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宇宙,四方大陆之北。
幢幢高楼凭空拔起,玻璃幕墙和钢铁框架瓦代替了略显老旧的青瓦砖墙,一板一眼的平楼被流线型建筑和不规则设计所取代。大理石柱架起宽阔的大厅,玉色地面光滑可倒影,从内到外一片敞亮。
最大的改变莫过于学院中央平添的高塔。塔高足有二百余米,远远望去,塔尖入云。底部为正圆形,青铜色的敦实塔身泛着金属质地的灿光。中部缓缓变细,并非直上直下,始终带着些弧度。到了高层,装修风格是清一色的落地窗,窗户镀膜墨色薄膜,随着太阳的起落显出不同颜色。
校门也以新代旧,几米高的纯白墙面雕有四字,是飘逸挥洒的手写体——
“文峪学院”。
一袭身影悬在高空,确认搬运来的建筑皆安置妥当后,满意点头。
“会长,文峪新校就交给你了。”
另一饱含雀跃的声音叹道:“啊,我梦寐以求的塔呀!真是有劳你了呢!”
“不必道谢,这是你的报酬。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人影无踪。
半空划过懒懒的长吁短叹。
“八九年苦工赚了一个学院,真不知道是赚了还是亏了呀!”
纯白的云朵软绵绵留恋在空中,阳光镶嵌上金边,仿佛伸手就能触到。远山与彩云相偎,相互吐诉心声。
晴空万里下的学院真的很美,初见只道别具一格,放目四周,新现代主义风格的建筑群,任谁见到都感到耳目一新。
学院数千米之外的空地上,二人遥遥相对。
“一个假期不见,让我瞧瞧你的进步!”
暮川汐笑容自信,微微勾起四指,示意她攻来。
莳羽怜双手抬起,十指交错,数条水链从她的掌心跃出,凌空掠过,一阵清凉扑面。
水链如细蛇,柔软而变化百般,从各个方向缠上暮川汐的身子。它绕紧后轻轻一提,将他抬到半空。其余水链在周围均匀分布,继而由线成面,延展成全方位包覆的球面。不断有新的水源补充入内,水球内部由空化实,原本的空气以气泡的形式“咕噜咕噜”冒出。
眨眼之际,暮川汐的四肢被水链固定,从头到脚皆浸泡水中。水波潋滟,他雪色的长衣在水中左右摆动,如净白的参差荇菜。褐色的短发柔软地荡开,又被暗流冲得四散。
莳羽怜收回右手插在腰间,扬声道:“如何?升级版的是否有些威胁性?”
暮川汐屏住呼吸,脸色不变,心念集中,手心处乱流陡生。
先是有小气泡缓缓冒出,继而气泡胀到拳头大,从缓至急,最终半个水团如沸腾般剧烈冒泡。
莳羽怜左手发出的水链被巨大的气泡崩断,水流藕断丝连般地便要接续而上。可密集的气泡群随之蜂拥而上,水链被“咕噜噜”地泡发成了白色细沫,最终断在中央。
没有水源补充的水球徐徐缩小,很快无影无踪,被汽化得干净。
暮川汐抬手摸过黑发,五指所过之处,湿淋淋的头发倏忽干燥清爽,飘逸如风。他驻步地面,悠游自在地评论道:“有进步,困住我一分四十四秒。”
这显然不是莳羽怜想听到的评价。她蹙起秀眉,噘了噘小嘴:“电解真是麻烦,竟比我造水的速度还快。”
暮川汐含笑走来:“别灰心,等开学了,我们去演练场再比,你便能放开手脚。”
莳羽怜眼睫垂下,小声嘟囔道:“施展全力也占不了上风。这已经是我尝试的第三十六次了,竟连两分钟都没困住你,你当真是我的克星。”
“并非是克你,不过是技高一筹罢了。说来,你的能力其实有很多方法战胜我。”暮川汐调侃道,“记得你第一次向我浇小雨,后来改成甩水弹,继而砸水球……比起那些小打小闹,你现在能泡我一分多钟,这时长足够淹死兔子、鸡之类的,弥足有长进。再努力一下,胜利在望。”
莳羽怜翻了翻眼睛,噘起嘴,不吭声。小风吹过,她微卷的藏蓝色长发在风中飘动,晶莹剔透的俏脸泛着轻粉,被蓬松的长发掩着,显得娇小可爱。
暮川汐也不再打趣,侧身面向北方,举目远眺。
“明天该开学了。”
莳羽怜站在他身侧:“你期待文峪新校吗?”
“我更期待为我们建起新校的那个人。”
“你觉得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必为奇人。不过究竟有多出神入化,到时候便知道了。”
莳羽怜一笑,淡蓝色的眼眸闪闪发光:“希望会有惊喜吧。”
暮川汐目如深潭,唇边噙着微笑:“会有的。”
清风拂过,草叶窸窣,树木沙沙作响。淡蓝的天空广阔无垠,晴空下的故事永远也说不尽。
暮川汐又重复一遍,是为对自己强调。
“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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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宇宙。
翌日,同为文峪开学日。
蓝凌何在床上辗转反侧,长发被她翻得散乱地覆在枕头上。
想到明天的开学,本忘怀的往事一幕幕跑出来彰显存在感,像走马灯滴溜溜转个不停。
数个声线脑海中交替,一会儿是老师四年前的劝退,一会儿是母亲半鼓励半命令的话语,一会儿是父亲一锤定音的决定,一会儿又是那些看不上自己的同学,故意不压低声音的讥讽……
声音来自记忆,堵也堵不上,抹却抹不掉。
按照校规,每年要淘汰排名在最后百分之五的学生,而去年她是未淘汰的最后一名。四年前面对老师的直言不讳她没有主动退学,如同走钢丝一般,眼看就要滑脱却又扭身回来,她这般如此摇摇欲坠地坚持了五年。
老师皮笑肉不笑地说:“真是个奇迹。”
父母拍着她的后背道:“今年再加把劲儿!”
她踏着那道分水岭,脚底被水浸着,全身发凉。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有盼头。因为只要抬起头,她还能看见他。哪怕只是一瞬照面、一个背影、远远听到他的声音、甚至是全校表彰时注视他完美的侧脸……
她便不再介意成为众人议论的靶子。
记忆定格在与他的共享的片段中,脑中的糟乱皆被制伏。
蓝凌何终于安心睡去。
再次睁眼,是一片新的世界。
天空湛蓝无云,万里澄澈,艳阳静守大地,天地宁静。
蓝凌何身着一件浅色的单衣,看似普通,衣服料子却出奇柔顺。清风拨动她琥珀色的长发,风中有淡淡的甜味,叫人心情舒畅。
她抬手把头发拢在耳后,然后顺着前方的小径向下走。她的视线并不清晰,可顺着脚步走却没有一点问题,似那台阶是根据她的步伐而动的,大可随心而行。
青灰色石阶延绵不断,通下山麓。沿途有湛蓝的花朵盛开在四周,花瓣上留恋透明的露珠,宛如剪下蓝天一角雕刻而成。
“您来了。”
两个三十岁上下中年人从后方冒出来,躬身行礼后递上一件外套。她欠身谢过,继续下行。
自从四年前她来到这里后,这个梦的场景不断出现,哪怕每次醒来便会逐渐忘怀,但她确信自己曾置身此处。一景一物的熟悉感蛰伏在潜意识中,在抵达的瞬间一触即发。
这两个侍从也似曾相识,可她从没有看过他们的正脸,倒不如说,看过也不会记得。
“你知道吗?明天,文峪又要开学了。”
蓝凌何随口说,是说给自己的,没期待对方接话。
中年人果不其然地沉默,只默默跟着她。
“有时候,你极其抵触一件事,在做之前早已想好了几十种理由,可迫不得已做的时候,却发觉过去的恐惧只是小题大做,继而一阵窃喜。”她半眯起眼睛,“但我不是,因为这件事我已经做了五年,它的细枝末节我一清二楚。”
心中积压已久的情绪徐徐膨胀,手舞足蹈地蔓延,周围的景物也由灵动转为沉闷。
阳光颓然,蓝花凋敝,风声四起。
她察觉到这变故却不在意,边走边道。
“从明天起,我要继续挑灯夜战,在目光的夹缝中找个角落认真学习。我要重温如何对旁人的脸色视而不见,听着闲言碎语也能从容不迫地吃饭。我要想个应对‘哟,你又是吊车尾’的答语,作出不在乎的表情继续谈笑风生……”
明天,说得好听。
明天马上就要变为今天。
蓝凌何苦笑:“你们说,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办呢?”
一向沉默的中年人竟开口。
左侧之人声音雄浑、语气谦恭:“恕我无能,帮不了您。”
右侧之人思虑良久后,语出惊人:“请把情绪发泄给我们。恕我等愚钝,这是我们能做的极限。”
蓝凌何一怔。
发泄情绪?
这旁敲侧击的方法倒是她不曾考虑的。就算想过也直接忽略。
旋即回头,她头回有兴趣知道两人的面目。可映入眼帘的是两张平平无奇的脸,就像在街上随手抓拍几十张人像后平均出来的。真的是看过就忘。
“发泄给什么?”她问。
两人也给不出答案,眼中露出的神情似在说:无所谓。
蓝凌何心里松动,她右手一扬,在半空中随意握拳,掌心忽而出现一枚乳白色半透明的石头,对准阳光看去,萦绕金煌。
“发泄真的有用吗?”
她自言自语。
“嘭!”
石头消散,由内而外爆炸成碎末。暖人的日光随着石头炸裂,橙色的光点铺出异色的雾气,似小小的白日礼花,逐渐氤氲进空中。
爆破一响如此干脆,就像一尖刺戳破气球,一指头捏瘪气泡,声响和触感把心里的气“呲”地放了出去。
“有用!”
两个声音一齐响起,还附加点头如捣蒜。
蓝凌何合目轻叹:“也罢。”
再仰起头,眼神凝聚,眸光璨璨。
“爱我之所爱,梦我之所愿,在我的梦里,我可以尽情创造,亦可以肆意毁灭,无关是非对错。”
气浪从脚下跃出,长发随话音飘飞,她的一语扯下心上的束缚。
“因为,这是我所主宰的世界!”
想法一旦萌生便一发不可收拾。她不顾台阶的下落,大步径直向前走。
凌空踏出,身后台阶灰飞烟灭。
狂风乍起,天空被遮天蔽日的熊熊湛蓝覆盖。这色彩极为强烈,浓郁得要把万物染上其色彩,霸道得要把一切阻挡之物都归入己身。
花田被掀起,花瓣飞得漫天。无数鸟儿挣扎着从四处腾身,惊慌失措地鸣叫。两个侍从看着四下徐徐瓦解,竟一脸喜闻乐见的诡异表情。他们临死也不紧不慢,目光叠在一起,相视点头,下一刻碎裂成红色的光片,零零点点烁在空中。
蓝凌何阔步向前,轻衣飞扬在滚滚烟尘之中。
她的嘴角勾起,掀起毁灭的美感。
“对,这才是我的世界。不管遭受任何蹂躏都会按照我的意念全全复原,不用受到约束,哪怕挥霍狂傲也无人能挡!”
大片大片的场景消失殆尽,散作遮天蔽日的尘埃,碾为浩荡无边的齑粉。
“我所拥有的足够让我引以为傲,这才是我想要的世界啊!”
飞尘如洪水般席卷成涛,被无形的力量一齐送入她的背后。
湛蓝的领域,如怒海狂澜,似烈焰连天。
她不想承认自己需要靠发泄找回心境的平衡,但笑容在此,不得不认。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严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夹杂着愤怒,像训斥胡闹撒野的顽童。
“蓝凌何,你闹够了吗?”
她的心中猛地一颤。
这个声音,怎么好像……
身影逐渐变得清晰,如刀刻般清晰的面孔荡漾在她的眼中,与眸光交织成复杂的神采。
他的眉目坚毅中有堪比高山的傲然,黑眸深刻处有胜过峡谷的肃穆。那五官之俊美连巧夺天工的画家都难以描摹,一个笑容深沉又沉寂,如石破天惊般令世间动容。
她微微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大口冷气涌入口中,逼得泪水先一步模糊视线。
于她而言,他是无法用言语描摹的完美者。对他的欢喜深深扎在心田,醒着、梦着,没有差别。
可他此刻的眼神如此凌厉,像蔑着猖獗的犯人。
“还不住手!”
蓝凌何用力吞下泪花,正声为自己分辨。
“暮川汐,我的梦境,我自己掌管。”
“掌管?”他冷意逼人地道,“你是在毁灭。”
蓝凌何认真道:“毁灭,才能重建。”
暮川汐眯着眼看她身后无火如荼的飞灰,吞没苍穹的蓝焰,目光又转回她的脸孔。
她唯美的轮廓依旧明净而柔和,但灿灿眼眸散发着夺目的明光,凛冽的幽蓝在眼底攒动。
他问:“那你要如何重建?”
“不,还不是时候。我还差一步没有毁灭完。”
“哪步?”
蓝凌何轻翘嘴角,笑意释然。
一把利剑在她手中渐渐成形,纯金的剑柄比光更耀眼。流光的剑刃映着天际的蔚蓝,冰冷的气息灌溉其中,让人见之生寒。
“喂,你难道要——!”
话出一半,暮川汐预感不妙急忙上前两步。刚想抢下宝剑,她却先发制人地把剑掉转方向,冲向自己的心口,手腕一紧,竟然毫不犹豫地刺了进去。
剑尖从骨缝间巧妙地钻入,顿时鲜血四溢,大片大片衣服描上鲜红的蔷薇,绽放如夏。
“蓝凌何!”
暮川汐攥住她的腕子,可剑已入膛。
显然没料到在梦中也会感到剧痛,蓝凌何笑意敛去,唇被咬得血色愈浓,上身在抖,可越抖越痛。
“蓝凌何……你啊……”
暮川汐松开手想去拔剑,可犹豫一下,还是没有触碰剑柄。他的眼神杂糅了多种情绪,不解她的行为,懊恼没拦住,更心疼她的痛。
见他的神情缓缓流动,带上温度,蓝凌何感到欣慰。
“这样,便毁灭完了。”
她的笑容似三月乍起的春风,拂过耳畔,可涌出的鲜血如此惊心动魄。
“我的梦,终于画上结局。”
他撇开头,挪走目光,不忍再看。听她说得如此轻巧,一口气哽在胸口,他急也不是、气也不是,只得语气沉重地低问。
“这种痛觉、此般触感,你觉得这是梦吗?”
蓝凌何噙着颤抖的笑意。
“如果是梦,我此刻便虚幻,剑入胸膛又奈我何?我的确需要发泄,发泄的最终目标正是我自己。如果不是梦,我即为真实的我,我斩去的便是那不堪的自己。”
暮川汐无奈地望着她:“何苦与自己过不去。”
她胸前的殷红慢慢扩大,痛得发红的脸孔逐渐泛白。
“你果然不懂。”
她低下头,眼中的光芒丝丝被剥夺,湛蓝的穹顶愈加浓郁。
“太多人唏嘘身世的平庸,我不在乎;但所有人认为努力便能补足天资的差异,这却是我难以逾越的天堑。知道的越多便越发觉自己的无知,这何尝不是一种进步;可越努力便越发觉自己的愚钝,我又该如何欺骗自己,编出未来会更好的春秋大梦?”
她的心头酸涩,酸楚与胸口的痛混合,呼出她的泪水。
“你是受万众瞩目的天骄,我是班级与学院的弃子。我躲不掉、跑不了,唯一的欣慰便是见到你的一时半刻。我知道你不会再注意我,可我放不下。”
泪水不停地落下,和胸口浸透上衣的鲜血混在一起。泪水把血迹晕染开,有了层层叠叠的殷红。她别过头,不让他看自己布满泪痕的面孔。
“我不能放弃,因为背负着家人的希望;我无法继续,因为我早已失去了自信。所以就这样苟延残喘。你理解不了吧?因为你俯视我们太久,久到忘记被俯视的感觉。暮川汐。上天到底赋予我什么罪愆,让我跟随你的步伐,一路走,一路错……”
伴着泪水倾吐出最后一句,宝剑“砰”地破碎。
鲜血汩汩流淌,染红大半身躯。她的身子猛地一晃,眼看就要倾倒。
他迎上去,轻轻抱住她。
“何……别再说了。”
蓝凌何抬起头,声音软软糯糯。
“这下子,你懂了吧。”
他点头。
她像注视珍宝般凝视他俊美的面庞,目光蓄着温存,小心翼翼。苍白的唇瓣一张一合,仿佛秋蝴最后的展翅。
“不管距离多远,我还是喜欢你……”
暮川汐瞳孔缩紧,嘴唇颤动,不知如何作答。
蓝凌何对他轻轻摇头。胸口一阵冰冷、一阵灼热,她的衣服满满当当都是殷红。
“我不需要你的回答。因为我本就不配和你在一起……”
话音虚弱,暮川汐清晰地感到她的身体在迅速变凉。他颤声道:“对不起。”
蓝凌何牵扯嘴角,露出柔和的笑容。
“若在第零宇宙,说不定,我就能和你在一起了……”
暮川汐深深望着她苍白的面孔,揽着她的胳膊想用力又不敢用力。
他努力把嗓音柔化,告诉她:“若能再会,或许吧。”
铺天盖地的湛蓝宛如奔腾的沧海一跃上天,海水汹涌湍急,不断向四面八方延伸。
蓝凌何浅笑,天光与眸色交织,仿佛将世界尽收眼底。
“有你这话,我又能多个盼头。明天,文峪见……”
语毕,浑身的最后一丝力气也泄了,她整个人向他倒去。但还没等重量压到他的身上,蓝凌何杳然消失。
暮川汐两臂一空,唯有留下衣上沾染的血迹。
他这才发现,没了她的世界,只剩茫茫死寂。
蓝色在燃烧,熊熊烈烈,待到湛蓝平寂的那一刻,再也不会有天地之隔。
“蓝凌何,你斩去的是真实的自己。如此,我们或许真的能在第零宇宙再会。”
他低下头,瞧着身上的血迹斑斑,看得眼睛发红。她的鲜血浸透他的前胸,似乎情绪也随之传染到他的胸口,他心中忽然生出无来由的愤懑。
“管理者大人!”他对天吼道,“我知道你在看着!”
等了片刻,不急不躁的声音果然从远空徐徐飘来。
“好戏落幕了?”
“你少来!”暮川汐的喊话一句比一句语气加重,“为什么不告诉她这里是通道?就这样看着她因为绝望而自裁吗?你让我等她,难道是认定我的出现会导致她的死亡吗?你就是这样利用我的吗?利用我让她怀着不甘死去!”
暮川汐怒火中烧,可对方沾沾自喜。
“没错啊!出通道唯一的办法就是死亡哦,蓝凌何在通道中毁灭自己的方式是何其独特,所以注定出了通道也会不同凡响啊。我这个主意是不是一石二鸟呢?”
“二鸟?”
他重复了一遍,染着余怒的语气加上并不正经的形容,听之很是别扭。
“不喜欢这个比喻啊?‘一石二人’会不会太血腥了些?”
暮川汐的面孔寒冰笼罩:“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请认真一点!”
“我可是认真十足啊,没搪塞你哦!”
暮川汐不理他。
通道管理者话音一转:“暮川汐啊,你第三宇宙的意识在通道已经逗留了一周了。该腻了吧?你也没力量再留下来了吧?要不你也不会干巴巴地看着蓝凌何把自己扎透了,着实废物呀!”
暮川汐垂下头,被一语说中,心里纵使有天大的不服也得压下去。
“现在轮到你了,瞧瞧你身后是什么?”
消碎的世界在其面前,暮川汐一回头,后方正是百尺高崖。
“你现在内疚吧,心里不舒服吧,干脆就丢下这些,跳下去吧!”
他的话语极其没心没肺,暮川汐怒气再盛,直到那人又轻飘飘地补了一句。
“文峪再会哦,暮川汐副会长!”
暮川汐一怔。
管理者竟然在这个关头给自己偷偷透露了第零宇宙的情况。这简单的几个字蕴含很多信息。
首先第零宇宙也有一个他,其次此人是文峪学院的副会长。自己会和那副会长进行“融合”,而他的一个“再会”便说明之后还会和这不显山不漏水的通道管理者相见。
所以,好戏那时才真正开始
暮川汐缓缓走到高崖边,停下脚步。能量逐渐集中到心口,电光在掌心啪啪作响。
他的嗓音清清冷冷:“也罢。那就如你所愿。”
“你如果你下不去手,可无法获得现世于第零宇宙的资格哦。学学人家蓝凌何,多干脆呀!你可别被稀里糊涂的女孩子给比下去喽!”
半空的声音实在让人气恼,暮川汐不加理会,目视远方,一手放在心脏前方。
他问:“第零宇宙的我们,会在学院相遇,对吧?”
“哎呀,出了通道你的记忆和意识完全泯灭哦,就算我胡说八道,你也无法认证啊!”
“可你没有骗过我,你说蓝凌何会来,她真的来了;你说她会摧毁个体空间,你又对了。何必临了还要骗一个快要消散的意识?”
“哈哈,你真是抓住了我的好人特质呢!我想啊,你们十有八九会的哦!”
暮川汐露出浅笑,低语道:“那就好。希望那个我,能给出她想要的回应。”
管理者清越跳脱的声音远去。
“有劳你了啊!拜拜!”
暮川汐小幅度地无奈摇头。
“再会。”
清风抚弄他的长衣,悬崖衬得他的身影愈加笔直。暮川汐的表情淡如烟云,仿佛是登高望远的雅士,放眼万里江山,胸有锦绣前程。
与此同时,他放在前心的右手轻轻一用力。
“噗!”
一口鲜血喷出,衣服上大片鲜红应声染出,和她的鲜血重叠。
“不够,远远不够。”
他紧咬牙关,刚刚断了自己的主动脉,不还有静脉和肺动脉吗。
“啪。”
众多血管一齐断裂。
胸口一阵火热,却只剩下鲜血淋漓的空洞。他挺拔高傲的身姿在山风的扑打中站不稳,憔悴得似要在风中凋零。
暮川汐垂下头,望着手心那尚跳动的心脏,他明亮透彻的眸透着安详,颊上牵出释怀的笑靥。
自己的短痛远不如蓝凌何的长痛,愿平行的长痛与短痛,在第零宇宙汇合。
心脏冷却,渐渐消散。
他的身躯直直坠下,在半途消失成风。
远方的天空风云变幻,被粉碎的另一侧空间无论什么都被染上纯净的湛蓝。可背后天空阴沉、太阳惨淡,一切都失去色彩。
湛蓝不在,苍穹破碎后是一片漆黑,那里可能是虚无,也可能是另一个世界。
很远的地方,那漆黑的身影坐在一处高台之上。黑衣随风摇曳,他双手托腮,深邃无光的双眸盖过夜之迷蒙。
小何啊,四年来,你时不时到通道里走一遭,到现在,我才算真正见识到了你的实力呢!
哈哈,哭得那么伤心却让我觉得很帅的,你是第一个哦!
不过你的一个念头差点便将个体领域击垮,真是任性哪,让我这个管理者帮你收拾烂摊子。
啊哈,等你把第零宇宙搅得天翻地覆,我倒要看看他是个什么反应。
哦哦,真是叫人期待啊!
他站起身,屈膝弯腰助跑,紧接着猛地蹬腿,如黑色子弹般射出。他腾身入虚空,翻了个身,肆意地张开双臂,像放弃扑打翅膀的飞鸟,仰面倒向那蓝色火焰背后无尽的空洞。
他开怀地笑着,渐渐淹没在漆黑中,与它融为一体。
“托你的福哦,今天,我终于可以离开通道了呢!”
“哈哈哈……”
自此,通道管理者正式卸任。
通道自建成之后,从平行宇宙中过渡了成千上万的人才。这些新加入之人一部分与原居民融合,过去宇宙的常识、知识和记忆消散一空。另一部分诞生为拥有庞大力量容器的婴儿,他们作为天才降临于第零宇宙,开始全新的生活。
“超能力决策”便是广博无数平行宇宙的简化版“通道法则”。
然而,有一人将其悄然打破。
便是她,在能力者的宇宙谱写出翻覆世纪的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