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学院复校之后,众人很快适应了新的环境。有暮川汐与月咏翔的搭班,两校学生会的合并一切顺利。
文峪会长从上任第一周开始便壮举连连,文峪人早已服服帖帖。对于不认识他的恃迦人,两校模拟战上的几次死而复生足以证明其不同凡响。
他遂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建立起足够的威信,也同时引来不小的瞩目。
最先注意他的是两个学习部长,霖喻和叶奇。他们在图书馆泡了两天,研究后终于猜到会长那挥手逆转现实的能力。两人没有声张,只是偶尔和最亲近之人说起自己“证据确凿下八九不离十的猜测”,但消息不胫而走,越来越多人开始议论。
会长刚开始喜闻乐见他们如何动脑子,推波助澜地说:“谁要能展示出合理的推论,就给其额度加一万哦!”
这一悬赏,事情立马变了味。有人热衷于收集会长发动能力的照片附加为佐证,有人设计了问卷大力传播,希望通过众力得到资料,甚至有人行起偷拍大业。
会长有些玩腻了,有置之不理的趋势。直到某一天,一架小型机械飞到他的窗外,携一价值不菲的摄像头,默默拍他。会长终于忍不住炸了毛。他实在看不下去一帮人为了额度“玩物丧志”的疯狂举动,不得不出面公开证实。
第二天,学院头条新闻就是——
“会长能力揭晓——‘超分子转变’。第一阶‘力量迁移’,能力归属因他破朔迷离;第二阶‘短效虚无’,真真假假自此虚实难辨;第三阶‘实物逆转’,死而复生已是亲眼所见。会长拒绝透露他的级别,但初始即五级,六级近在咫尺!”
这个消息险些震翻学院,上上下下无不以此为题,大加赞扬这潜力莫测的会长,仰望学院前程一片光明。
可就在大家热火朝天地议论时,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不和谐得如同美梦中闯入蚊子。
他问:“超分子转变真的很厉害吗?”
一群凶恶的目光转来,撞上满脸好奇的鲁德。
鲁德眨着眼睛继续问:“和别的学院的会长相比呢?和蓝凌何比呢?”
这问题就膈应人了。
“超分子转变”有多厉害呢?
课本里说得明明白白,恐怕整个学院里糊里糊涂的只有鲁德尔尔。
合格的能力者占总人口数的三百分之一,四级的物质控制者是能力者总数的千分之一,四级能力者中只有百分之三能进阶五级,也就是平均九百万人中会出现一个五级能力者。在学院,五级能力者是金字塔的顶层,但会长不仅是五级,更是能力一被发觉就跻身其列的人,注定有晋升六级能力者的潜力。
因此他不是顶尖,谁还能是?
固然可以反驳,有记载以来,“超分子转变”出现过十几个,不比百年百万能力者中仅有一人的“意念控物”。但稀有程度不代表战斗力,况且相同的能力者越多,可供参考的资料便越丰富。会长遇到瓶颈可以借鉴前人的经验,但“意念控物”唯一能参考就是“造物主”难以效仿的传说,和后人对她每一阶能力的臆想与理论模拟。
用霖喻的话来说:“超分子转变和意念控物有共同点,即通过意志改变物质的状态。他们这种人和周遭的事物有摸不到、看不懂、想不清的联系,就像蓝凌何可以一手重塑砂石,会长可以逆转物质的初始和结束。不同在于,蓝凌何是在万物法则的基础上人为添加新的运行规则,惊人却不神奇;会长却可以抛开道理地‘虚实互逆’,比如把人切成两半再恢复成什么都没发生的状态。”
叶奇也对手下的一帮人谆谆告诫:“一言以蔽之,别惹他们。乖乖的,你好他也好;若是招惹,他们能像编造灵异故事一样玩儿死你。”
所以,一群人怪笑着反问鲁德:“一只兔子,看月亮大还是太阳大?”
鲁德竟认真考虑起来。说实话,他很大而不对称的门牙,很是有几分像兔子。
很多人就此成为会长忠实的拥护者,也有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会长之前一直瞒着。
甚至连月咏翔都当面问他:“会长,你毫不吝惜地展示你的强大,为何不坦诚相告你的能力?难道有什么忌讳?”
会长不假思索道:“我当然不想你们知道,要不还怎么和谐地打成一片呢?我拿谁开玩笑,把他吓跑了怎么办?我可不想学院一有奇奇怪怪的事情就扣我脑袋上啊!我可是以平易近人著称的唷!”
他真是个矛盾的人,又爱大显风头地把自己的力量展示出来,又担心别人知道了他的强大就退避三舍。而且自己还带给自己定性的。
月咏翔觉得他的脑回路甚是清奇。
“最关键的是……”会长露出耐人寻味的眼神,“资本都让别人知道了,危机的时候拿什么保命呢?你见过那个主角把底牌全部摊开呢?真要说起来,为什么没人对雪集的能力感兴趣啊?你和他相处几年,快和我说说你的头绪呀!”
话题被莫名其妙地转移,月咏翔只得如实相告:“雪集会长的能力我们早想研究,但四方大陆六百年历史记载中,与‘空间’相关的能力无一与他匹配。‘空间系’本就稀有,有记载的多是‘定位转移’、‘坐标变换’,较强的是‘空间平移’。我等知识浅薄,至今不知什么能力可以‘创造空间’。三年前,雪集会长第一次造出‘模拟战场’时,全校都吓坏了。再说——”
月咏翔顿住,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会长赶忙追问:“什么?”
月咏翔沉默半晌,道:“如您所说,会长的能力是学院的底牌。比如其他三校的会长,我们也只是对他们的能力有最浅薄的了解。南方会长‘操控血液的不死之身’,东方会长是生物系的集大成者,西方会长的作用对象是‘时间’。您的能力已经暴露,大家自然对雪集会长避而不提。”
会长脸上的肌肉不禁抽搐,他突然觉得自己成了那满足别人好奇心的花瓶。
这场“刨出会长能力”的风波持续个把月,终于告终。
另一方面,雪集其人的存在也成为文峪学生们最好奇的事。
雪集绝大部分时间不露面,也没人知道他在哪里。他只会出席大型活动,偶尔有人看到他出现在会长的身边,或是出没在校园的某处。
说到这个,也是有段故事。
某天,两个女生在傍晚时分提着满满几袋子从商品中心买的东西往宿舍走。那时正下着中雨,说不上瓢泼却也十分激烈的雨点子砸在伞上。两人一边步行,一边抱怨着为什么把学院建得如此之大。鞋子湿透,负重的胳膊左边酸了换右边,换得频率越来越高。两三千米的路似乎永远都走不回去。
就在路过东侧荷塘之时,一个女生猛地停下脚步,她拽住同伴的衣角,随后比出“禁声”的手势。少女先是不解,随之顺着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去,发现十多米之外的湖畔旁默然站立着金色的身影。
他的优雅照亮夜雨白莲,从她们的角度望去,柔软的花瓣正好触碰在他的唇边,净白的花瓣染上粉意。他就那样望着水面,仿佛能看清每个雨滴落入水中的瞬间,辨认出水滴归湖的踪迹。
更让她们吃惊的是,雪集四周没有一滴雨。金色的光霞缓缓萦绕,形成明显的隔离带守护着他。他的发间依稀有飘雪流连,雪花自然而然地飞舞,与一米外被降雨砸得生疼的地面恍如隔世。
“啊,天哪……”
女生转头做出瞠目结舌的嘴型,而另一人看得竟有些呆傻,连胳膊上被勒出两道红印子也全然不觉。
“你们住在哪里?”
柔和的声音传来,正是雪集走向她们。
她们这才发现雪集走路是悬空的。明明踩在雨地,却被无形的屏障恰到好处地隔开,衣角没有任何浸湿。
“我们在……三十四舍。”她们愣愣地回答。
“下次别这么晚出来了,况且天气也不好。”雪集说完便转身离去。
然而两个女生在晃神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宿舍门口,不管是提袋还是雨伞都好好地拿在手中。她们互望一眼,在几秒的寂静之后,目光定格在对方红若朝霞的脸颊上。
她们的经历被很快传遍校园,正因如此,不少女生都期待雨夜,想一睹雪集的背影,哪怕只是一眼。
只是,少女梦注定是梦,再未听说有梦想成真的。
再说蓝凌何。
虽然蓝凌何是“意念控物”的持有者,拥有完胜副会长的实力,但她并没有加入战斗科学生会,依旧留在只有十七人的“其他”,和这群人欢欢喜喜地打成一片。
不过别人看她的眼光早已与之前判若云泥。她的战绩人尽皆知,哪些曾一度嘲笑她的学生,只要见到她的身影,隔着老远就开溜。偶尔看到她的名字,都会不知不觉背后发冷。
然而有逃的便有亲近的,许多陌生的学生私下里仰慕她,纷纷想和她做朋友,哪怕混个脸熟也大有裨益。于是他们开展了明着逢迎、暗里送礼的拉近关系作战。
蓝凌何的回应对这些人十分公平,避免了所有尴尬——她来者不拒,诠释出何为“见礼就收”。
后来连鲁德都看不下去了,他对着蓝凌何宿舍的一桌子礼物发呆,口中嘟囔:“这么多人都巴结你,给你买的礼物也快成小山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打算怎么对待他们?”
蓝凌何轻笑:“很简单,等值交换。”
“什么意思?”
“额度的一对应十能力值,我每分钟力量的再生速度是一百二十;所以,我会把这些礼物折合成额度,再换成我花费在那些人身上的时间。”
“这样不好吧……他们送的是人情,你直接换成时间,不就成了收钱办事的……”
鲁德小声嘀咕。
蓝凌何撅起嘴,摊开双手,无可奈何道:“没办法,人情我养不起。你看,我身边的人已经接近饱和了。暮川汐不说了,晴洌、会长、雪集都算我的朋友,希尔夫、曲忻璃和月咏翔也都是熟人,我的圈子不能再扩大了。”
鲁德不听则以,听完后浑身都哆嗦了一下,她的圈子坚实得可怕。
鲁德可怜巴巴地道:“那……我呢?我不是你的朋友吗?”
蓝凌何笑吟吟道:“都说了,你是我的队友。”她眼睛一转,继续道,“兼宠物。”
鲁德心里五味杂陈,先是不甘心,可前思后想,却又觉得这个身份真是太符合自己了。
蓝凌何的圈子中,除了曲忻璃外,剩下的哪个不是学院的一方巨擘?蓝凌何在他们之间游刃有余,自己可不行,还不如做个宠物,食来张口、晴天晒太阳,优哉游哉。
想到这里,鲁德眉开眼笑,高高兴兴地接受这个定位。这样自己智商不上线的时候有蓝凌何罩着,一举多得。
后来蓝凌何的话被暮川汐知道,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公众场合回了一句。
“有的人要管,有的人要用,有的人要逼,有的人要交,有的人要宠,有的人要从,但这些都不属于的宠物,扔掉了还会自己跑回来,干脆放养。”
鲁德听到后,惊出一身冷汗。
除了应付一些死缠烂打的人,蓝凌何着实安分的很,和他人无异地上课、实战训练,隔三差五给鲁德补补课,每周几次和暮川汐腻在一起。
唯一做了件让她引以为傲的事情,就是把晴洌和英里撮合到一起。
这两人在剑术上极有共同语言,北方学院成立后,他们几乎每天都会一起练习,时而搭档,时而对打,不亦乐乎。
蓝凌何有时在演练场旁边蹲着,等晴洌练完一起去吃饭。后来慢慢发现他俩简直绝配,拿着剑就忘记时间,卸下剑,擦剑和保养剑的时间也极为可观。但偏偏两人一心扑在剑道上,完全没往哪个方面想,看得蓝凌何心急火燎。
于是在某次两人切磋时,蓝凌何躲在窗外。眼看两人举剑相向,剑锋就要对撞,她的手指一勾,紧接着晴洌的剑竟猛地偏转,带动她的身子向一侧倾倒。英里见状不好,如果收不住手这一剑定会伤她。情急之下,英里索性把重剑脱手抛了出去,直接上手抱住晴洌。
两人的目光对在一起。
英里顿时发觉怀中的身子温温软软,完全不似战斗时的霸气侧漏;而晴洌看到他居然为自己弃剑,那她岂不比剑士的剑还要重要?
有了这导火索,两人很快就确立下关系。于是说得好听,两人时而武技切磋,换个角度讲,情侣互殴常有之。
这一个多月来其他的新闻也不少,比如连泽焒因为某些原因,把每天的三小时训练量加到七小时。刚开始他偷偷地练,而后被体育部的部员发现,他干脆坦白道:“我心里有一个女神。”
没人关心是谁。
后来又传出和他有关的消息:因为连泽焒练得太猛,流汗成溪,为了不让汗水进到眼睛里,他身体做出了应对措施,于是睫毛变得又浓又密,整个人的形象因此大改……
不过,在所有新闻中,最重要的还是莳羽怜和凛轩双双晋级。
有暮川汐和月咏翔强强组合包揽学院的大事小情,他们更多专注于提升能力,很快便从四级上晋升为五级下。这样一来,北方学院的五个副会长都达到五级,会长当然热热闹闹地庆祝一番。
庆祝之后的第二天,便召开北方学院的第一次全校会议。
场地在学院中心的一栋气势磅礴的建筑,那是能容纳三千人的议会厅。无论是外观的大气、流畅的设计,还是内部四通八达的电梯和美轮美奂的装饰格调,都给人无可挑剔的完美感。
众人对号入座,五名副会长中月咏翔首先上台。
她作为神经电的精通者,在晋升为五级下之前,曾花费大量时间研究如何用脑电波调动观众的情绪。
希尔夫过去半开玩笑地说:“等你到了五级中上,说不定就能让全校男生一起爱上你。”
月咏翔脸一红,嗔道:“就知道瞎说。不管能不能,就算做到了,我有什么好处?”
希尔夫撇了撇嘴:“是是是,反正就算你不用能力,也有三分之一的人喜欢。”她指了指月咏翔丰满的身材和偏瘦的制服,“谁让你不好好穿衣服?”
月咏翔刚要反驳,希尔夫又道:“不过也对,数量不如质量。一帮人给你当个啦啦队可以,连当副手都不行。要不,你在凛轩身上练练手?那个和石头一样不喜欢说话的人,拿下他才有些成就感。”
希尔夫是认真的,但她被更认真的月咏翔用一串电击赶跑了。
虽然脑电波妙用无穷,但月咏翔除了对暮川汐出手的那次之外,从来都是公事公办地把力量用于正途,这也是为什么雪集会在蓝凌何面前替月咏翔说话。
月咏翔站在主席台旁,环绕众人的荧幕放映出一个画面。
那是一座古香古色、典雅大方的学院,和恃迦极为相似,可规模大出许多。很多人一眼辨出,正是十年前的北方学院。
月咏翔讲述道:“北方学院存在六百余年,一直在在四校中实力居中。直到七三五三年,一场屠杀无声无息地展开,杰在短时间剥夺了大半校园的生命。他作为五级下双能力者,拥有初始即四级的‘空气操作’,以及级别虽低却极其罕见的‘无效化’。凭借双能力的轮换运作,一场惊天惨剧就此铸成。”
月咏翔语气低沉,似乎并不是被听到,而是被感受到,有种让人被瞬间吸入屠杀现场的真情实感。
随着她的话语,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画面循环放映。他们甚至能闻到废墟的遗骸混合着血液的味道,幕幕悲凉的背后依稀回荡着不甘与绝望。
月咏翔声音低沉:“你们看到的这一切并不是模拟图,也不是当时的视频记录,而是我的记忆。因为我就是那不到一千的幸存的能力者之一。”
紫发下,她白皙的面孔蒙上淡淡的阴影,似一袭缥缈的轻纱蒙住她的面容,化开,成了悲伤。
有的女生感到颊上湿漉漉的,伸手一摸,早已泪流满面。连表面坚强的少年也垂下头,不忍再看。
就在台下千人泫然欲泣之时,月咏翔率先打破沉默,恰到好处地翻开新页。随即,荧幕画面一变,成了恃迦和文峪。
“事后,北方学院元气大伤、难以立足,重建后规模缩为一半,更名‘恃迦’。同年,数百千米外文峪学院应运而生,那一任的学生会用独树一帜的教育特色和规则赢得了能力者的青睐,北方的人才纷纷涌入。此后九年,文峪和恃迦平行发展,不分高低。直到如今,在座的你们见证了新的转折。”
画面重新亮起,月咏翔用正声结束发言。
“如今杰身死,旧恨已了,时代更迭,愿你我同心,为北方学院共谋大计!”
伴着掌声,下一个走上讲席的是暮川汐。
“诸位,此刻坐在台下的你们中任何一个都无需为十年前的事负责,更不该把原本的学院作为身份的象征而产生隔阂。两校合并至今将近两个月,虽然没有大争端,但嫌隙尚存。而划开彼此的最后一层隔阂是什么呢?——且听我道来。”
杰的屠杀是一道无法抹去的伤痕,那时的受害者,有人嘴上说不再计较,但丧失了亲人或者前途似锦的孩子的他们,难免对杰恨之入骨。这群人致力于传播诋毁学院的片面之词,夸张与贬低混用,使得杰的故事在普通人的世界被以讹传讹,愈发得根深蒂固。
十年间,处于风口浪尖的自然是恃迦。这群人的言论让无数民众把恃迦和杰相提并论,下意识同仇敌忾。可他们嘴上舒服了,心里却没想也懒得去想,其实剩余的恃迦学员全部都是受害者,不仅经历了一场浩劫,更因为民心所敌受到二次伤害,岂非蒙冤?
而那些人一边骂着,一边又毫不迟疑地把自己的孩子送入文峪,能力者的生涯可不能耽误了。
在座的文峪人过半都因类似的情况进入文峪,他们不可避免地讨厌恃迦;恃迦人厌恶不分青红皂白进行言语攻击的普通人,连带敌视起文峪。
所以,出于他们自己的角度,情之所至,谁都没有错。但从第三者的角度宏观评论,不过是仇恨无处安置,便找了个替罪羊。
暮川汐从中立的角度把两校过去的所谓“矛盾”解释清楚,听得并排而坐的恃迦人和文峪人一愣一愣。他们纷纷觉得过去两校的对立立场实乃无中生有,全是听之信之的惯性在作祟。说白了,本是同根生,却落得狗咬狗一嘴毛,只因有名无实的仇恨。
想清楚这些,化解心里的旮瘩就简单得多了。而接下来如何化干戈为玉帛,自然不需要暮川汐教他们。
作为结束语,暮川汐诚挚深情道:“我希望你们放下心中芥蒂,因为从此往后只会有一个北方学院,再无彼此之分。北方之地所有人,你们都是依靠自我精神力的斗士。学院有了你们,你们有了对方,再无畏惧。”
他的发言不如月咏翔配合画面,但句句肺腑,无需任何修辞和画面的修饰便能深入人心。掌声如潮,甚至有文峪人和身旁坐着的恃迦学员相互击掌,两个巴掌拍得生疼。
坐在会议厅最前排的是两名会长。
雪集托着下颌,静看他们缓缓敞开心扉,飘雪淡淡,如同他恬静莞尔的心情。
可会长却垂下头,罕见地露出满怀心事的表情。
“怎么了?”雪集问。
会长摇摇头:“没事啊……”他停顿了一下,道,“只是,突然笑不出来了。”
“我懂你的心情。”雪集不追问,应道,“你在乱世中养成如今的处世之道,看到这一幕,很难享受是正常的。”
会长漆黑的眸低垂,不禁忆起过去种种。
的确,不温不火便是他打磨出的生存方式,因为他乃常人,却经历了远超常人的生死。
年幼时被母亲抛弃,又受虐待几年,绝望欲自裁却机缘巧合发掘出力量。本以为与杰同甘共苦,却不想被相互依靠的兄弟厌恶到极致。杰的一次次杀戮,那背后都有他的影子。
从记事起,他失去了父亲和姓氏;在杰的屠杀之后,他放弃了名字。他厌倦一切、视死如归,却在万念俱灰认为人间毫无留恋时,遇到雪集。
是雪集让他见到能力者应有的格局,为他带来一线生机。于是会长否定了自己、否定了过往、决计在通道之中鞠躬尽瘁,作为赎罪。
当通道管理者的第三年,他遇到来自第七宇宙的莳羽怜。
她的个体领域过于压抑,往事一幕幕重现如鬼魅般纠缠不休。在水声火热的场景中,会长逐渐辨出莳羽怜的记忆影像。
葬身火海的亲人、洪水冲房被活埋的养父母。她被啐为不详流落到荒无人烟的郊野,被暴徒抓住、被野兽袭击。她后来救助了一个被人抛弃的奄奄一息的孩子,殊不知那孩子身上有着人人谈之色变的瘟疫。孩子很快去世,染病而卧床不起的她,强撑着出去找些水和食物,最终倒在干涸枯竭的大地上再也没有醒来。
她的身世竟比自己还要凄凉。
他不由得生出怜悯,准备给她个痛快,让她解脱。但就在他要出手将对方致死的前一瞬,她用冰蓝的眼眸安静地望着他,同时无声地流下泪。
他没下去手。抬眼环视那些如梦魇般凄凉酸涩的画面,他声音沙哑地问:“即便身处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世界中,你也不想死吗?”
莳羽怜的目光平和却不冰冷,悲伤却不麻木。她回答:“如果在只身一人时死去,我不会留恋。但为什么,当你进入我的世界,我终于可以和别人说话,你却要取走我最后的意识……”
“我的工作,就是要杀你哦。”他努力用温柔的语气说。
“一定是现在吗?”她挣扎了一下,弱声道,“我想知道,什么是快乐。”
停顿许久,他漠然地再次抬起手。
“我给不了你。”
莳羽怜挤出生硬的笑容,显然她平时根本不会笑。
“留在你身边,就是我的快乐。”
他怔住。不知为何,他居然觉得少女艰难的微笑很美。
他犹豫道:“我的身边?”
那双小手轻轻拉住他的黑衣,她道:“我保证,你要我死的那天,我一定不让你为难。”
就这样,他破例让莳羽怜随他穿行在不同的个体领域之中,希望她在消失前能亲眼看看别人的世界。
这一伴便是一年半。
他告诉她:“第零宇宙的‘你’有崭新的命运哦,只是,那个‘你’不是现在的你。”
莳羽怜问:“我离开这里,便会汇入那个自己,对吗?”
“是啊。你再也不会记得第七宇宙的事,也不会记得我。”
她坚定道:“只要有生命就可以创造未来,哪怕失去记忆、无论几番轮回,有些事永远不会改变。不是因为命运,而是‘心’。是你,给了我一片心海。”
所以分别前,她造了一片海。
他在遥远的地方看着她,不敢让她发觉。她也说到做到,没有让他为难。
莳羽怜那净白的身影化作波光粼粼,像一望无际的黑暗中冒出明昧不清的亮点。为了去捕捉那亮点,他决心终有一天要重返第零宇宙——
与她再遇。
重温这段回忆,他的心情逐渐坦坦荡荡。他的目光瞥向正坐在希尔夫身边的莳羽怜,眼角不禁弯了弯。
“真好啊。”会长笑道,“其实啊,我早就开始享受了。”
雪集点头:“当会长是个苦差,你能乐在其中,我为你高兴。”
会长从心情的低谷爬出来后,再次换上懒洋洋的样子,软塌塌地陷在椅子里。
“我也是情势所迫,不得不干一行爱一行啊。唉,谁让你只是个挂名会长呢?”
说着轻抚了下眉心,表明自己因为雪集的渎职身心俱疲。
雪集道:“天无二日,这样省去你找我做决策的时间。”
会长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雪集话音一转:“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说的话吗?”
会长眯起眼睛,他分明想到却故意没说,问道:“哪句?”
“你记得。”雪集淡淡道,但还是重复一遍,“有朝一日,我要你成为用一切手段让北方学院强大的人。”
会长沉默。
雪集道:“化干戈为玉帛是第一步,用你在通道中的经历去整顿融合者,是第二步。”
“那第二步之后呢?”
会长低垂眼帘,敛去些松松垮垮。他正经时,面孔露出本色的英俊。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事有必至,理有固然。天从人愿,莫逆于心。”
雪集话音一顿,他看到会长的认真脸陡然变得僵硬,一副“你说得越高深越等于没说啊”的表情,就好像有排大字贴在脸上。
雪集觉得他的表情很有意思,来了兴致,索性不缓不急地随口说下去。
“你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纵使天纵之才,时不我待,岁不我与。唯有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不知雪集是不是有意为之,越说越歪,就差道一句“指矢天日,以坚永约,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会长脸上的肌肉拧着,眉头绞拧成团。他先一脸平和地四周打量,座位距离他们最近的暮川汐还在台上,别人都在专注鼓掌也没注意到他们,会长这才松了口气。
他如柔软的黑猫般凑到雪集身旁,压低声音道:“小集啊,先不提好好说话会不会让你掉档吧,但你这暗含的挑逗气息是怎么回事啊?我承认上次把你扑倒是我的错吧,但你啊——你到底是记仇,还是真的这么寂寞啊?”
会长大睁着眼睛,几乎贴上去。雪集也不回话,他满意地看着会长重现神采奕奕,随后嘴角微微上扬。
下一秒,会长保持姿势,闪现在主席台上。
让下台走到一半的暮川汐都愣住片刻。
会长在转移的瞬间就知道被耍了,一脸尴尬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大脑被迫飞速运转。
他腹中暗骂了几十次:雪集啊,你看起来一副缥缈绝尘、风光霁月的做派,可你就是想报复对吧?
竟然调戏完我还坑我!
太过分了啊!
不过他动脑子的速度绝对一流,面上的尬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气度从容地来到主席台中央。
他素来一身黑衣,不挂半点多余的色彩,不加丝毫点缀。他常常看似没心没肺地笑闹,但认真时,他的笑深邃似寰宇中漂流的星河,一对漆黑的眸叫黑夜也要退避。
也对,尝遍人间冷暖的他,经历生死离合的他,是被选中的学院管理者。
那就如雪集所愿,有他来做用一切手段让北方学院强大的人吧!
会长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宣布他头脑风暴十秒后捕捉到的灵光。
全校大型活动:“类间竞赛”。
大致讲解规则后,会长若夜的目光逐一扫过众人。有人已经敏锐地嗅到危机感,还有一些注定要被棒打落水狗的却还优哉游哉。
会长噗笑出声,正经表情很快崩塌,他压不住一脸诡计得逞的笑容,在心中对自己的机智赞不绝口。
“诸位啊,请迎接北方学院的新日常吧!”
以此一锤定音地结束了本次会议。
万万没想到,这便搞出了两件足以轰动整个四方大陆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