她这样过。”
龙听雨探长脖子望了望,确实,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和交流在外人听来未免过于生疏。
“我听说大师兄在古木族很有威严的,不止兄弟姐妹们怕他,连主事的长老们都要让他三分。”
“怎么是长老掌事?听说古木王喜欢花天酒地找姑娘,但也不能不管事吧,好歹是一族之主。”
“以前大抵是管的,只不过近些年身体越来越不好,才将族内大权慢慢交了出去。大师兄登上太子之位不久,因为非嫡出之身加上年纪尚青,古木族的长老们颇有说辞,所以大师兄主动将大权暂交到了长老们手中,这才得以服众。”
千秋对别人的家长里短和勾心斗角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既然听到了,难免唏嘘:“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师兄也不容易。”
听了没一会儿,龙听雨脚下生钉似的,鼓动千秋走为上:“要不咱们还是别听了,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让人发现就糟了。”
千秋:“别动!”
龙听雨的脑袋差点被直接按到地上去。
简单拜别后,叶枫往天道枢方向走去,叶澄似乎围着亭子在找东西,一边拍手一边叫着什么,找着找着便奔着花丛来了。
千秋拉上龙听雨刚准备撤,岂料蹲太久,腿麻的不听使唤,下半身像没骨头似的立不起来,两人抱成一团滚了出来。
“啊!!”
两个大活人突然滚到脚边,叶澄吓得花容失色,十分不淑女的尖了嗓子。
龙听雨摔的眼冒金星,半天找不到北,千秋做贼心虚道:“那个…我们不是坏人,只是路过,对不住对不住。”
身着和叶枫相似的校服,她们的身份叶澄已猜到一二。
五官恢复正常运作后,龙听雨便开始碎碎念:“都说了偷听是不对的。”
千秋:“那你也没少听。”
“你们!”叶澄不安的瞄了眼身后,再看看她们,泄气般一甩袖:“罢了罢了。”
女子来去匆匆,原以为会挨骂的千秋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只见龙听雨从地上拾起一物,是个做工精美的香囊。
千秋问道:“她掉的?”
“秋,这下闯祸了。”龙听雨垂头丧气。
千秋:“一个香囊而已,至于么。”
龙听雨:“这是神妃之物。”
千秋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不会吧!”
“千真万确。”龙听雨指着香囊的图案给她看。
“这...很普通啊。”千秋左看右看,除了一幅绣工精良的凤凰齐舞图和两朵金丝牡丹,并没什么特别。
龙听雨忘了她久居地界,不懂天上的规矩,耐心解释道:“在九重天内,除非地位极其尊崇之人,任何衣着、饰品、梁木都不得印有活物,现如今有此特许的,只有天尊、龙君哥哥和神尊的两位妃子。”
“好奇葩的天规。”千秋现在知道为何给她量身定做的校服上连根蛇尾巴都找不到了。
龙听雨:“秋,我们怎么办呀。”
千秋想了想道:“这是她掉的,又不是咱们偷的,还给她就好。”
龙听雨:“可惊扰神妃,始终是重罪啊。”
千秋神经一紧:“有多重?”
龙听雨小脸纠成一团:“很重。”
“好!”龙听雨见她眼神坚定,以为她有了好主意,不料被她后半句直接吓哭:“一不做二不休,毁尸灭迹,烧了它!”
在龙听雨的苦苦哀求下,最后当然是没烧成,千秋只好启用后备方案。
千秋找到叶枫,把事情简单的交代了下,当然“偷听”的部分被她自动省略。
见叶枫低头思考,千秋以为他是在为难:“这本来就不是大师兄分内的事,实在不行的话就不勉强了。”
叶枫笑着一摆手:“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而是澄儿身份今非昔比,即便曾经是兄妹,如今她贵为神妃,不是我说见就能见的。”
千秋:“看一眼自己的亲妹妹还要人许可?”
“那是当然。”叶枫苦笑:“会见神妃需要提前一年告知,还要经过三司六审,手续繁琐复杂。”
“怎么感觉见神妃一面比见龙君都难。”千秋很是无语。
半夜在榻上辗转反侧,转着香囊上的挂绳,脑子里全是它。
这烧手的东西一天不还回去,连觉都睡不安稳,这对于极其注重睡眠质量的千某人来说可是大事,头等大事。
心动不如行动,趁月黑风高,来个夜探后宫。
令千秋有些意外的是,神尊后宫的禁卫军似乎格外松懈,没费什么劲便摸到了她要找的地方。
倒吊在房梁上静静地等待轮班的禁卫军走过,最后一点脚步声消失,一个跟头翻下来,沿着窗边弯着腰身,蹑手蹑脚地走着。
面对两座长得差不多的宫殿,千秋着实为难。她可以肯定的是,面前两个岔路一边通往灵鹫长姐的寝殿,一边是大师兄亲妹的寝殿。
就在她定在原地犯难时,只见其中一座寝殿上飘着一片黑烟!即使在夜晚中,那团黑烟也极其醒目。
不作多想,纵身飞到了有问题的寝殿前。
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飘在空气中,千秋心下一沉,抬起脚便破门而入,而开门之后看到的,是让她毛骨悚然从头皮凉到脚后跟的一幕。
眼前所见,已非震惊所能形容!
猩红的血水顺着地上的纹路不断蔓延,断裂的家具在风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阴暗的室内,悬挂的烛火左右摇曳,忽明忽灭。
如果她没看错,似乎有什么正躺在角落的地上,一动不动。
拨云见月,乌云遁走,借着窗口的几缕月光,终于看清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