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之上，双尊一君四位仙座，齐聚一堂。
九霄看出了千秋的不对劲，以为她是紧张，于是道：“今日无讳言，只要你问心无愧，本尊自会为你作主。”
千秋神色复杂的望着上面：“……是，天尊。”
让千秋有些意外的是，帝乙天面色平和的听完了她的全部叙述，脸上丝毫未见丧妃之痛，只有当提到黑衣人疑似怀有凶神之力时，帝乙天才有了点反应。
“龙君。”
龙黎烨：“臣在。”
帝乙天：“昨夜与你交手的黑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可有眉目？”
龙黎烨道：“此人自称黑无相，擅用诡术，臣于外云道将其截住，不想其趁夜深幕重，隐于葬花林。”
“黑无相......”帝乙天低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问了一圈，依旧没有任何仙家听过这个名字，谁也不知道五方何时出了这么号人物。
西凡忽道：“身形不见，破邪也该探得其所在才是。”
龙黎烨解释道：“凶神之力非一般神器所能觉察。”
西凡又道：“龙君的银月破邪可是上古龙神所持之物，又岂是一般神器？”
龙黎烨倒没有下不来台的尴尬，何况西凡在大殿上公然与他对着干，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只可怜了观战的诸仙，一身接一身的冷汗，还不能回府换衣服。
“此人既有能力在九重天来去自如，想必有些神通，连本尊与神尊尚且感知不到其存在，龙君一时失察，情有可原。”西凡的刁难被九霄一语化之。
东垣感叹道：“天宫里竟藏着如此危险的人物，与龙君缠斗数招居然全身而退，看来此人仙法相当了得。”
南擎纠正了他的说法：“黑无相身份不明，至于他用的是仙法还是妖法，仍待商榷。”
等他们说完，众仙也在下面聊开了。
“连是仙是妖都不知道，怎么抓？”
“若他当真本领通天，抓到了也关不住啊……”
“连龙君都打不过，谁还敢上？”
“别胡说！你懂什么，龙君那是试探，还没认真打他就跑了。”
“不管怎样，先抓到再说，否则晚上都睡不着觉。”
龙黎烨沉声打破喧闹：“黑无相有一特征。”
帝乙天：“说。”
龙黎烨：“黑面之下，脸孔全无。”
原来是个无脸人！千秋心道，难怪交手时总觉得面具下的脸甚是空洞，敢情竟是空无一物。还给自己取了个黑无相这么哗众取宠的名字，说到底就是个不要脸的老妖怪。
一群人讨论的热火朝天，千秋却没有任何参与的意思，只是默默地盯着一个方向发呆。
“蛇族千秋，你可有话要说。”帝乙天一开口，大殿再次归于寂然。
“......有是有，可是......”
西凡最见不得话说半句：“有就快说，别耽误为师的时间。”
千秋吞吞吐吐道：“其实那无脸怪，哦不，黑无相身上的凶神之力......我好像、大概、可能看得......到。”
诸仙被震惊到说不出话，还是龙黎烨最先开口：“事关重大，不可乱说。”
“我没乱说。”千秋委屈道：“你和他交手的时候没看见他身上那团黑雾吗，和太辰那只蜘蛛妖身上的一模一样，你要不告诉我那是凶神之力，我还以为只是普通的浊气。”
和龙君说话如此没大没小，换作平时大概早被拖下去戒棍伺候了，然而比起她能感知到凶神之力这件事，已经没人在乎她的礼节了。
九霄看出她欲言又止，便猜到她还有话说：“有何话不妨说完。”
这可是你让我说的......死就死吧，千秋把心一横。
“凶神之力就在此地！”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众仙急忙握紧贴身神器，生怕近在咫尺的同僚乃黑无相假扮，一瞬间看谁都疑神疑鬼的。
“肃静。”九霄转头对千秋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千秋点了点头。
九霄：“指出来。”
千秋没动。
帝乙天当她是怕得罪为高权重的上君，日后在天道枢不好做，遂给了她一道免死金牌：“只要你指出是谁身上怀有凶神之力，无论尊卑贵贱，本尊绝不偏袒。”
千秋还是没动。
最后还得是西凡出马：“今日有天尊和为师为你作主，你尽管放心大胆的说。”
攒足了视死如归的勇气，千秋深吸一口气，指着上位的一个人道：“天尊，是您。”
“胡闹！”
西凡的厉吼在耳边嗡嗡作响，但千秋态度坚决，不改答案。
帝乙天与九霄对视一眼，脸色平静的吓人。
“你确定？”
“回神尊，事关神妃之死与天宫安危，千秋不敢妄言。”
“呵呵…”
一时间，除了九霄低沉的笑声，大殿上再无声响：“事到如今，不必隐瞒了吧。”
帝乙天恭敬道：“有劳天尊。”
只见九霄翻掌，手中瞬时窜出一团黑雾，一枚漆黑的玉石在黑雾中若隐若现。
西凡诧道：“这是？”
九霄：“不错。正是本该被封存在须弥玉中的‘凶神之力’。”
龙黎烨曾亲眼目睹过至宝的光辉，那是任何神器都无法比拟的炫彩，而眼前这块黑玉明显不是。外形不同，光泽不同，更别说被一团不祥之气笼罩着。
九霄语不惊人死不休：“很遗憾，本尊手中这块，和黑无相身上的，并不是一块。”
“凶…石…玉…两块？！”东垣差点找不到自己的舌头。
南擎冷静分析道：“可能不止。”
“不错。”帝乙天道，“此石乃本尊于凡间无意间获得，一直由天尊代为保管，至于还有多少同样的黑玉流落在外，仍是未知。”
凶神之力，有多少人畏忌，便有多少人觊觎。
为了打败神尊帝九重，腾蛇处心积虑，花了数万年光阴将体内神力全部转化为了威力更大的邪力，即便成为堕神，也不妨碍人们光是听到他的名号，便足以吓得肝胆俱裂。
然而在畏惧的同时，贪念俱生。
试问谁不想拥有号令五方的灭世之力？
谁不想让漫天诸神臣服脚下，供其差遣？
十万年过去了，凶神腾蛇被封印前的最后一句话竟应验了——生往死，死即生，帝九重没有赢，就算封印了本神又怎样，本神誓要让五方不得安宁！
事实证明，腾蛇做到了。
九霄施法隐去黑玉：“无论如何，此子可探知凶神之力乃不争的事实，黑无相欲索其性命大概也是为了灭口，倒不如利用这点先发制人。”
南擎：“敌暗我明，贸然行动恐怕会有危险。”
九霄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南擎心里一惊：“天尊的意思是，利用千秋引出黑无相？”
“正是。”九霄道。
西凡并没有如往常一样无条件支持九霄的一切决定，而是默然不语。
倒是南擎，郑重地问道：“千秋，你可以选择答应，也可以拒绝，无论如何，绝不会有人怪罪于你。”
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当事人的答复，只见她轻松一笑。
“请仙座放心，千秋并无异议，只不过......”害她无缘无故蹲了一天大牢，正想和那个没脸的老妖怪决一死战，可有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摆在眼前：“我打不过他呀。”
“噗！”
殿上的气氛一下缓和了许多，还有人不小心笑出声来。
帝乙天慎重斟酌了几方意见，而后道：“蛇族千秋。”
“在。”
“关于你擅闯后宫一事，本尊可以暂不追究。但命你今日起，从旁协助龙君，彻查神妃遇害一案，捉拿黑无相，不得有误。”
“啊......”她没听错吧，神尊这是要把龙黎烨指给她作保镖？！
南擎轻咳一声提醒她回神。
“是！千秋谨遵圣谕！”
还没出乾坤殿的大门，千秋乐得就快飘起来了，跳到龙黎烨面前笑道：“打今儿个起，就要委屈龙君来保护我这个弱女子啦。”
龙黎烨：“......嗯。”
千秋：“话又说回来，万一那无脸怪真的又杀回来，你准备怎么处置？”
龙黎烨不假迟疑：“生擒，或就地处决。”
千秋：“那你岂不是必须随时随刻在我身边？”
龙黎烨：“自然。”
千秋眼珠一转，坏心肆起：“万一他在我睡觉、沐浴的时候闯进来怎么办？”
龙黎烨眉头猛地一抽，动了动嘴，却没有开口。
千秋小脸一耷：“哎，刚才还信誓旦旦说保护我的人去哪了，连一丢丢的小考验都禁不住，算了，我还是自求多福吧。”
“简单，为师用捆仙索把你们绑一起，不就解决了。”
“师、师、师父！”
西凡面无表情道：“过来。”
千秋不进反退：“我就说嘛，天尊怎会是无脸...黑无相，虚惊，虚惊一场，哈哈哈哈。”
西凡：“滚过来。”
千秋又向后退了一大步：“这不能怪我！我也是进去以后才发现的。”
“别让为师说第三次。”西凡横眉怒目，看上去气的不轻。
前所未有的求生欲让千秋嗖地闪到龙黎烨身后，紧紧拽住一边皓白的衣角，露出半个脑袋。
“……我不滚。”
千秋发誓，入耳的阵阵磨牙声绝对不是她的错觉，于是细声细气的讨价还价：“先说好，不打我我就滚。”
“不打你？哼，本座可以保证不打死你。”
现在哪怕西凡抖一下袖子，她都有种捆仙索下一秒便会飞出来的错觉。
如果逃不掉就把黎烨推出去吧，他块头这么大，多少能挡一会儿。嗯，就这么办，千秋暗下决心。
横在当中的龙黎烨俨然不知自己已被身后之人当成了“牺牲品”，见九霄擦过西凡的肩向两人走来，微微俯身：“天尊。”
西凡怒气去的比来的还快，用千秋从未听过的，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语气对九霄说道：“这孩子嘴上一向没谱，你多担待。”
九霄大度的摆了摆手：“实话实说，何错之有。”
千秋：“师父您瞧瞧，天尊都比您看得开。”
西凡一个眼刀甩过来，千秋探出的头“出溜”又缩了回去。
九霄又道：“她这个年纪，放肆些未尝不是件好事。”
“就是就是。”千秋点头如捣蒜，简直不能再赞同：“天尊圣明！”
西凡还是板着那张脸，不过态度明显与怼人的时候截然不同：“一味放纵只会让她更肆无忌惮，不好管教。”
“是么。”九霄轻笑，“本尊怎记得你像她这般年纪时，好像比她放肆了不止一点点吧，天机阁说闯就闯，本尊的琴说拿就拿。”
西凡：“……陈年旧事，提它作甚。”
千秋一度怀疑自己可能瞎了。
素来不苟言笑的九霄天尊，私底下竟然会开玩笑？说话句句带刺，吃人不吐骨头的冷血仙座居然会吃瘪？！
果然是母猪拱大树，一物降一物。若说这世上还有能拿捏住西凡的，怕是只有九霄天尊了。
千秋受到了无法丈量的惊吓，直想把自己眉毛下面的两颗珠子抠出来，拿去验验真假。
玩笑归玩笑，九霄转头面对龙黎烨时恢复了正色：“此番调查困难重重，若有需要本尊配合或协助之处，尽可直言。”
“天尊言重。”龙黎烨垂首道：“本君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千秋忙附和：“我也是，我也是。”
九霄：“本尊已和神尊打过招呼，此间恐龙君疲于奔波，部分公务可交予龙王，由其代为处理。”
“是。”龙黎烨对一切安排都是一副坦然接受的态度。
千秋喜道：“也就是说，龙君可以不用再看那堆永无止境的文书了？”
出入沐阳宫这段日子，让她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人前显贵，人后受罪。甭管在外有多风光，回到沐阳宫，龙君活的还不如个端茶送水的下人自在。
一日十二个时辰，恨不得十四个时辰都泡在书房，独楼和厌回每隔半日便会抬来一车的文书供他批阅，三餐想起来就吃，想不起来，就便宜了送饭的厌回。
几天几夜不吃不睡早已是家常便饭，连偶尔的休憩，都是掐着手指头算计好的。
千秋严格遵守着“互不打扰”的约定，但还是忍不住偶尔偷偷化成蛇形，爬到书房外的那棵歪脖子树上，偷偷看上他几眼，看他有没有被堆积如山的文书压死。
“可以这么说。”九霄道。
千秋笑道：“不愧是天尊，想的就是比旁人周全。”
西凡只想缝上她那张裹着伶牙俐齿的嘴，奈何九霄在场，不便发作。
忽听神尊传召，九霄干的最后一件好事就是顺手把西凡捎带走了，千秋算捡回条命，不过顺带着连龙黎烨也被叫去了。
临行前龙黎烨交代了让她在此等候，千秋听话的蹲在偏殿拐角处的窗户下，无聊的折了根树枝画着圈圈，忽然听窗户里头传来一阵议论。
“老仙说什么来着？上仙月华监守自盗，挟带须弥玉私逃，如今罪名坐实，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声音千秋认得，是个满身横肉的白胡子老仙，好像被师父戏称“仙人球”来着。
“凶神之力外泄，五方将有大乱，九天之上人人自危，谁还顾得上别人。月华上仙她……唉！”
“人死已矣，当前重中之重是尽快找回须弥玉。”
“是了。须弥归位，五方才有一线生机。”
“就是就是！”
“目光短浅。”不用看都能想象的到说话之人有多么趾高气昂，“谁说上仙月华已逝，谁看见了？谁能证明？太辰平白无故少了个上仙，天宫莫名其妙多了个黑无相，你们就不觉得蹊跷？”
诸仙官纷纷被绕了进去，脑子半天回不过来弯。
“司阳仙君…言之有理啊。”
“这么一说，小仙也觉得这黑无相很有可能是月华上仙扮的！”
“可她这是图的什么呀。”
司阳捋着下巴上的胡子，兰花指翘的老高：“若她本就存异心，便是死有余辜；若因她失职而遗失至宝，亦是死路一条。无论如何，其罪当诛，这回看谁还能为她洗白！”
“人家不用洗也比你们白。”
几位仙官相谈正欢，忽地发现窗户上坐了个人，一只脚卡着窗沿，另一只在半空中晃着，抱着手臂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们。
“也不想想您几位有命在这盛世里说风凉话，托的是谁的福。”
“你是蛇……大胆！竟敢口出狂言！”
两撇八字胡吹的高高飞起，被肥肉挤到快消失的眼睛也在努力瞪圆，司阳很久没在大庭广众面前遭人顶撞，气得肚子瞬时又涨大了一圈，弄得千秋特别想拿根针来，轻轻那么一戳，看看这仙人球会不会漏气或者爆炸。
不理他，千秋继续她的“狂言”。
“赖人庇护，安享盛世，一朝不如意了就只会埋怨，人家舍己为天下的时候，怕是连句谢谢都没捞过，如今不得势了，过河拆桥的倒挺多。我要是诸位，一定祈祷月华上仙和黑无相没关系，不然下一个被分尸的——就准不定是谁咯。”
“你...你...你吓唬谁呢！”
千秋：“觉得我吓唬人，你可以不信啊。”
心里头明白这只是危言耸听，但仍然越想越后怕，尤其是刚才说过月华坏话的几个仙官，恨不得剪了自己的舌头。
“妖言惑众！”司阳也知蛇族不好得罪，但若此刻认怂，日后必然会被同僚以此嘲笑，晚节不保：“为五方天地尽己所能是她分内之事，不能算作功德。”
“哈哈哈哈哈哈！好个‘分内’。”千秋仰天拍掌大笑：“敢问一句，她欠你们的？该你们的？还是说她如今失势了，便任由谁都能踩上两脚，随意作践？”
质问声声打脸，几个胆小的立刻与司阳划清了界限，生怕因为逞一时之快而惹来杀身之祸。
“小仙断无此意！月华上仙心怀天下，仁义为先，小仙等人钦佩还来不及，怎敢诋毁。”
“是了是了，我等感恩之心天地可鉴！只是须弥玉失踪一事疑点全部指向上仙，我们、我们也不是有意的。”
听其陈情，千秋笑得更开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们口口声声说着感恩，钦佩，却宁肯相信她有罪，也不相信她是清白的，有趣，真是有趣。”
众仙官面面相觑，只听司阳又道：“放肆，放肆！朗朗乾坤，岂容尔乱嚼口舌，老仙今日便要……”
“何事喧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