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夫人去城郊皇寺祈福,带上了宋稚子。
她近日分外顽劣,闯下了不少祸事,把栗阳侯气的不轻。可她是掌上明珠,打不得,骂不得,便只能指望着她感受到佛门清净,收敛性子。
可宋稚子九岁,正是玩劣不堪的年纪,加之自小娇纵,如今少了约束,更是无法无天,时常一整天见不到人影,对宋夫人的管教之词,几乎一概不听。
几日下来,连寺里的和尚见了她都会避着走。惹不起总是躲得起的。
方丈找到宋夫人,委婉地表达了“她们可以启程回府”的意思。于是,宋夫人原本计划了半月的祈福,如今竟只待了七日。
回府的路上,宋夫人见宋稚子左右坐不住,积了多日的脾气全冒了出来,气出了眼泪,大声训斥着宋稚子:“稚子!你怎生这般不听话!日日闯祸!母亲膝下没有儿子,只有你一个女儿,你若不争气,日后光景定是举步维艰!可怜我膝下没有儿子,若是有了儿子,变不会是今日这般境地!”
她的母亲虽是当家主母,可膝下除了她便再无所出,平日里被妾室冷嘲热讽是常有的事。
宋稚子听了,冷笑着说:“母亲求神拜佛这么多年,怎么就没生出个儿子?”
宋夫人气得发颤,反手甩了她一掌,说:“不知悔改!”
她盯着宋夫人,片刻后突然跳下了马车,宋夫人没来得及拉住她,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窜入路旁的竹林,不见踪迹。
马车里宋夫人的奶妈无奈又心疼地说:“夫人,婢子去找。”
宋稚子到底是个九岁的孩子,确认四周没人后才忍不住嚎啕大哭。她性子虽然顽劣,却并不是一窍不通。
她虽闯祸不断,却拿捏着分寸,从未犯过大错;她虽讨厌女红,却还是认认真真地学了;她虽不喜夫子教的“三从四德”,却还是做好了功课……
对母亲来说,生个儿子难道就那么重要吗?退一步来说,即使母亲没有儿子,她将来进了宫,一朝得宠,这个公府,不论是谁继承爵位不都是要仰仗她们母女吗?
再退一万步来讲,即使她日后嫁了个寻常人家,不是还有外祖一家吗?母亲是外祖幺女,她又是这一辈嫡亲的最小的女孩。日后,新侯即使是碍于外祖一家,也不会亏待她们。
一生富贵,锦衣玉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她只哭了片刻,很快就用袖子抹了一把脸的人,动作粗鲁,丝毫没有一点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外祖父教育她:虽是女子,但应有不输男儿的风骨。哭便哭了,却不能哭太久。
她擦干净了泪,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并不想回去。
就是这样,她遇见了晏衡。
一袭白衣,身高八尺,眉目如画,气质出尘,真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他正在采药。
稚子想:天下竟有如此好看的药师。
她是存了心思要逗他的。
于是她一瘸一拐地走到他面前,喊:“先生。”
晏衡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他。这么多年,从未有人喊他先生。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她。
只一眼,眼中风起云涌,眸色突变。竟然是她!
少女站在他面前,神色可怜无助,一双眸子里却是藏不住的狡黠。
“先生,我扭伤了脚,又与家母失散,且在竹林里找不到出路,望先生帮忙。”扭伤了脚是假,与家母失散勉强算是真的,可迷路却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这竹林四面八方看起来是一个样,她记不得来时路了。
晏衡说:“小小年纪,骗人可不好。”倒不是他慧眼如炬,而是刚刚在余光里瞧见她时,她还走得好好的,哪像扭了脚。
闻言,她索性不装了,站直了身子:“我姓宋,名稚子。”
他手中挖药的动作顿了一下,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开口:“宋小姐,一直往东走,便是皇寺;往南,则是山路。”
宋稚子扭头看了看四周,哪边是东?哪边又是南?
晏衡把药放进药篓,起身拍了拍白袍子上不慎粘上的泥土,也不理她,手提上药篓,转身就走了。
就这样走了?
她宋稚子活了这么大,头一次被人忽视了个彻底,心中自然意难平,“喂,你这个衣冠禽兽,不懂得礼尚往来吗?”第一眼,她就看出他衣服的料子不是凡品。衣冠禽兽是个好词,适合他的好词。
然而,她再一次被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