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光一齐聚来,气氛凝重如秤砣压在他们身上。
碶会长先开口。
“我啊,是北方学院的会长哦。”
她听后,双唇略微舒展,嘴角泛起些弧度。之前众人完全想不到她居然会有笑意,此刻一见,呼吸都要闭住了。
三个字轻出:“我也是。”
所有人怔住。
她也是……什么?
北方学院目前有两个会长,她算哪一号?
墙上秒钟传来的“滴答”声分外清晰,但每一声的间隔似乎大得没边,众人一秒、一秒地挨着,压着心急等她说下去。
“小何啊,你失忆了不成?”会长眯起眼睛,语气闻之缓和,但有急躁积蓄待发。
她秀眉一敛:“你叫我什么?”
“蓝凌何,你真的失忆了?”会长重复。
“蓝凌何……”
她默默地念着,很陌生。
见她犹豫的模样,会长心中长喟:十有八九是啊。
不过……
可是如果真的连名字都忘了,为什么要说自己是北方会长呢?
又不像是玩笑。
难道是学自己说话不成?
会长恍然大悟,他一拍大腿,给所有人解释道:“我懂了呀!她失忆了,所以根本不知道‘北方会长’是个什么东西,说不定她认为那就是‘人’或者‘能力者’的全称代号呢!”
暮川汐等四人觉得他扯得实在牵强,但做不出其他解释。
星曜一脸尴尬,可他的目光还是有意无意地飘向少女的脸。那双眼睛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事物,没有之一。
这时,门口进来一人。
“你们怎么样了?”一原祭大摇大摆地闯进来,边走边自言自语,“我就说应该给客房装监控吧,还劳烦我亲自过来一趟……”
他一抬头,整个人旋即如同木桩子钉在地上,他惊叫出声。
“是你!”
少女目光落去,一原祭懒懒散散的表情骤然一变,两手下意识地拉直松松垮垮的长袍。
她蹙眉不语。
一原祭倏地拘谨起来,清了清嗓子,有些不确定地问:“怎么醒来的是你?”
他本不想说,可仿佛有一只小手伸入他的嗓中一掏一拽,于是三个微微发抖的字溜了出来——
“……造物主。”
三个字有如轰雷爆鸣,即便是鲁德也对这个称号无比熟悉。
越耳熟能详,便愈发得难以置信。
造物主,开辟四方大陆之人,北方学院第一任主席,留下传说无数。
众人此刻率先想到的便是:“传说伤害他人对她而言如呼吸一样简单”以及“传说她是个只对一人温柔的人”。
前者让他们霎时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后者让他们深有同感。是的,她对他们的确冷得恨不得把汗毛覆上清霜。
至于那“一人”是谁,六百年前的事情了,爱谁谁,反正不认识。
然而这时,床上的少女抿了抿嘴,并没有应声,有些疑惑地喃喃:“造物主?”
一原祭愕然,拘束的表情顿时去了几分。而众人惊讶得太过频繁,已经处于麻木状态。
如果要给眼下的情况加以概括那便是:蓝凌何失忆了,莫名其妙变出了上个“意念控物”的持有者,也就是有着“造物主”称号之人,但她又是个失忆的。
“你为什么说她是造物主?”暮川汐问一原祭。
比起旁人,他表面上显得冷静,可事实上是最焦急的莫过于他。
失去蓝凌何对旁人而言,可能是少了一个挚友、一个学院的主力,但对他而言,那是生命中的另一半啊!
一原祭捏着下巴,又讪讪地打量她,可怎么看怎么一模一样。那种隔着百八十步遥遥一望,还能把人冻得打颤的,还能有谁?
“我活得长,见识多,你要不信就算了。”一原祭答暮川汐的话。
碶会长却狐疑道:“你是从外表上判断的吧?但你有感应过她的力量吗?她仍是六级下,明显和你我相当呀!造物主可是个……”他沉吟了片刻,却也说不出个具体,随便道,“少说也是七级上吧?”
一原祭寻思着,也觉得是理。他从脑海中摸寻出一隅记忆,就像翻书般阅览过,背后顿时凉飕飕。
记得有一次,造物主拽着他的一只脚,如从老鹰拎小鸡地极速飞行,几十秒便飞掠了二十千米的荒漠。结果她的速度太快,一原祭的姿势又没调整好,等落地的时候,一原祭只剩下那只脚,身子早就不翼而飞。
一原祭每次肉体破碎后,最大的一块会长成重生的身体,小块直接消失。可造物主懒得再回去寻他,于是一念之间,把飞行经过的荒漠地表上,所有块状物体都粉碎了。复活的一原祭一眼看见一丛丛蘑菇云从地表拔地而起,险些吓晕过去。
他正脸色煞白,却听造物主淡淡道:“以后和我同行前,我打算把你的大部分先粉碎,只留可以放在口袋的体积,以免丢失半途。”
一原祭简直要哭了,因为那段时间,正处于四方大陆的开发期,他们每天都在转移地点。
他怀揣一丝侥幸地问道:“你在开玩笑对吧?如果这样,你要给我准备很多衣服……”
然而问话未落,眼前一片漆黑。
想起来这些,哪怕都是六百年前的事情,一原祭还是背后发凉。不用摸都知道,冷汗如雨急下。所以当发觉现眼前之人仍是六级下的时候,他觉得生活拨云见日,自由和无畏的感觉真是美妙一极。
可就在这时,少女的一句话把他的好心情打个粉碎。
接续着上半句“造物主”,她慢吞吞地道:“好像是我。”
一原祭的脸色登时煞白,清瘦的脸上只有血色的眼睛敛着复杂的光。他赶忙换上一副百依百顺的样子,笑道:“别的先放一边,要不我先请你吃个饭?”
“嗯。”她点头,挪到床边,可是脚刚沾地一丝力气都没有,她径直向前倒去,正好扑向星曜。
星曜始终在盯着她看,直到那瑰丽梦幻的眼眸距离他越来越近,他这才反应过来,可也晚了,一个重心不稳,两人一起摔倒。
星曜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早些时候想扶住一原祭,自己就狼狈地倒了,现在又来一次,毫无改进。
刚抬起头,还没看清少女的脸,蓝凌何已经被暮川汐和一原祭一左一右扶起。她根本没看他,便缓缓向着客厅彳亍,只当摔在没有感情的垫子上。
星曜莫名的委屈,和心中的女神来个近距离接触,可不仅狼狈,还被直接忽视,冷气逼人。
蓝凌何在空桌前坐下,一原祭找人重新准备晚饭。暮川汐留下作陪,其他人则躲到隔壁,围成一圈想对策。
“这是赤夜搞的鬼,对吧?”碶会长挑起眼,没好气地道。
星曜先是点头,动作到一半,突然狠狠摇头。他知道问题定出在赤夜身上,但是说自己敬畏的神明在“捣鬼”,简直就是冒犯至极。
可比起他,一原祭反而笑了:“必须是他,没事找事。”
“咳咳。”星曜没忍住,轻咳了两声打断他,心道:罪过罪过,赤夜大人别计较……
莳羽怜道:“一原祭会长,我们不了解赤夜,可否稍作介绍?”
“赤夜本是异大陆人尽皆知的‘神鬼’,他能力的本源便是信徒的‘信仰之力’。如果信徒善念居多,他便偏向‘神’;恶念主导,他则趋近于‘鬼’。亦正亦邪,外型随之改变。是造物主把他带出异大陆,想方设法给了他‘人格’,让他拥有自己的意志,过上正常的生活。“
一原祭很少说这么多话,若非今天特殊,他才不会多费口舌。说几句喉咙就干了,他慢悠悠地喝水,才饮下两口,便被一群目光裹得反胃,只能继续说下去。
“可问题来了。异大陆信徒之多如把把流沙,但四方大陆的人本就不多,信奉他的就更少。他为了让所有人重新崇拜自己,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把肉体彻底散去,赋予四方大陆杜绝异大陆军队入侵的物理屏障。这事迹一经传出,众人感激涕零,信徒重新涌现。后续的你们就都知道了。他现在没有实体,精神体需要生命力来稳定,于是我成为可怜的祭品,六百年过着不分白昼黑夜的生活……现在你们懂我的苦衷了吧?”
鲁德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有共鸣地点头,莳羽怜沉默不语,会长噘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希尔夫评论道:“睡多了。”
一原祭翻了翻眼睛,接着说:“虽然我对赤夜没什么好感,但他的确是个厉害人物。只要信仰之力积攒够多,他能做到各种匪夷所思之事。据说很久很久以前,异大陆有一代皇帝,他最喜欢的女儿却是皇室中的‘异类’——一个无能力的普通人。他便令举国上下皆成信徒,共同祷告,愿赤夜赋予他女儿能力。你们知结果怎样?”
一原祭看了一圈,缓缓道:“五年后,那皇女在二十三岁的生日当天觉醒能力,一跃为五级上能力者。”
众人不禁咋舌。
赤夜的力量没得说,仅有“奇迹”二字能概括。但另一方面,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待遇果然不同,不愧是异大陆的皇室。
一原祭饮下杯中水,掸了掸黑袍的褶皱,撩衣站起。
“好了,我能说的就这些。我去睡了,你们自己想对策。”
“喂,你这就走呀?”碶会长伸手就要拦,一原祭轻飘飘地侧身闪过,而后面露得色地道:“说走边走,这是我南方学院,我可不怕你们。况且,你们可知之前我做了什么?”
希尔夫道:“有话快说,没人有空陪你猜。”
“我的所有衣服,不管外衣内衣裤子鞋,都被我用血做上记号,而且我将不少藏到谁都寻不见之处。”一原祭倦态十足地抻腰,笑道,“不做祭品了,便要惜命一些,不是吗?”
在坐诸君纷纷语塞。
……一些?
一原祭今天之前是个疯狂的寻死之人,死了一次后性情大变。
惜命不是错,可本就不老不死,还发挥自身优势地做到这个程度……
他们也不知道该作何评价。
不过有一点北方四人心知肚明。
他们对一原祭的反感已消失大半,剩下的大部分也都是对他个人作风的指指点点,放在大台面上,便小事化了。
一原祭离去后,星曜留在这里和四人面面相觑。
说是想对策,事实上他们都不想接近现在蓝凌何,于是在这里猫着。
星曜手扶下颌,思忖道:“你们怎么打算?回北方学院吗?”
“在这里待下去也不是办法。”会长道,他伸手从内侧的口袋中,拿出唯一一个可用于学院外联系的通讯设备,“我让小集来接我们吧。”
鲁德一听就拧起眉毛:“还要空间平移?”
希尔夫想着可以回去自是春风满面,对鲁德道:“你要受不了,这次我先把你打晕,如何?”
鲁德掂量片刻究竟是挨一棍子好,还是瘫一阵子好,最后对希尔夫郑重点头,感激道:“拜托你了。”
会长手里摆弄了一阵子,皱着脸把设备往边上一扔。
“星曜啊,别告诉我你们学院只有局域网,没有通用信号啊!”
星曜面皮起红,正支吾着,门突然一响,暮川汐走了进来。
一眼看去,大家瞬间闭嘴不语。
暮川汐的脸色很差。
非常差。
若远山近水的眉宇间此时罩上阴霾,墨色双眸中不时闪现隐怒。他面颊微红,薄薄的绯色甚至爬到了耳廓。那张俊逸的面孔紧紧绷着,双唇紧闭,显然是用表面的平静强压下焦躁。
再向他的身上看去,暮川汐只穿着贴身的衣服。大家都认识,因为那还是来到客房后,星曜专门拿来的崭新衬衣。
此刻衬衣的胸前有一片很显眼的油渍,大概手掌大小,半透明的,形状参差不齐。油渍旁还有一群小摊的圆点,似乎是汤汁,又像是浆料。总而言之,花花绿绿的图案堆在胸前,让人想笑有不敢笑。而这还多亏是有外套隔了一层,否则会更加惨不忍睹。
暮川汐是个极其要面子的人,连以死相拼之时他都风度不减。以这种狼狈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他还是头一回。
莳羽怜眼波转动:估计是吵架了。
希尔夫递了个眼神过去:不,是打架。
星曜尴尬地迎上去,道:“没事吧?别担心,我这里还有很多备用的衣服,等下拿给你,看合不合身。”
“小事。多谢。”暮川汐敷衍一句,还是沉着脸道了声谢。
鲁德想说什么,可张张嘴却只发出“唔唔”的两声。他遮遮掩掩地瞟暮川汐,却被他冷冽的眼神吓得垂头不敢乱看。
碶会长嘴角一勾,这种时候还是要他出面。
他对着星曜摆了摆手:“没啥可大惊小怪的哟!”说着便上前两步,一回手,手背对着暮川汐胸前的花花绿绿掸了下,然后一件崭新的衣服重新跃入眼帘。
暮川汐的表情稍有缓和,但隐怒未消,仿佛暗藏暴躁的雷云。
会长轻咳几下,忍不住问道:“暮川汐啊,你把蓝……啊不,那个谁单独留在客房,不会有事吧?”
暮川汐哼了一声:“她不需要我。”
随后转身便坐在鲁德身旁的空位上。
莳羽怜看向希尔夫:果然是打架了。
希尔夫用眼神回答道:暮川汐能活着走出来,不容易。
暮川汐转向希尔夫:“你还有心思取笑我?”
希尔夫一怔,片刻的不好意思后,她大大方方地不承认道:“哪儿有笑你?再说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会长感觉到什么不对,一抬头,望向隔壁蓝凌何所在客房的方向。
暮川汐道:“她说能碰她的只有一个人。”
希尔夫和莳羽怜顿时明白暮川汐是如何落得现在这模样的了。
希尔夫讪笑道:“那你就别急着碰呗。”
暮川汐眉峰一挑,眉头立起:“她说那个人是——”
话到一半,只听隔壁屋内传来异常惊喜的女声。要不是知道那里没有旁人,他们完全无法把这个喜出望外的声音,和那冷得几乎没体温的造物主联系在一起。
除了暮川汐外,所有人都呆住了,因为她喊的是一声——
“雪集!”
然而等几人匆匆跑去时,看到的只有空荡荡的客房,以及掉在地上的残羹冷炙。
他们顿时傻了。
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雪集和……六百年前的造物主……怎么可能、相互认识?”
希尔夫磕磕绊绊地说不清话。
“岂止呢!看起来不是认识那么简单哦。”会长不解风情地补言。
紧接着就被莳羽怜幽幽瞪视。
会长正了正色,他虽然不能妄下定论,不过有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诸位啊,有件事你们都知道,那就是我曾经做过几年通道管理者哦。”他召回众人的注意力,继续道,“而我的前一任,就是雪集啊。”
会长继续道:“一原祭认识造物主,那是因为他活得太久。可若说还有没有别的方法能把生命延续六百年呢?当然是有的啊,比如说,年轻时进入通道,然后在里面没日没夜地熬啊!虽然我个人极力不推荐这种想不开的行为呀。”
他用“想不开”加以形容,自有其道理。
通道中,每个个体领域的时间轴都不同,没有交叉,故精神体经历的是各自的时间线。
而通道管理者需要一一穿越个体领域,在不同的时间漏斗间逛来荡去,其结果就是,可怜的管理者经历的时间线是一团乱麻。
在某空间经历数月,实际只过去一天。所以碶会长的八年半,在他感受来几乎是一辈子。
更何况个体领域中很少有好东西,他这“一辈子”的职业生涯也是光怪陆离、一言难尽。
会长回忆起他过去的几欲崩溃,背后不由得阵阵冒冷气。
他一喟:“唉,不过,一旦进入通道呢,精神体的状态便被锁定了,待多久都不会老。逃出去‘现世’之后,十八年后还是原本的好汉唷!”
他环视一圈,目光定格在暮川汐身上。
“这样解释,可通啊?”
暮川汐若有所思地点头,莳羽怜和希尔夫也觉得说得过去,可鲁德和星曜呆呆地看着碶会长,似乎他说的每句话都是不相关的拼图,之间半点逻辑都没有。
暮川汐问:“你的意思是,如果用我们的时间轴来衡量,雪集在通道里整整待了——六百多年?”
会长的两个眉头碰来撞去。
六百年……
这究竟有多不可思议呢?
别人只是嘴上说出个数字,碶会长可明白其中分量。
他凭借着五级中的能力和“超分子转变”的容器属性,有两者得天独厚的加持才挨了八年半,最终在接近精神崩溃之时狂笑着逃脱。
六百年,是多少个八年呢?
当时的雪集,又是多少个他呢?
被量化的差距真是十分令人崩溃啊!
会长翻了翻眼睛,心中纠结许久,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唉,必然是呀。”
星曜回过味来,插嘴道:“可是,就算时代差能解释得通,那他们二人在那时,又是什么关系呢?”
众人陷入新的沉思。
然而鲁德眨着眼睛好奇道:“不是有个现成的见多识广的吗?”
大家眼睛一亮。
碶会长带头,说走就走,几人半夜三更砸响一原祭的房门。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声势之大、砸门之剧烈,险些把他从床上震下去。
.
与此同时,审议团的高塔上。
爱尔莎正顺着楼梯拾级而上,因为她兴奋地察觉到雪集回来了。
登上几级台阶,她的脚步不由得放轻,因为她看到的不是一人。
爱尔莎放缓脚步再向上,像只安静的猫咪。可随着视角逐渐打开,爱尔莎露出半个脑袋后,却硬邦邦地怔在原地。
象牙白的墙面上,少女正一手撑住墙面,一手抚在雪集的面颊上,两个面孔距离很近,近到呼吸的都是对方的呼吸。
爱尔莎看到她的背影,还有雪集的正脸。
他们就这样对望着。
他注视着她旖旎星河的眸,碧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思念、遗憾、悲伤、犹豫,太多的情愫糅合在一起化作寂静无声的对视。
爱尔莎从未在雪集眼中看到过如此之多的感情。
那少女回手搂住他的身躯,面颊完全埋在他的肩上,他的双臂缓缓抬起,稍作迟疑,还是收拢,轻轻回拥。
爱尔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们。
她能远距离感受到别人的心情、感受,大多数人对她而言都是透明的,一眼即穿。可眼前这两人,很复杂。
他们的对望,好像是劫后余生的重逢,好像是茫茫人海中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向你走来,好像是尘封的心再也耐不住沉寂地重新燃起热度。
雪集的眼神中蓄着即将突破心房的眷恋,突如其来的情绪和他一贯的矜持顶来顶去,撞击的风口一点点逼近最后的防线,差一线就要突破。
而那一线便是少女抬起头后,含着泪的笑颜。
她轻轻踮起脚,两人的面孔自然而然地交错。
沿着旧时的路径,顺着身体的记忆,就这样水到渠成地一吻。
唇瓣相触的片刻,四周静寂,唯有流光爱惜地宠着他们,静谧地抱着他们交错的脸颊。
爱尔莎的心瞬间如风干的石灰,出了一条裂纹。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或者说,她不想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定是骗我的……
角度问题,绝对是!
心中腾跃升起的热情即将一发不可收拾,但就在这时,雪集忽得停滞,浅尝辄止地移开了。
他深深呼吸,毫不掩饰心中动摇。
他在后悔。
不该吻她。
爱尔莎僵硬的心软了一半。
然而下一刻,少女说了什么,如耳鬓厮磨,声音很轻很软。接着,雪集抬起手,轻抚那琥珀色的长发,启唇安慰她。
翠眸闪耀着细腻的光影,印出她的面孔,也只有她的面孔会那么清晰地闪烁在他的瞳孔之中,完全不在意在某个小角落中,有爱尔莎粉发的一隅倩影。
爱尔莎的心再次凝固。
为什么雪集会有这样的温柔……
这一定是梦,一定是的!
她好想一拳头打醒自己,可在这之前,爱尔莎还是蹑手蹑脚地换了个角度,眼睛继续停在他们身上。
这样的雪集生平未见。
只见少女再次踮起脚,双手一起搂住他的脖颈。雪集靠在墙上,白衣落下,纤尘不染。
粉嫩的唇瓣微启,若初春的花瓣般覆在他的唇上。不知那会是怎样一番滋味,若一定要形容,大概是沁人的芬芳掺着迷醉的颤抖。
二人亲吻着,若不见一辈子都不会相信,现实中有一幕竟是绝美如斯。
“诶呀,卿卿我我!”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悠悠飘来,不是被爱尔莎“听到”,而是感受到。
“我就知道你忍不住,哈哈,雪集,果然呀!”
嗓音稚嫩,听起来圆滚滚的,让人联想到一个虎头虎脑的小鬼,此刻正两眼冒光地转来转去,碎嘴不停。
爱尔莎的眉头拧在一处。
“啊,雪集,上吧!抓住时机,这可是神赐予你最好的礼物呀!”
此话一出口,爱尔莎忍无可忍,一把将解说员声情并茂的圆脸撕成两半。
……礼物?
礼物你个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