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拟战已进行五十分钟。
暮川汐坐在阵营内时刻接收三支队伍的联络。
其旁是一个娟秀柔弱的少女,圆润清秀的鸭蛋脸,皮肤极其白皙。她透亮的明眸清澈如水,瀑布般的长发一直垂到后腰。少女的发间系一个蝴蝶形发卡,有一点动作便伴随蝶翅簌簌。
她安静地站在暮川汐身边,忽而伸出右手抵在额角,状若在感应什么,微微昂起头。
片刻功夫,她弯起眼角,一脸欣喜。
“霖喻分队顺利行进,他调整重力,让部队的登山轻松许多。从我看到的地形判断,霖喻分队很快会遭遇敌方,副会长你猜得好准,是凛轩带队。”
她便是普通学生会的副会长,洛熙,有着“预测未来片段”的能力。
暮川汐点头。霖喻和凛轩的相遇最容易预测,所以他并没有露出多少满意。比起他们,莳羽怜分队是他关注的重点。
暮川汐一手托着下颌,另一手看似随意地摆动了两下。只见地图从二维变作三维,又转了两个方向。他的目光凝在一处狭长的土色区域,在辽阔的场地中,这一小方异样藏在两山之间,很不起眼。但暮川汐不记得之前有这样的裸地,故翻来覆去地看着,回忆着,眉间不经意间起了两道竖纹。
“洛熙,可有任何莳羽怜分队的信息?”
洛熙脸一红:“抱歉副会长,我的能力不能有针对性地预见,至少在现在还做不到……”
暮川汐“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洛熙明显能感觉到副会长非常紧张。在她眼中,紧张不安和雷打不动的副会长很少有交集。
除非……局势有急转直下的可能。
“副会长,你在想什么?”洛熙问道。
暮川汐暂时把目光从地图上移开,分析道。
“会长说他和雪集有协议,雪集不会乱用对空间的掌控权,也就是说,他不会在中途人为改变地势和环境。考虑到他要随时维持空间,分心之下,应该发挥不出实际战力。按照正常的逻辑思考,杰是雪集请来代替自己作战的外援,有极大可能和雪集同行。所以我安排会长的主力军走大道,也只有他,遇到雪集和杰两人仍有一战之力。”
这个部署当下看来是最合理的,可暮川汐隐隐觉得有哪里疏忽了,而问题最可能出在莳羽怜的分队。
他刚想继续说,忽然通讯设备一响,他迅速看去,却是会长发来的影像配文字。
“嘿,你们看啊,乱石滩上有很多石英片,阳光一打,看上去甚是漂亮啊,你们说这是不是雪集会长的巧思?”
暮川汐眉梢一挑,想发怒还是忍住了。
洛熙苦笑,这主力军一路通行无阻却行动极为缓慢,大概便是被会长的闲情逸致拖沓了。
“副会长!”
再次响起的通讯却是一个急切的呼唤。
“晴洌,怎么了?”暮川汐一惊,连忙问。
“我们已经到了最西侧火山的山脚,地图上原本显示此地是丛林,可我们发觉环境极其干燥。草本植物大多干涸而死,树木上而别说是露水,就连叶中的汁液也在加速蒸发。环境中可利用的水的比例被大大削减。”
果不其然,地图在实时变化,暮川汐先前看到的异变是人为造成。
他立即回复:“按照你说的情形,应该是对方控制气候的云蓓和掌管植被的桓樾所为,不算太糟,莳羽怜能够应对。让连泽焒为部队加速,尽早穿过此地,选择地势较高的路径走。另外,晴洌,你提醒莳羽怜注意计算造水的速度。和以往演练之地不同,这种植物极其渴求水分,她造出的水能循环利用的比例会极大下降。”
“是!”
期盼许久的联络终于到了,目前看来还算顺利。可暮川汐没有一点放心的感觉,心跳加速,手心不断出汗,皮肤黏黏的,似乎一切征兆都在提醒他什么。
文峪的副会长只有两人,恃迦却有三人,蓝凌何此时不在,幸运的是霖喻的“重力”正相克凛轩的“风”,这才让文峪有了等同数目的带队者。就方才晴洌的描述,十有八九对面是希尔夫,所以有此抑水助火的布局。莳羽怜、晴洌和连泽焒,他们处于弱势,可也不是那么容易击溃的。
即便如此说服自己,暮川汐的眉却越皱越紧。
他突然发觉到不安源自何处。
到目前为止,洛熙预见的片段几乎涵盖了对方的所有学生会成员,哪怕不是直接看到也能推断而出。唯有杰根本就没有露过面。他那看似一般的三级下‘无效化’能力,想不到还有如此效果。
洛熙察觉到他的异样,她坐不住,蹑手蹑脚来到他身后,伸出右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拂上他的肩头。碰到他的瞬间,她的指尖如同过点一般,刺痛打得她整条胳膊都麻了。
暮川汐紧张之时,身上会不自觉地带些游离电荷。
洛熙心里酸涩。她觉得暮川汐一个人担起文峪的总帅,挑起胜败的大梁,真的不容易。可自己能做的,不过是断断续续提供一些情报,就像个时有用、时摆设的花瓶。
洛熙忍着没动,深吸一口气,轻声唤:“副会长,没事吧……”
暮川汐缓缓抬起左手,示意无碍。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下一刻响起的通讯如同炸开的警报,暮川汐猛地一抬头,洛熙手一抖。
“汐!火山临界处,我方碰到杰!”
莳羽怜的语速极快,用了最简单的句子,声音很是焦急。
“我们……”
“啪。”
话没说完,通讯中断。
“莳羽怜!听得到我说话吗?”暮川汐兀地站起,焦急道。
但通讯被完全切断。
他接收到莳羽怜传送的环境影像,可持续了两秒便一片空白,只给他一瞥的机会。
影像中唯有一人,黑衣黑发,那是杰。
暮川汐毫不迟疑地道:“洛熙,这里交给你和祁懿,请你代我随时做出指挥。地图会实时变化,若有变动,你及时通知我。莳羽怜的部队需要支援,我和洛伊现在过去!”
“好……好。交给我吧!”一愣后她认真地深鞠一躬。
洛熙看向手提红缨长枪的洛伊,做了个口型:“哥,保重。”
洛伊微笑,毫不耽搁,转身便走。
祁懿从人群中走出,翻身上了指挥台。
暮川汐道:“这是关系到文峪命运的战争,不管发生什么,阵营不能丢,必须守到最后一刻!”
“是!”祁懿郑重回应,掷地有声。
“阵营留下普通科一百五十人和战斗科五人,其余所有人立即出发!”
暮川汐几步跃出,黑衣随风扬起。
他的身旁传来几声电弧的爆响,如同号角传出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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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战前集会之时,所有人都在看雪集三人。但回过神后,他们都意识到恃迦有两个重量级人物没有露面。
便是在战前会议上会长特别提到的两人。
文峪会长说明了希尔夫的恃迦副会长的身份,瞬间引暴全场。不过在会长极有逻辑的解释下,大多学员还是坦然接受了希尔夫的“间谍”行为。只有小部分希尔夫的仰慕者一时过于激动,还有两个男学员回去大哭了一夜。
然而接下来,会长沉着脸介绍了杰。他说杰是双能力的危险人物,主能力为五级下的“空气控制”,副能力为三级下“无效化”。
双能力者意味这什么?
说来简单,概率相乘。
拥有五级下的概率乘以三级下能力的概率,基本上是十万分之一乘千分之一。
这便是他的稀有程度,比保护动物还珍贵。
会长坦言,杰最大的特征就是和他有九成九的相似。而说完这话,他一反常态得惜字如金,一字不多说。
若是放在普通人的圈子里,这一句话就十有八九就说明两人是血亲;可能力者的世界不同,改变相貌的方法不说有一百种也有六七十种。
故此学员们各自有各自的猜测却下不了定论,都识趣地不碰此会长讳莫如深的话题。
那么列队开战时,两人在哪里呢?
其实就在恃迦队伍后方。一丘之隔的草坪上,一人躺着看天,翘着脚一脸悠闲,那是杰;另一人跟随他,看似漫不经心却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自是希尔夫。
两人被如此安排,因为希尔夫是除了雪集外最能震慑杰的人。以她的性子,若被杰惹恼,绝不会像月咏翔一样试图理论或者如霖喻默然不语,而是毫不留情一个火球砸过去,直接往脸上糊。
希尔夫是极少数对杰的真实身份略知一二的人,所以月咏翔安排她和杰同行的时候,她打心眼里抵触。可为了恃迦,她还是憋着气答应下来。她和杰表面是同盟,心中却芥蒂颇深。
出队后,杰时而混迹队列之中,时而散漫地离队行动。
他走在密林之间,一点声响都没有,轻快的步伐让人觉得他并非是步行,而是腾空滑行。他嘴里哼哼着不成调子的小曲,漆黑的眼眸涣散地打量周围,一派逍遥的自在模样。
最值得在意的是,杰始终是笑脸。
上扬的嘴角被钉在净白的面孔上,没有人知道他是真心快乐自己想笑,还是生来如此。那张俊秀异常,而且更有一番成熟风韵的脸,让人初见惊艳,但看久了,便觉得窒息。似乎笑容的面具后有一张狰狞的面孔,让人不想看也不敢猜。
百米开外,密林中闪过一个丽影。杰的视力极好,从层层阻碍的缝隙间,隐隐看到莳羽怜领着几人在前探路,再往后是数百人的队伍。
杰嘿嘿一笑,小调还在如常地飘着,可他的身子已经扭转了九十度。
周围的风微微发冷,希尔夫一皱眉,左顾右盼地找,可他人已经没了。
“嘭!”一个爆炸声传来,希尔夫一扭头,立马循着声音奔去。
然而却是在反方向,杰从两棵大树中间无声无息地钻出。
晴洌与杰四目相对。她怒气冲天,咬得牙关咯吱作响。
“你就是杰!”
“啊啦,何必这么咬牙切齿的呢?我可是什么都没有没有做啊!”
“还说不是你!你,把他的腿……”她不忍地瞥了眼一旁趴倒在地的学员。
此人一脚踩在了一个不明爆破物上,被兀地弹飞出去。此刻惨兮兮地倒在地上,一边呻吟,一边恶狠狠地盯着杰,鲜血浸透裤管涔涔地流。
杰一摊手:“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做的了?”
正说着,“轰”地一声,莳羽怜身上的讯号发送器轰然乍开,连同影像记录仪和语音传输装置也一并爆裂。
“不是你是谁!”晴洌怒道。
杰一脸无辜:“说话要讲证据呀,莫须有的罪名别往我身上扣呀!”
他丢下气得被噎住的晴洌,一个侧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出溜到队首。
“哎呀!这不是莳羽怜吗?”
“你认识我?”
不似晴洌的火爆,莳羽怜冷静地望着杰与会长一般无二的容貌,有隐隐退避之意。
莳羽怜清楚自己的处境。杰是五级下,而且不太可能单独出现,希尔夫十有八九就在附近。杰没有和雪集同行而是跟随希尔夫,这的确是始料未及。暮川汐的局势判断有误,无疑把她推入危机之中。但莳羽怜不会因此埋怨一句。
“我见过你很多次哦!”杰笑道。
莳羽怜疑惑:“我从没见过你。”
杰笑得高深,他不请自来地抛出一串话。
“嘿嘿,我虽然在孤岛活着,可偶尔还是会关注你们这种小人物的哦!更何况在会长管理通道的那些年里,我可是极其诚恳地看着文峪和恃迦的发展呢!看你们如何一点点从我造成的创伤中分裂、再建、发展,而后成为敌对。我真是欣慰得不行啊!”
他边说,边做了一个掰断后一分为二的手势,随后轻轻捂嘴,似乎是要小声对众人规避的历史流言蜚语几句,可遮不住唇边逐渐荡起的冷笑。
莳羽怜一怔,迟疑片刻后问道:“守护通道?会长难道是——通道管理者?”
杰一撇嘴,暗暗嘁了一声。
他那一段话中蕴含的信息量极大,故意抛出几个关键词“孤岛”、“学院创伤”、“分裂”,不管是哪个他都能滔滔不绝地畅谈一番,把真相毫不犹豫地颠倒个遍。毕竟在这些故事中,他都是毫无疑问的主角。
莳羽怜却偏偏挑到了另一点,比起学院和历史,她居然会对会长的过去更有兴趣。
这让他很不开心。
不过,既然提到便有他的目的。讲别人的故事,他同样极擅长。
杰佯作震惊,两眼瞪大,退后半步,一副惊讶神色。
“被你发现了呀!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他干这行可挺久了呢!我估摸着有快九年了吧。为什么会这么久呢?其实说来真是简单啊,通道管理者的使命不就是不停逼死通道中的意识形态,然后一个个抹去记忆吗?这真是令人难忘的职业。杀杀杀得越来越痛快,熟能生巧,他一定是干得得心应手了呢!最妙的是啊,手刃了那么多可怜的小人物,他连毁尸灭迹都不需要,在通道一了百了、不留罪证,现在还能道貌岸然地当会长。真是讽刺到不行啊!你觉得呢?”
他一边摇着头,一边不紧不慢地念叨,一副长吁短叹,哀“天地不仁,不知好歹”的姿态。
莳羽怜默然不语,纤细的眉紧紧拧着,冰蓝的眸子跃出隐晦的暗淡。
抛开人身攻击,剥离杰故意挑唆的语气,她不可否认,一些关于会长的真相浮出水面。
她爱慕会长不假,那是因为他的人格魅力。但另一方面,会长的来历实在是扑朔迷离。说他是从通道中走出的管理者,很多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若是如此,他为什么会成为管理者呢?
真如杰所说,会长的职责和兴趣都是杀戮吗?
杰说的话合情合理,她不爱听却挑不出一点毛病。
莳羽怜不禁顺着杰的话想下去。她当然知道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可种种思绪滚在脑中,翻来覆去地折腾,让她不得一息安宁。
此种情形下,反而晴洌不为所动。
她考虑这件事不会像莳羽怜那样代入感过剩,单是杰那番带刺的刻薄话语,她就忍不住义愤填膺。
晴洌厉声斥道:“通道是四方学院的命脉,你有什么资格对管理者指指点点?用你的瞎话污蔑会长,也不看看你们之间是什么差距?”
“哦?你觉得我在说瞎话?”
杰愕然地瞪大眼睛,似乎晴洌的话堪比天方夜谭。他用眼角瞄着莳羽怜,继而轻蔑地对晴洌一哼。
“通道的个体领域啊,是个将意识一再放大的世界。你们的会长呢,就是寄生在意识体内的蠕虫,偷窥了所有融合者的隐私。呵,确实要感激吧!要不融合者们无聊的故事谁来听!你还问我和他是什么差距?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管他是什么东西呢,我是个人啊!”
“住嘴!”
莳羽怜听他恶语伤人,凌厉的目光带着寒意,一道水柱随即冲向他的心口。
杰不慌不忙地一闪身子,水柱打空,直接击在身旁大臂粗细的树干上,竟把它直接折断。
“嘿嘿,我懂了。瞧你这回避真相的举动,你也是融合者吧!”
杰诈了莳羽怜一下子,果不其然,她沉默了。
杰将右手支在下巴上,极有兴趣的模样,轻轻舔下嘴唇,笑容透着邪魅。
“怪不得呢!你好好在脑子里翻腾一下,总有什么能为我的话作证吧?快想快想,别辜负我的期待呀,你说不定就是我最好的证人啊!”
听此言,莳羽怜倒退一步,脚步不稳,险些跌倒。
她讷讷地看着杰,就像看着会长的影子。
对,的确。
她就是最好的证人。
融合后的四年里,她经常做噩梦。她以第三视角看待梦中人,他们无一不以死亡告终。
梦魇的频率越来越高,编织成一个循环,重复得多了,她也熟悉了这些故事。虽然剧本会出现微妙的变化,但始末都已固定,就像历史从不同角度被演绎。
某次偶然听到“通道”二字,她恍然大悟,原来这些抹也抹不掉的噩梦,就是她曾在通道中目睹的一个个故事。
只是,不管在哪个梦中,她都看不清主角的面孔。
然而相遇会长后,她望向那个背影,总觉得和梦中经常出现却最为模糊的身影逐渐重合。这没来由的熟悉感吸引她,让她欲罢不能,但又让她隐隐恐惧。
对自己而言,会长为什么如此特别?
现在,她明白了。
因为所有故事中统一的反派,就是他。
那些故事的主角都死于他手!
——通道管理者,意识的销毁者,屠戮之元凶。
真相被揭开,她的心都要碎了。
会长……
莫非也杀过自己?
无助和痛苦在胸口炸成一团,从肺腑一直翻滚到喉管。她的气息越来越乱,双手的轻颤蔓延到全身,裙摆上的蕾丝随着她的呼吸没有规律地左右摇摆。
她知道,自己距离崩溃不远了。
晴洌狠狠地锤了一下大腿,焦急道:“副会长,我们一起上,现在他一人敌不住我们几个!等一会儿有人来,机会就没了……”
杰冲着清冽别有用心地一笑,幽幽道:“别打扰她啊,你们的副会长刚有些头绪,你要总是多嘴,小心遭报应哦。”
此话阴寒,晴洌背后一凉。就像有条毒蛇悄无声息地缠上她的脚踝,缓缓向上滑,蛇信扫过她的脊背中央。
这时,希尔夫赶来。
烈火般的少女让莳羽怜心中一安。
比起战力处于绝对的劣势,她现在更需要些热乎气。
希尔夫气哼哼地走近,一脸怒容。她循着声音找到文峪队伍的队尾,随后才意识到杰故意声东击西把她引向反方向。于是希尔夫顺着文峪的队伍,从后至前一路找他,对文峪人不理不顾。
文峪的一干能力者见希尔夫如神兵天降,先是咋舌,再惊叫着四散躲避。后来又悻悻地重新聚拢,满脸懵地看她一边嘀嘀咕咕一边头也不抬地走远。
来到队首,见到杰,希尔夫这才放下心,随即气不打一处来地对他道。
“杰,你能不能有点纪律啊?瞎跑什么!”
杰瞥了一眼她,不加理会,眼下最重要的是继续对莳羽怜的攻心战。
“你们以为我和文峪会长是什么关系呢?”
莳羽怜没有接话,冷眼盯着他。
希尔夫道:“如果你那是真脸,你们应该是兄弟,你比会长大个七八岁吧。”
“错了。”杰摇摇头,“兄弟哪里能这么相像呢?我们是双胞胎兄弟喔!”
希尔夫皱眉,莳羽怜默然。
杰笑了笑:“明摆着的嘛,当然是因为他去通道里待了八九年啊,所以我就老喽!这下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了吧!”
希尔夫不置可否,莳羽怜面如金纸。
杰开怀地笑了:“怎么样?只有我这种真诚的有胆量道出真相的人,才能揭露他的本来面目啊。为什么我能做到呢?”
他故作神秘地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表示“秘密不要外传”,可声音却放大了几分。
“那是因为——我有一个被称作‘无效化’的能力呀!”
莳羽怜兀地抬头,看他的眼光变得无比复杂。
什么意思?
难道所谓“无效化”可以恢复我在通道中被抹去的记忆?
那样的话,我能找回对我很重要的一部分。
那样的话,我就能看到会长眼中真实的我。
莳羽怜冰蓝的眸映出他的笑脸,和会长一模一样的面孔,毫无差异的黑夜般的眸。只是眼前之人更为成熟,略显瘦削的面庞棱角更为分明,多了几分男人的气质。
杰张开双臂,神采飞扬。
“如何?心动了吗?归顺我,成为我的伙伴吧!让我来给你们还原真相。”
莳羽怜一顿:“你所说的归顺是为何意?”
杰笑道:“当然是为我而战!”
林中山风呼啸而过,杰张扬的呼声被传出很远。
一息的寂静后,希尔夫第一个怒了。
“我还在这儿呢!杰,管好你的嘴巴。再口无遮拦,我当真对你不客气!”
不仅是她,杰的话同时招得一众学员在心中怨气滔天。
为你而战?
你谁啊?
说话和念鬼故事一样,就这样还想让我们跟你干?
不少人背着他骂骂咧咧,尤其是那些看到他把莳羽怜副会长气得直抖的文峪人。
这混蛋,赶紧滚!
在这儿装什么领导!
可唯独莳羽怜张了张嘴,从双唇之间蹦出一个音节。
“我……”
她在犹豫。
杰笑意绵绵。
他毫不在意自己引起的天怒人怨,他要的——
只有莳羽怜。
会长最看重的人!
“莳羽怜!”晴洌大喝,声音犹如一声炸雷,正正轰在她耳中。
她们本就离得近,晴洌不管不顾的吼声扎得她耳膜阵阵刺痛。
“不管他们长得如何像,不管他怎么学会长说话的语气,他不仅是敌人还是会长厌恶之人!你要因为这个就被他蛊惑——我会瞧不起你啊!”
“厌恶我?”
杰听闻此言,抬起的双臂缓缓放下,目光偏向晴洌,声音冷得骇人。
“呵,你啊,到底要捣乱多少次才肯罢休?真的有些不知好歹了。”
他随手一挥,一道气刃瞬间向晴洌斩去。气刃水平扫过,无形无色。晴洌见状不好,赶忙一个铁板桥下腰,气刃贴着她的腹部过去,径直斩上一棵一人抱不住的大树,树干应声一折为二。
晴洌惊得一身冷汗,几秒不敢起身,仰头向后看去。
倒塌的枝干惊起无数飞鸟,伴随几声尖叫,文峪的队伍七零八落,如果躲得不够快就会被巨大的树冠砸个正着。
杰漆黑的眸中反射出一张张惊慌的面孔,五官多了些流动的弧度,满足的笑意持续不断地跳跃着,怎么都藏不住。
莳羽怜从迷茫中惊醒。
她静静地望着杰的笑脸,愈发觉得陌生。
不。
他们一点都不像。
会长的笑是灿烂而轻快的,让人心中暖融融得舒服。
不管在通道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出了通道的他,有一颗正义的心。
可杰的笑让人透心凉,他只会为伤害人而感到愉悦。
——完全不一样!
自己要蠢到什么程度,才会被他看似英俊而人畜无害的笑脸迷惑啊!
去怀疑会长?
去诋毁他的管理者身份?
简直愚昧至极!
莳羽怜又羞又恼,心中的动摇全部转为怒不可遏。
她高声呵斥:“休要伤我的人!”
反手一击,水做的链条击向杰的面颊,像一条奇诡的水蛇直直扑来要咬上他的脸。
杰立马变了脸,一脸委屈的样子:“小怜哟……”
他看起来被动挨打,可水流被一道坚实的气壁阻挡,没伤到他半分。
莳羽怜眼神冰寒:“你没资格这么称呼我。”
双手造水只需一瞬,高速水柱在半空分为四束,击向他身体的四个位置。在场之人都知道,高速水枪的威力足以穿透碗口厚度的金属板。杰若是挨上,即刻被贯穿胸腹。
然而无形气壁竟比钢板还要坚实,水柱化作不断激射的水花,“滋滋”地激射,“哗哗”地淌下,全部渗入地面。杰的身上一滴水星都没沾上。
莳羽怜的远攻根本伤不了他。
杰打不还手,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一脸惋惜。
“你真固执啊,想拉你上阳关道,你还这么顽劣。唉,既然你这么说——”
他歪着头瞅了一整圈,黝黑的视线和每个人交错。
“我只能把你们所有人的能力永久地拿出来,没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们就会好好听我说话了吧!”
这看似漫不经心的话,让在场所有人无例外的脸色铁青。
气氛登时凝固。
什么?
我听错了吧?
什么叫拿出能力?他说的是真的吗?
喂,他、他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对吧……
会长的过往可以不计较,通道中的行径和他们没关系。
但失去能力这种事——
比失去生命更痛苦啊!
杰笑嘻嘻地两手一摊。
“喂喂,听清了吗?你们在怀疑我说的话吗?没关系,尽情怀疑吧!等下就让你们见识下‘无效化’的禀赋哦!”
杰走了个来回,一边欣赏一边更加热火朝天地说着。
“在被我夺取能力后,你们可以选择立马去死,这样还有一线重新取回能力的机会。不过你们觉得我会让你们轻易去死吗?呵呵,别白日做梦哦!”
“诶呀,有能力多累,总想着要向上爬。干脆一跌跌到底,一滚滚回家,做个没有力量,可以无忧无虑活着的普通人吧!”
“只是呢,没有能力的你们会被自己的尊严抛弃,被蔑视、被忽略、被遗忘。这些让人欲罢不能的情节啊,你们难道不想零距离感受一下吗?”
神经线已然绷到最紧,很多人全身上下不由自主地突突突地打摆子。
杰适时地再添一把火。
他一抬手,数个气弹凌空直上,在半空中响起“嘭嘭嘭”的连环爆炸。
猝不及防下,众人本就悬着的心几乎痉挛,文峪队伍中有几人失去重心瘫坐在地。
余光跳跃地搭了搭那几个倒地不起的胆小鬼,杰转着手腕,一副屠夫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样子,还不忘笑道。
“那个啊……不管哪个会长问我夺走你们能力的原因,就和他们说‘因为很讨厌’。这个理由妙吧?”
晴洌恨得眼眦瞪裂,可是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哪怕再不想承认也不行,她真的很怕。
莳羽怜五指回扣,关节攥得作响。她再等一个杰完全放下防备的瞬间,或许能一发打散他无休止的笑意。
和杰共处一个阵营的希尔夫目光复杂到极点。
杰,一个不分善恶、混淆一切的狂人。
一个攻心为主,力量更强得可怕的鬼才。
雪集,你究竟让我领出了个什么怪物啊!
难道你把我们都当做弃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