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白天那位风姿优雅的女子，此时手脚均已折断，脖子向一个根本不可能的角度弯曲着，丰满的两颊深深地凹陷下去，瞳孔也放大到了极致。身体有明显被开膛破肚的痕迹，墙壁上、桌案上、地上，喷溅的污血到处可见！
“呕——！”
跌跌撞撞地冲出大门，扶着门好一顿干呕，别说晚膳，胆汁都差点吐出来。
千秋自认见惯了血腥场面，但当一个认识的人以如此残忍的方法被残害，果然还是难以平静。一想到平时跟大哥和二哥打交道的，可能是比这还要可怖一千倍一万倍的东西时，千秋忽然冷静了下来，反复几番深呼吸，这才发现周围那片黑雾还未消失。
“小青！”
自从青锋伏魔剑勉为其难的接受了这个昵称，她便叫上了瘾。伏魔剑平时有多懒暂且不提，该护主时从不含糊，顺着千秋灵力的指引，划出一道青色的弧光，飞向空无一物的暗处。
“嗖——铛！”
首次交锋后，一个隐于夜色的黑衣人缓缓淡入视线。
接住被弹回的伏魔剑，那力道，让她足足退了五步才将将稳住脚。
“能识破我隐身术的，你还是第一个。”黑衣人开口了。
“那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的表扬。”千秋道：“不想被人发现就把你身上那团黑雾收一收，我隔十里地都能看得到。”
黑衣人似乎有些惊讶：“你能察觉到我身上的气息？”
千秋：“是又怎样。”
“你，留不得。”
黑衣人出手稳准狠，招招致命，千秋很快就凭本能判断出了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至少现在不是。
正面刚看来是没什么希望了，最理智的选择便是逃跑，可若她掉头时黑衣人来阴的，把背后留给敌人一样是死路一条。
想来想去，办法只有一个。
在给她致命一击前，黑衣人问道：“不逃么。”
“你觉得我会白痴到把背后留给你么。”不得不说，到了这个节骨眼还能笑出来的，大概也只有她了。
“花言巧语。”
黑衣人没心思与她斗嘴，掌心中一股力量慢慢凝结，连咒语都不用，一道黑光“嗖”地朝千秋的面门袭去！
仅这一击的话，只要她想，伏魔剑勉强接住是没问题的，但千秋却选择将它弹开，甚至还加了几分力在上面。
只见黑光从屋檐下直接穿过房顶，“轰隆——！”神妃寝殿的半边屋顶瞬间粉碎！
看着殿外逐渐接近的火光和禁卫军的脚步声，千秋神秘一笑，很快便将他的风凉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不逃么？”
“你从一开始做的就是这个打算。”
虽然看不清黑衣人的脸，但千秋打赌，那脸色一定好看极了。
“我被抓到，顶多告我个私闯后宫之罪，至于你，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呵呵呵，我记住你了。”
耳边黑衣人低沉而渗人的笑声还在，可人却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嘿，听说没，古木族神妃死了！”
“啊？怎么死的？”
“我告诉你，你可别往外说，她啊，和千年前灵狐族神妃的死法一模一样。”
“又是死无全尸？！可凶手不是早就…”
“嘘！那名字可是禁语，不敢乱说。”
“唉，神尊这桃花本来就不旺，三位神妃，两个惨死，看来这尊位也没那么好坐。”
“谁说不是呢。”
“那昨晚关进来的这个是…？”
“谁知道。不是替罪羊，就是正好路过的倒霉鬼呗。”
被圈在方寸之地已经够憋屈了，好不容易静下心打坐，千秋是一忍再忍，忍无可忍。
“二位有闲聊的功夫，介不介意帮我通报一下你们的头儿，告诉他这里还有个无辜的人被关着。”
当班的两个守卫闻声，一个继续站岗，另一个晃晃悠悠走过来，敲了敲牢房的铁窗警告她：“劝你留点力气，后面可有天狱司的会审等着你。”
千秋：“帮我去浮云殿传个口讯总可以吧。”
守卫懒洋洋道：“嫌疑没洗清前你最好老实点，兄弟们不为难你。”
“说了八百遍，我真的是西凡仙座座下弟子蛇族千秋，如假包换，要不我变回原形给你看？”
“免了。”守卫嗤笑道，“会变又如何，谁知道是不是偷跑上天的蛇妖。”
你才是妖，你全家都是妖！
千秋安慰自己不要去跟一个连是仙是妖都分不清的白痴争辩，不然别人会分不清谁是白痴。
只听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交谈声，言语间尽是些“惨案”、“重犯”、“提审”等等令她眼皮直跳的字眼。
几人簇拥之下踱步进来的，是个在乾坤殿没打过照面的生面孔。
千秋细细打量：男子穿着讲究，还算体面，长得吧，也就那么回事，别说放在美男如云的九重天，就是放黑木山，她都懒得多瞧一眼。
不过此人腰间悬着执掌一司“司君令”，加上落在她身上的眼神甚是犀利，看来这位拽的二五八万，审个犯人还得摆排场的，八成就是管事的了。
千秋站起，将褶皱的衣袖抻抻直，抱拳道：“仙君有礼，敢为您是？”
“本君的大名，你还不配知道。”混元今日心情似乎很差，连最擅长的假笑都懒得装，对身边仙官问道：“她就是神妃惨死一案的凶手？”
千秋这下不淡定了：“等等，刚才还只是有嫌疑，怎么这会儿就成凶手了？”
“本君没问你，就是还没有轮到你。”混元冷声道。
辅佐仙官垂首道：“回仙君，就算不是凶手，也是重要人证，所以属下特将她收押在此。”
混元：“可还有其他证人？”
仙官双手呈上一个香囊：“在外院地上，还发现了这个。”
混元接过，看都不看便收入袖中：“本君问的是人证。”
仙官惶恐道：“没，没了。”
混元移步至牢门口，居高临下的审视她：“到你了。”
千秋靠墙抖腿，斜角望天，权当没听见。
“本君没那个闲工夫跟你耗，你说是不说。”
“我说话有用吗？说了你信吗？要审赶紧审，废话那么多。”
混元瞳孔一竖，随行的仙官不由得为千秋捏把冷汗。
“来人。”
“是！”
“替本君代为禀报，就说杀害神妃的犯人已落网。”
“啊？啊，是……”
眼看天兵真的要去传话，千秋才抓着牢门叫屈：“喂！说好的会审呢？问讯呢？公证呢？你根本是草菅人命！”
混元回过身道：“现在想说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要不那场景，她真切不想回忆第二遍。
“现在知道抓错人了罢，有审我的精力，还不如赶紧追查那个黑衣黑袍黑面的人，那个才是真凶。”
混元静静听完她的陈述：“简而言之，你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对么。”
千秋：“可我的确和那个黑衣人过了几招，多少禁卫军亲眼所见！”
混元斜眼一瞟，辅佐仙官很有眼力见地上前解释：“回仙君，后宫禁卫军赶到时，确好像目击一黑影离去。”
“‘好像’？”混元话语间充斥着浓浓的不满：“本君查案，要的是真凭实据。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好像’！”
“这……”
“此等小事不要让本君一再重复。记得，本君的天狱司，不养闲人。”
几名仙官窃窃私语犹豫不决。
混元耐心不多，为首的仙官一咬牙一跺脚，泯灭了仅存的一丝良知：“没有。”
“你们！”
骂人要是管用，她也不会被关到现在了。千秋劝慰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要脱身，还得智取。
千秋：“杀人总要有个动机吧，我跟神妃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吃饱了没事干，杀她干嘛。”
混元：“所以，若你把幕后主使供出来，本君可以考虑......”
千秋抱着侥幸心理：“放过我？”
混元：“让你死的轻松些。”
“……”
听到千秋低语，混元皱眉道：“你说什么？”
“我、说、”
千秋故意咬清每一个字节，让牢门外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无耻之人我见多了，但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光长仙龄不长脑子，你那几万岁莫不是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看你眉卓嘴尖一脸衰样，天生凶命，人缘也一定好不到哪儿去，怪不得混了这么多年还在天狱司，就你这么胡乱断案，能升官才有鬼。刚听他们叫你混什么仙君，别是‘混蛋’吧，哈哈哈哈哈哈……”
好久没骂的如此畅快，一口恶气出的淋漓尽致。
她是舒坦了，仙官已经不敢抬头去看混元那张扭曲的脸了。
“放肆！！！”混元翻手从司君令中取出了一个泛着光的金箍。
“仙君息怒！仙君息怒！”
“那可是…仙君请三思啊！”
众仙极力劝阻，却没什么成效，混元一双凶目死死地瞪着千秋。
“来就来，怕你不成。”
千秋喊得响亮，只是底气有些不足。混蛋仙君先入为主，早把她当真凶看待，狭小的监牢只够把腿伸直，伏魔剑根本施展不开，怎么看，她也一点优势不占，形势不容乐观。
眼看金箍要被套在头上，只见一道金色闪电掠过眼前，不等众仙看清是何物，便将混元的神器瞬间弹飞！
“动她？问过本座手里的捆仙索了么。”
西凡飘然而至，凤眸一凛，在场之人无不自发地为其让出条路。
“叩、叩见仙座。”
“师父~~~~~”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千秋见到来人比见到亲娘都亲。在她眼中，从未觉得西凡的身影如此高大过，若不是有牢门隔着，她定要抱上西凡的大腿使劲蹭上几下。
一司之首的混元还没表态，底下已慌成一片。
如今牢里面这位是不是真凶他们不清楚，仙座之徒的身份却是坐实了。素闻西凡仙座与混元仙君过节颇深，以西凡的狠厉手段，若真要秋后算账，天狱司怕是又有大风浪了。
尤其那几个险些制造冤狱的仙官，此刻战战兢兢地缩成一团，就怕成了炮灰。
混元的内心也有些惊愕，万万没想到，这牢里关着的，竟真是近来在天宫混得风生水起的蛇族公主。
将捆仙索收回腰间，西凡道：“这么多年过去，仙君还是老样子，遇到棘手的悬案就随便抓个人交差，整日想着怎么欺上瞒下，一点长进都没有。”
“仙座有礼。”
混元挨着骂还得行着礼，一口银牙咬得咯吱直响，面上却不露声色：“此子年少轻狂，给点教训尝尝，也是为她好。”
“本座的徒弟，轮不到外人管教。”西凡一刻也不愿多待，毫不委婉的下令道：“开门，放人。”
“且慢！”混元将准备开门的守卫挡了回去。
西凡冷笑：“这是何意？”
“仙座莫急。”混元辩道：“正所谓天规面前，诸仙平等。在找到新的证据前，神妃惨死一案，蛇族千秋仍然嫌疑最大。神尊与天尊对此案异常重视，于情于理，这人，小仙都不能，也不敢放。”
西凡本就不是好说话的主，尤其是当有人戳到她的痛处时：“仙君这是要拿天尊和神尊来压本座？”
混元笑里藏刀：“岂敢岂敢。”
“哈哈哈哈哈哈！”西凡的笑声如魔音穿耳，回荡在天狱司内外，连作为友军的千秋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今日这人，本座是带定了，倒要看看，你们哪个敢拦！”
混元又向前迈出半步：“仙座如此一意孤行，实在难以服众，还望仙座勿要让本君难做。”
好一个针尖对麦芒，土匪遇流氓，两人视线相交之处，火星四溅，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不知本君算不算证人。”
一语掷地，众仙官皆以跪礼相迎。混元虽为上君，却也立刻端正了姿态，不敢失仪。
“参见龙君！”
还没走近，龙黎烨便察觉到一股灼热的视线跟着自己，使了个眼色让千秋安心，然后道：“昨夜的黑衣人，本君也与它交了手。”
千秋一时忘记自己还身在牢狱，紧张地问道：“那人路数深不可测，你没吃亏吧？”
龙黎烨眼底忽明忽暗，终归只是摇了摇头。
“那就好。”千秋也觉得她担心的有些多余。
西凡蹙眉道：“如今证据确凿，还不放人。”
看守这次学聪明了，没敢直接上去，而是看了眼混元难看到极点的脸色，得到他的默认后，才开了牢门。
混元道：“看来确是小仙调查不周，引起了不必要的误会，望龙君、仙座多多包涵。”
西凡重重地哼了一声，用鼻子回答了他。
“仙君职责所在，无可厚非，只不过……”看在同朝为臣的份上，龙黎烨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但字里行间不乏警告之意。
“类似的‘误会’，本君不想看到第二次。”
千秋欢脱地跳到两个靠山身后，冲混元做了个伸舌头的鬼脸，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三人临走前，西凡故意与混元擦身而过，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混元身子一僵，却没有回头。
离开路上，千秋好奇道：“师父刚才和那混蛋仙君说的什么，我看他脸都绿了。”
“与你无关。”听到千秋为混元起的绰号，西凡只是挑了一下眉，却没反对，“待会儿到了乾坤殿，当着诸仙的面可不能如此无礼。”
也就是说私底下允许她这么叫了，懂。
想了想，千秋发现了不对：“去乾坤殿干嘛？”
龙黎烨：“大部分情况本君已上报给两位尊上，你只需把你看见的交代清楚即可。”
“又得说一遍啊。”千秋哀叹。
西凡看她犹如烂泥扶不上墙：“你也可以选择不说，有胆下次再进天狱司，别指望为师再去捞你。”
千秋立刻板正态度：“师父放心，徒儿待会儿一定好好表现！”
西凡又道：“混元那老匹夫记仇的很，以后见了他记得躲远点。”
她不说还好，一提千秋又是一肚子气：“那个混蛋仙君，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定我的罪，还拿出个圈要套我，真缺德！师父您再晚来一会儿可能就没徒弟了。”
西凡：“没有也好过有一个在这丢人现眼。”
“哪有。”千秋以为西凡在责怪她为何不还手：“我只是现在打不过他而已，等我再练个千八百年的，第一个拿他试剑。”
西凡冷哼：“不知那时为师的骨头渣子还在不在。”
“师~父~您能不能稍微信任我一点，真的，不用多，一点点就够。”千秋用手比划出了一粒米的大小。
龙黎烨没有掺和她们师徒的拌嘴，只是时不时提醒千秋看路，万年冰封的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柔和。
西凡眼色一黯，不动声色的快走几步，忽道：“说起来，今日救你脱困，少不得龙君一份功劳，还不快谢过。”
“啊？哦。”千秋没明白这是演哪出，但既然西凡发话了，还是下意识道了句：“多谢龙君。”
龙黎烨：“不必。”
谁知西凡却忽然客气起来：“在这天宫里，什么都可以没有，礼数是万万少不得的，况且本座的徒弟似乎与龙君并不相熟，对么。”
千秋挠挠头道：“那个师父，其实……”
西凡：“嗯——？”
碍于她的“淫威”，千秋只好无奈放弃反驳。
乾坤殿说着便到，龙黎烨和西凡先行进殿，千秋则原地待命，等候传召。
侧殿的两人早已等候多时，见到千秋，风风火火地围了上来。
红莲抓住她就不撒手，恨不得把她拖回乘风殿，关起门扒光了好好做个检查。
“神妃的事听雨和我说了，怎么好端端的又给天狱司抓去？你一天不惹事是不是浑身不舒服，一天不挨打是不是浑身都皮痒！”
“紫微帝君都算过，说我是天生劳碌命，我不找事，事也会找上我。”千秋左顾右盼：“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他们呢？”
龙听雨小声道：“神妃死的蹊跷，此事非同小可，师兄们和小师弟要避嫌。”
三人也真是难兄难弟，好巧不巧都有亲眷卷入其中，神尊为了堵住悠悠众口避退他们，并不新奇。
千秋：“香囊没还成，还把自己搭进去，这赔本买卖让我做的。”
“你能活着回来就知足吧。”红莲道：“听灵鹫说，古木族神妃和千年前灵狐族神妃的死状如出一辙，真凶很可能是同一个人，不然怎会如此轻易就放了你。”
“真的假的？”
龙听雨点头：“师姐说的都是真的，我看到龙君哥哥禀告完神尊，飞也似的就去天狱司了。”
红莲叹道：“千年遗祸，后人承过，接连两位神妃死于非命，只希望神尊能早日彻查个水落石出，还逝者一个公道。”
千秋自言自语道：“灵狐族神妃一案悬而未决便被草草盖棺定论，怕是另有隐情，不会这么巧，两个案子都是那个混蛋仙君主审吧。”
龙听雨问：“什么‘混蛋’仙君？”
千秋一摆手：“说来话长，回头再跟你们细说。”
传令的仙官已达偏殿，红莲再三叮嘱她在两位尊上面前务必注意言辞，直把千秋给听困了。
当两扇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千秋忽然愣在了殿门口，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传令官叫了她好几声才回魂。
与前几次进乾坤殿时的心境不同。
这一次，千秋异常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