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凌何仍想着那个瞬间。
暮川汐的低语在她耳边挥之不去,久久萦绕。
“和我在一起。”
字字清晰地回荡脑畔,让她的面颊粉意盎然。
夜晚的风穿过淡薄的衣服,凉意弥漫,可她的胸口有极温暖的力量,足以相抗料峭。
“蓝凌何,你再不来我就睡了哦。”晴洌在屋中叫道。
“马上。”
“大冷天站在阳台上,也不怕感冒。我知道你怕有人从阳台爬进来,但警惕心也得有个限度吧!”
蓝凌何笑道:“你说今晚真的会有人来吗?要不我们还是轮流守夜吧。”
“不用,我的额度都花在布置房间上了,现在固若金汤。你进来,然后把阳台门锁上,一旦窗户和门有震动,警报就会响,保准整栋楼都被吵醒。”
另一边,暮川汐半倚在阳台的栏杆上,仰头望明月。
他住在副会长专用的独栋宿舍楼,论装修和家具都是顶级的,论面积这一层都是他的。楼下是莳羽怜,她有自己的小花园,控水的能力辅助她把花园里的植物照料得极好。
朦胧夜色中氤氲着稀疏水气,每棵植物都盖着淡淡薄雾。新月照亮银色露珠,如透明钻石颗颗粒粒,闪出独特的细碎月华。
入夜,校园很静,静到能听见植物的吐息。
可他知道,这表面的寂静下定是暗流涌动。
蓝凌何的表现太过出众,虽然防御连他都无法攻破,但她还没摸到外放精神力的诀窍。和她搭档的晴洌是攻击型,可实力不足以正面抗拒战斗科成员。大多人能看破这点,定将她们的组合必视为最先瞄准的目标。
霖喻和艾利克斯皆是文峪的重量级人物。霖喻抽到普通学生会干部西海,那是个咋咋呼呼却没什么能力的女生,和霖喻的秉性大相径庭,散伙在即。
艾利克斯和洛熙一组,洛熙可以预见未来的片段,不过她的“预见”类似于灵感一现,时有时无。
最值得注意的是希尔夫。她是火的操控者,性格直率,敢作敢当。分班考试中,她手持烈焰、热浪滔天,一击挥出,集体逃窜。明明实力不下莳羽怜,她却说什么都不愿加入战斗科学生会。
和她搭档的是能操纵梦的阑。阑的“梦之战”名声赫赫,在梦中直接利用潜意识中的恐惧进行攻击,使精神受创,败者萎靡不振,据说接近一周才会转好。阑从来都是偷摸的隐杀,能不让人知道就绝不吭声。她和希尔夫一明一暗,若配合得当则战无不胜。
想到此处,暮川汐不禁为蓝凌何二人捏把汗。
虽然学校的力量监控系统已经全面开启,他不放心,于是拿出通讯设备给蓝凌何发去消息。
“有事,别等警报响,先找我。”
信息送出,他的目中夜色氤氲。
寒风扑在面颊上,丝丝凉意顺着敞开的衣口爬入前心。月光被冬日的夜风拨动,清辉在他的长衣上荡起潋滟。
他的手脚发凉,湿润的鼻息散出薄雾。
但为了随时监控分班的状况,他需要寒冷让自己保持清醒。
蓝凌何的回信来了。
“你能随便进女生宿舍吗?”
他一蹙眉,打出两个字:“可以。”
蓝凌何又回:“我在晴洌宿舍,假如,我是说万一你要来,别敲门。”
随即又一条消息。
“也别敲窗户。”
暮川汐无语,回复问。
“那我怎么找你?”
“我会从阳台看着你一路走来,帮你开门。”
他心中一暖。
“好。”
寒风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
夜深,晴洌在梦中看到一副无比清醒的画面。
北方地区赫赫有名的“晴家”。
朱红色木质大门,门廊上有金字牌匾。门楼后是晴家大院的前院,坐落有六栋主楼,青砖铺墙,灰瓦盖顶,颇有传统民居的古典大气。
晴洌提步进门,沿石甬道一路走向主楼。
门内院墙下排满大小礼物,在砖墙下堆得满满当当。有一人高的大件,也有包装精致的小物,一个个上面贴着名签,标明来于北方哪个世家,并皆极显眼地标明——
“赠予晴家小姐:晴洌。”
配合各式各样的祝福语。
若是往常的日子,四周会不断有下人走来走去,想不见他们都要遮自己的眼,可偏偏今天一人都没有遇到。正因如此,礼物撂着也无人收拾。
晴洌对礼物熟视无睹,目不斜视地走到主楼大门前,两个巴掌举起推开楼门,迎面是会客厅。
主位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他实际年龄不到五十,但两鬓斑白,白发多黑发少,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苍老。身材微胖,一张敦实的圆脸,皮肤是泛光的古铜色。他的前额宽阔,重眉端正,一双紫色的眼眸嵌着血丝,但无碍于炯炯有神。
中年看到晴洌,顿时眉眼含笑,蒲扇般的大手一摆,唤道:“洌儿,快来。”
晴洌胸口猛地发紧,悲喜在心中蔓延,一起催她的眼泪。
父亲……
又见到你了。
晴洌知道自己在做梦,她也知道梦回哪日。
十五年前,她的五岁生日。
那一日,仆从下人全部被遣散,晴府闭门谢客。大院中只有晴洌和她的父亲晴英,以及现在还未到来的与他们面和心不和的二叔,晴勇。
晴洌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之后,每年的生日也是她父亲晴英的忌日。
这个梦过于真实,晴洌快步走上前扑倒父亲的怀中,她甚至能看到父亲眉角笑出的皱纹。
“洌儿,等下我和你二叔要谈事情,你先出去,去找找有没有你喜欢的礼物。”
他当时便是如此和五岁的晴洌说的,于是她开开心心地跑出去,在礼物丛中左手拆一个、右手抱一个。可现在的晴洌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她绝对不会乖乖出去。
“嘎吱”一声,大门开合,走进一个精瘦的男人。他的下巴很尖,瘦得颧骨凸起,一双紫眸透出金光,平静的中蓄着尖锐。
晴洌在父亲怀中回过头,目光落在中年将身体裹得严严实实的灰色大衣上。
她知道他腰间有枪,两把子弹上膛的枪。
晴英平静道:“二弟,你来了。”
晴勇皮笑肉不笑道:“洌儿,生日快乐。”
晴洌保持安静。
晴勇见小姑娘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继续笑道:“洌儿啊,你去外面找找叔叔的礼物,是你最喜欢的哦。”
晴洌紧紧扒着父亲的衣服,双手抱住他的大臂,视线始终盯在二叔腰间。
晴英感到晴洌的紧张,于是温和地摸着她的短发道:“洌儿,别抱着爸爸了。去,出去看看。”
大手抚摸在晴洌头上,温暖而厚重。晴洌太想念这种感觉,于是伸出小手压在父亲手上,不让他挪开。
晴英粗重的眉毛弯出和煦的弧线,眼眸弯成新月,慈祥地看着晴洌。过了许久,才撑开她的小手,抱着晴洌起身,要把她放在地上,让她先出去。
晴洌不走。
此时的她才五岁,身高只到父亲的腰际。她想用两臂圈住晴英的髋骨,可晴英身材发福,她根本抱不过来,于是只能像膏药一样糊在他的一条腿上,用最大的力气把他抱得死紧。这姿势很是滑稽,像树袋熊抱着大树。
可晴洌知道,自己若是松开父亲,他就回不来了。
晴勇再次挤出笑容:“洌儿,明天就六岁了,怎么还这么缠着你爸爸?快去,外面有好东西。”
晴洌纹丝不动。
晴英的脸色略微低沉,他提腿向前,晴洌就被他拖着往前蹭。她把头埋在父亲的腿根,被藏住的小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父亲,别走。再和我待会儿。”
晴英皱眉,声音带上晴家家主的严肃,浑厚响亮。
“洌儿,你先放开我,这像什么样子。”
晴洌疯狂摇头,脸在他的大腿裤子上蹭了几个来回。
“洌儿,别不懂事,我和你二叔要谈涉及整个晴家的要事。”晴英语气更肃。
晴洌执拗地继续贴在他的的大腿根上。
晴英高大雄壮,晴洌娇娇小小,比晴英的一条腿粗不了多少。她完全就是把整个身子变作拖住晴英的累赘,和栓了个拖把似的,实在不雅。
不得已,晴英弯下腰,伸出大手去拉扯晴洌的小胳膊。
但就在这时,晴洌听到解开纽扣的声音。
二叔早就等不及他们拉拉扯扯,他在掏枪。
晴英还在弯着腰对付牛皮糖一般的晴洌,殊不知枪口已在他面前五米的地方对准了他。
晴勇的一声怒喝吓住了晴英。
“大哥,如果你不把家主之位置交给我,我就——”
他说着进入把枪对准自己的脑袋。
晴英和晴洌齐齐抬头。
晴洌一愣神,手一松,晴英借势冲出。他身形庞大但行动矫健如风,黑影一现,接着晴勇持枪的手便被晴英的大手攥紧。他的力气太大,就如同止血绷带一般,把流向晴勇五指的血液全部截下,片刻之功,晴勇的五指麻木,手枪不夺自脱。
“啪。”
上膛的枪坠地,发出一声脆响,
“父亲!小心他——”
晴洌即刻追上去,趁着二叔被抓着,她就要去掏他腰间的第二把枪。
可她忘记了自己那时只有五岁。小短腿一脚没抬起来,晴洌平地一跤,摔得四仰八叉。
晴英抬脚把落地的枪踢到远处墙角,松开手,转身去拉糊在地上的晴洌。晴洌被父亲温热的大手轻若无物地拎起来,她的鼻子通红,哭的、急的、还因为正好鼻子先着地。
晴英正背对晴勇,但晴洌看得真切。第二把枪正对准父亲的心口,二叔的手指已然发力。
晴洌一转身,飞身跳起,径直扑向父亲胸口,想把父亲扑倒继而躲过子弹。
“嘭!”
一声枪响,硝烟味飘得满屋。
晴洌慢了一步。
扑上去的瞬间,枪弹也到。
但晴洌笑得起来。
子弹没入她的后心,却没有穿胸而过。
她知道自己从小就比常人皮实,但现在才知道,原来厚实到这个程度。
为父亲挡下子弹头,她成功了!
哪怕在梦里也高兴地笑出声。
她趴在晴英前胸,两人一起扑倒在地。
然而晴洌倒地的刹那,却在大厅角落瞥见一个与此地完全不相符的纤细身影。
原来这里还有第四人。
那是个脸色阴郁的少女,穿一身黑衣,墨绿色的头发扎成两个粗麻花,支棱在脑后。
晴洌在分班考场中见过她,此刻一切真相大白。
阑……
原来这就是你的梦之战。
不遑多想,她只觉身上忽冷忽热,眼前的画面出现扭曲。恍惚之际,晴洌被两只手臂紧紧搂,厚实而有力,带来她十几年试图在梦中重现的温暖。
“洌儿……”
她看不清父亲的脸,但她却笑得满足。
她知道一切都是阑的“梦之战”,重现失去父亲的那日,剥开她最恐惧的一页。
可此时的她竟有些感激阑。
“父亲,如果再来一次……”
晴洌稚嫩的嗓音柔软而清甜。
“我也能保护你了……”
晴洌的梦境应声坍塌。
阑一边心中小感动,但一边嘴角勾得欢起。
晴洌啊晴洌,你这晴家大小姐,真是一根筋,转不过来弯。
你父亲、你二叔,都是梦中一道虚影。只有你是主心骨,且都在围着你转。
但你偏偏舍己救人,这下子——
梦之战,又赢一场。
阑扭头便走,下一个就是蓝凌何。
当她来到蓝凌何的梦中之时,一眼望去,心中有些犯嘀咕。
迎面是三面落地窗的小楼,亮堂堂的。地面上铺着雪白的地毯,柔软若羽绒。蓝凌何背后有一张双人大床,床上一片凌乱,被子枕头堆成大小山包。
蓝凌何赤脚踩在地上,拖鞋扔在一旁,她背着身,手中捧些什么,正垂头看着。
阑很是好奇,蹑手蹑脚走上前。
透过另一个方向的落地窗向屋内看去,阑的眼睛登时直了。
蓝凌何居然在看书!
在梦里看书,而且看得花枝乱颤,笑得肩膀不停地抖。
阑愕地脸上抽搐。
她本该在蓝凌何没有发觉之际,发起第二场梦之战。可偏偏心中瘙痒,她真的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蓝凌何在梦里都笑得那么起劲。
阑继续小心前进,目光锁定在蓝凌何的手中书上。
可奇怪的是,那书页始终是模模糊糊一片,别说文字,她连书上是什么语言都看不清。
阑一路凑去,最后几乎贴在落地窗的玻璃上,与蓝凌何隔着玻璃也就一米,可还是完全看不清。每个字都在跳舞,不停地与旁边的字交换舞伴。
蓝凌何微微侧头,余光一眼瞥见玻璃上贴这个脸,吓得她浑身一抖。
她深吸口气,再看阑那张阴白的脸孔,这才想起她是谁。
阑问:“你在看什么?”
蓝凌何一耸肩:“小说。”
她才不会说是她曾经第三宇宙的书籍,因为实在是有趣,所以几乎能记住每个笑点,在梦里重现原文不过是小事一桩。
蓝凌何把书“啪”地合上,将其塞在枕头下面,一副“就不让你知道”的表情对阑一笑。
阑感到被耍了,这种感觉很讨厌。她的表情愈发阴沉,直勾勾地看着蓝凌何,森森道:“你马上就笑不出来了。我让你和晴洌一样。”
蓝凌何登时撂下脸:“你对晴洌做了什么?”
阑冷脸淡笑:“她看到最怕的一幕,继而以身殉梦了。”
梦之战原理很简单,是利用内心恐惧的心理战。
睡眠时,正是意识薄弱时,阑能进入他人的梦,轻而易举从意识的小洞中取出隐藏的恐惧。被她盯上的人,梦境会依据恐惧的形态而变化,衍生出最不想看到的场景,一步步发展出自我毁灭的情节。
而阑则会躲在不起眼的角落中,大多时候安静看戏,只有少数场合亲自露面补个刀。毕竟大多人都是自己吓死自己,根本不需要她多此一举。
蓝凌何眼神一冷。
“你窥探意识、利用恐惧,这种揭人伤疤的行为很得罪人。”
阑道:“不需要窥探,宿主会自觉为自己布下杀局。再说了,就算记得噩梦,某些片段里恰巧有我,梦中之事又能记得多久?隔天便淡忘了。”
蓝凌何讥道:“宿主?原来你主动把自己和病毒或寄生虫相提并论,这样就说得通了,谁会记得一个卑劣的寄生物呢?”
阑搓着牙道:“你找死!”
“你要对我动手?”蓝凌何语气淡然,全无惧怕。
阑冷笑:“现实中我拼不过你,但这可是梦。就让我在你的潜意识中刨一刨被你藏起来的痛苦吧!”
蓝凌何一耸肩:“刨洞的,来吧。”
阑的脸上寒霜笼罩,狠厉的眼神死死盯着蓝凌何,若一个锥子往蓝凌何的意识中钻。
钻,感觉很硬。
继续钻。
开了一个小孔,尖锥滋滋冒着火花。
用力钻。
她整整努力了一分钟。
再钻……
眼睛都累了,却不见对方周围有什么变化。
暖床白墙,蓝凌何的纤纤玉足在地摊上踩出两个软软的脚印。这样一派温馨,半点危机四伏的感觉都没有。
阑揉揉眼睛,有些发愣。
难道失效了?
不应该。
同样的手段她从十岁开始就在各种人身上实验过。无论男女老少、能力者或者普通人,哪怕是嗷嗷待哺的婴儿,他们都有惧怕的东西。这个“怕”可以很广,有人怕蛇、有人怕怪物,有人怕黑、有人怕被背叛、有人怕死亡……
这些都可以在梦中重现。可偏偏蓝凌何身旁什么都没有。
“你难道什么都不怕?”
阑感到不可置信。
“天不怕地不怕的傻子粗人都怕病死,你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怕?”
“我当然怕,我怕的东西比很多人都多。”蓝凌何一摊手,“只是你的打开方式不对。”
阑顿了顿,结结巴巴道:“哪里不对?”
她的脸白如书页,天生少几分血色。此刻一着急,面上全是石灰色,配上扎起的粗短麻花辫,一捅就破似的,显得极其憔悴。
蓝凌何心一软,也不隐瞒,轻描淡写道:“常人入梦后,便是意识薄弱时。但我在梦中头脑还算清醒,写写文章、做做数学、攒出一份报告什么的,不成问题。”
阑的眼睛瞪得大如灯泡,额上出现道道皱纹。
“你没在说笑?如果是这样,你睡觉的时候也可以进行逻辑思考?怎么做到的?”
“没说笑,多练练呗。”蓝凌何简短一答,懒得解释。
阑紧紧抿住嘴,在原地停留片刻,随后几步绕道阁楼门口,伸手开门走了进去。
蓝凌何坐在床边,懒懒道:“你的通过意识碰不到我,于是亲自大驾光临了?胆子不小。”
阑沉着脸:“为什么你在梦里这么傲?”
她认为在梦中有资格傲气的,只有她自己。
“好不容易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畏畏缩缩实在不像话。阑,亏你敢跨界,直接往我的地盘闯。”
阑不禁讥笑:“我既然敢来,就有办法赢你。”她的脸上浮出兴奋的潮红,“你也算是出名了,赢了你,我会得到所有人的另眼相待。”
蓝凌何摇头:“用这种下作的手段,连兰闵砺都不如,没人会因此欣赏你。”
阑反唇相讥:“呵呵,论起没人欣赏,谁比你资历更深呢?”
“所以我才好心提醒你呀!”
“那我马上让你闭嘴。”
蓝凌何表情一凝,肃然道:“我最后警告你。我的梦不是你的主场,你赢不了我。你现在走我便放你一马。”
“哈哈哈哈!”
阑突然大笑不止,就像听到令人笑晕在地的轶事。
“想在梦之战压我一头?好啊,我就给你个大礼吧。”
话音刚落,她的身躯顿时膨胀。纤细瘦削的身子一晃长到两米多高。
浑身上下都是墨绿色,和身体连成一体的头上有两个犄角,隐约能辨别出是她的两个粗短的马尾辫。身体部分是半透明的,五脏六腑露出轮廓,还是人的结构。粘稠的液体从她的体表冒出,最终化作深绿色的皮肤。
“蓝凌何,清醒很了不起啊?那你给我清醒地去死吧!”
已经不是女声,成了滚雷般一轮一轮的低吼。
蓝凌何半眯眼睛,仔细打量这蠕动的怪物,眸中蓝光透着寒意。
“阑,你索性戳穿了自己的恐惧,原来你怕的——就是变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不等蓝凌何说下去,怪物动了。
从它的身体两侧猛然冒出两个黏糊糊的触手,不由分说便向蓝凌何缠去。它还同时在蓝凌何两侧丢出两团粘液,那是它预料蓝凌何会躲闪的位置,事先布置下陷阱。
蓝凌何稳坐床上,只幽幽瞥它半眼。
“喂,你还有耳朵吗?”
怪物一滞。
蓝凌何继续道:“之前有一点没说,你做好心理准备。我在梦里不仅傲,而且比较暴躁。”
说罢,怪物心窝一冷。
它缓缓低下头,茫然地望向自己的身体,却见身子变成了一个中空的甜甜圈。
穿……孔了?
蓝凌何做了什么?
怎么做到的?
来不及想明白,它的一只触手兀自炸裂,另一只被蓝凌何单手握住。
怪物挺着被贯穿的身体呜呜了几声,似在求饶。
“说人话。”蓝凌何没好气道。
“呜呜、哧、嘎嘎、吱嘎、唔、啾……”
它哼唧了一长串,墨绿色的脸上隐约露出急切之色。
蓝凌何恍然:“抱歉,是不是你的发声器官被我摧毁了?”
“唔啊……”它点头。
墨绿的脸皱在一起,竟现出拟人的委屈惨样。
“看你可怜,罢了,从我的梦里出去,就算我们平手。”
蓝凌何松开它的触手,挥挥手示意它走。
阑化身的怪物如获大赦般转头就要从门口离开,然而在蓝凌何两旁的两团粘液突然不安分地动了起来。它们偷偷绕道床的另一侧,就在怪物前脚要踏出门之时,从蓝凌何的背后猛扑上去。
粘液合二为一,化作一张大网头罩下。蓝凌何来不及反应就被墨绿的粘稠物裹在中间。
怪兽嗤笑一声,嘶哑的声音格外阴森。
“你也有今天!”
再一看,它肚子上的大洞已恢复如初。
“你以为我怕的只是这个怪物的丑样子?”阑蔑笑,“它是不死的,只要被它碰到,就会一边受着扒皮抽筋之痛,一边化作它的一部分。从此,共享一个皮囊,分享一个身体,彼此不分。最妙的是,成了它的一部分,就会和它一同无限再生,一边被吞噬、一边复原,永远循环下去。”
看那包裹了蓝凌何的粘液团没有任何动静,怪物继续得意洋洋。
“我在很多人身上都实验过,有人在被吞吃的瞬间就惊醒,大多人能坚持到第一次再生,只有一成能挨过第三个循环。可这对我来说远远不够。在文峪的三年,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那就是怎样才能让能力者备受折磨却不醒。要改变怪物的外貌让人觉得并非恐惧到极点、没有断肢和鲜血、调节痛苦程度使之在临界徘徊。现在已经是完成品,大多能力者能坚持十五次循环,正好把精神力消磨一空——我便完胜。”
阑不请自来地吐露了一长串,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于是得意地问:“话说,你这是第几次了?”
出乎意料的,蓝凌何的声音随即传出。
“第一次。”
怪物一愣,自己说了这么多的工夫,怎么才一次?
“感觉怎样?”它不甘心地问。
蓝凌何毫不掩饰嫌弃的语气:“我不喜欢这个黏黏的感觉。”
“这不是重点,我是说,你……”
话还没说完,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为什么蓝凌何的听起来如此平静?
阑相信这世界上有人可以忍受住抽筋剥皮之痛,但一边忍受一边还能平静地讲话,这是人类能做得到的事情吗?
蓝凌何又说话了。
“阑,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小时候看神话故事,留下了莫名其妙的心理阴影,但我要谢谢你。”
这句话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出绝对是怪异无比。
怪物一愕:“谢我?”
“是你让我发现能力可以被带到梦里,也就是说,能在梦中进行实战演练。但在梦中练习也有问题,因为梦境毕竟是潜意识所化,有很多逻辑不通之处。”
蓝凌何的话音中窜出兴奋。
“所以,有你这个外来的对手真是帮大忙了。”
语毕,“嘭”地一响。
那团绿液爆开一道口子,蓝凌何随之两手探出,把其扒开。她双手接触的粘液被瞬间蒸发,消失速度快过再生,绿油油的粘稠肉眼可见地减少。
怪物看得愕然,触手乱抖。
“话说,这么黏糊糊的东西居然想往人嘴里钻,真是恶心透了。”
蓝凌何一脸嫌弃地甩手。虽然她的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残留,但回忆起刚刚被包围后那种令人作呕的气味,她不禁一阵胃痛。
阑的脸色越来越差,表现在怪物的脸上,就是头越来越不对称。
蓝凌何发现了它的情绪波动,大方道:“我可以解答你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是最后一个?
阑忍住脱口而出的话。因为答案马上就会揭晓,不需要浪费指标。
“你究竟恐惧什么?”
从怪物口中传出这样的低吼。
“好问题。”
蓝凌何道:“怪物,有些可怕却没什么可恐惧的。如果要说,吃人也不值得恐惧,毕竟人也是一种有机物,有营养就会被分解。每种生物都有其天敌,所以真要害怕就怕点高级的。每个人都不想疼、不想失去、不想死,可该来的还是会来,这是人类的命运。要说真正让我恐惧的——”
她冥思苦想一会儿,表情一凝:“就是把自己的命运亲自奉到别人手中,然后对方把我死死圈住,让我连思考的权力都没有。”
蓝凌何眯起眼睛,她的语气变了。
“所以你描述的‘吸收再生循环’有点擦边了,让我觉得——甚是讨厌啊。”
清清冷冷的蓝色光芒溢出,梦境覆上一层幽幽蓝晕。
地一震,那是怪物猛地发颤,心肝抖作一团。
蓝凌何清笑:“我答完了,阑,轮到你来陪我验证一下我的能力到底是什么吧!”
说罢,一步踏出。
阁楼玻璃陡然破碎。
阑猛地逃出房子,几步便跑出几十米。
蓝凌何一步步走向门口,房屋只剩下一个空壳。不等她伸手推门,门掉了。
蓝凌何唤她:“现在这里都是我的梦了,我不醒,你再逃又能逃去哪里呢?”
阑一边拼了命地跑,一边变回人类的形态。
原因很简单。
一个被蓝凌何吓得满世界抱头鼠窜的怪物还值得恐惧吗?
无限再生又如何?
只要被抓住,禀赋变累赘,求死不能!
蓝凌何的声音从她背后跃出。
“你还记得我说梦里有很多东西不合逻辑吗?其中一个就是,几个小时的睡觉时间,在梦中可能过了几年。”
“啊?”
阑有极其不好的预感。
蓝凌何一闪便到了她的眼前。
“阑,接下来几年,请多指教哦。”
.
再睁开眼睛,迎接她的是晨曦的熹微之光。透过窗子的光束抚在面颊上,暖意融融。
蓝凌何第一时间来到晴洌床边,见她呼吸平稳,脸色也不错,这才放下心。
抚着长发,她披单衣站在阳台上。
不远处十米高的巨幕上,她和晴洌的姓名后面多了一分,这一分也使得她们在二十四组中排名第三。
另一边,在一个没有拉开窗帘的屋子里,一个少女蜷缩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从头到脚。厚重的被子让她出了一层汗,可她仍在发抖。
啊!
她在心里惊叫,因为她听到什么声音。于是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向外张望。
“阑,你这样一蹶不振的样子,真是狼狈啊。”带些恹恹的话音传来。
阑一眼看到靠墙站着的希尔夫。
“别、看我……”阑又缩了回去,“你如何进来的?”
“把你的锁化掉了,从门口大大方方走近来的。”希尔夫满脸不在意道,“现在时特殊时期,可以随意破坏公物。”
“哦。”
“看你这样,还能继续打吗?”
“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就请不要继续羞辱我。”
希尔夫一勾嘴角:“不,反而说,我现在变得有些看好你了。敢只身挑战她们两人,你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样颓废嘛。”
“你看到了?”阑疑惑道。
“通讯设备上有显示。”
“哦。”
“怎么输的?”希尔夫问。
“很惨。”阑随即又想把头缩回被子里。
“梦之战不是你的主场?”
“我成了客场。”
“所以呢?”
“很惨。”
“我真的不想一点一点挤你的话。”希尔夫一抬手扣住被子边缘,“你就不能主动说点什么?”
阑拗不过她,嗓音哑哑地道:“我第一次在别人的梦里被吓晕,感觉好像被折磨了好几年……”
她吸了吸鼻子,带着些喑哑的哭腔道:“希尔夫,蓝凌何欺负我……”
希尔夫轻哼一声:“哭有什么用?给我说点实际的。”
阑揉着眼睛,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道。
“我知道蓝凌何的能力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