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到八年,银玉的个体领域率先崩溃,我便将他转移到竹林旁的独栋小楼中。约定之日到来,青年果然说到做到,从外界打开通道,我们联手将银玉送出。青年的领域被同时击垮,我不忍其手稿就此销毁,便自作主张地让银玉带着一起离开。我希望他留存十八次转世的过往,也凭此帮助银玉。”
雪集说到此处,深深叹气,为故事续上结尾。
“银玉现世为六级能力者,成为大祭司的养子自在情理之中。但我终没想到,他还是重蹈覆辙……而青年没能拦下这一切,我怕他付出的代价,远远不止他说的那般简单。”
到此,故事结束。
此时正是天蒙蒙亮。横亘数百里的雪峰一望无际,万籁俱寂。雪山半明半昧,莹润白雪同时染着黑夜与曙光,显出不同层次的灰色,时而阴郁,时而沉重。
雪集说完便起身,背负双手面向窗外。
莹雪披拂暗色,他想着,或许与银玉一手降下的银雪很像。只差一阵狂风,灰暗随风逸散,铺天盖地,便与混沌之力发动时一般无二。
以银玉的性子,他究竟会怎样厌恶自己。
银玉……
是师父对不起你。
碧眸黯淡,他的面色淡白清冷。心中的悲哀像片羽毛。远看轻薄,但细观却有丝丝缕缕千千万万的分叉相互纠缠。坚硬的羽干扎在心上,柔软的羽枝被记忆流吹拂,挠过心房的每个角落,把悲伤均匀涂布,层层加厚。
屋子中央,爱尔莎神情肃穆地坐在沙发上。
雪集讲的故事,她初时听得愤怒,继而忧伤。对情绪极为敏感的她,仿佛作为旁观者亲眼目睹雪集口中描绘的场景。她能把雪集放入一幕幕画面,也能想到银玉置身其中的样子,只是对青年感触不深,隔着面具很难揣测他的真面目。
爱尔莎将长发拢到耳后,抬眼静望雪集。
黑夜下的雪岭映着淡色的背影,他和银玉真的很像,由外到内都有很多相似之处。就像自小隐居的贤者为了社稷迈出山林,身在浮沉,动荡不安;心如明镜,执守本愿。
但要说师徒二人哪里不同——
银玉可以与黑暗兼容,甚至他的一半便是黑暗。若白莲,清净如水、卓尔不群,但依然在夜色中生长,依靠淤泥中的根系汲取养分。他本一分为二,排斥污秽、一心向净。可世界教他合二为一,清浊相触的瞬间万物扭曲,浑然一体后便是“混沌之力”。
雪集不同。不比湖心的莲仍能被把玩,雪峰之巅稀薄得让人窒息的空气中,一缕阳光投射在被冰凌封存的雪花上,此景人间难觅。他很美,优雅但不阴柔,高贵却非傲然,像用平静目光遥望寰宇的神明,没什么值得他动摇,也鲜有人愿为他悲喜。
爱尔莎面颊的粉意逐渐淡去,眉宇间的灵动化作失落,胸口的热气被冷光稀释。
自相遇起到现在,无论雪集是五级还是七级,他似乎随时都会蒸腾而去。
从两人数年的相识也好,从雪集的故事也罢,哪怕拉紧他、绑缚他,他该离去时便不辞而退、不欢而散。
真正留住他的,真正被他牵挂的,银玉曾是一个。
如今——
便只有蓝凌何。
雪集与爱尔莎关系很近,审议团中绯闻遍地,甚至几度闹得沸沸扬扬。但真相如何,爱尔莎心知肚明。
雪集和她在一起从没有超过三个小时。他不会按时到来,不会守时现身。公事公办,私事加起来也不过是每月闲聊的个把小时。
所以今夜雪集说故事,爱尔莎开心得如同收到生日礼物,而且还是把十年份的礼物攒在一起。她满心欢喜有他的陪伴,面带笑容地听,快乐得浑身轻飘飘的。
可这个故事——
让她难过、让她悲哀。
说到底,更与她毫无关联。
其实无关也可,以悲戚为主调也罢,她愿意当雪集唯一的听众。
但雪集讲述之时,心中只有回忆,没有她。
爱尔莎在与不在完全没有差别,就像围着说书人一惊一乍的群众,叹几句“真惨”“甚是遗憾”“可惜啊”,然后便插不进半句话。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察觉,雪集的世界很遥远。
像抓不住的极光,远得可怕。
想至此处,她收了收下颌,眼帘微垂,鼻翼发红。
爱尔莎深吸一口气道:“我能理解人性人情,但你们的力量和谜一样,我不懂。”
雪集道:“没关系。别说是你,连我都不知道那青年的真实面目何如。”
爱尔莎黯然道:“我尽力理解你的一切情绪,可终究只能像看神话般看你的经历。”
雪集柔声道:“无碍,这本就是说给你的故事,和你没有纠葛,你也不必完全理解。就当读过历史,历史里恰好是你认识的人。你能听我说完,便足够了。谢谢你。”
他的寥寥数语让爱尔莎泪光潋滟,心如刀绞。
没关系,无碍,不必理解,谢谢……
他的客气是如此冷淡。
在人心上降霜。
爱尔莎努力疏通喉中的堵塞,泫然欲泣地问:“你觉得,蓝凌何会明白吗?”
“银玉和那青年都是‘意念控物’注定要面对的人。”雪集沉吟片刻,认真道,“我会让蓝凌何明白。她必须懂。”
此话在爱尔莎最纠结的时候重重推了一把,如悬崖失足。她胸口猛然抽痛,就像被雪与夜染了,心头小半被冰封。
爱尔莎讷讷地喃喃:“可我不明白……”
雪集微微蹙眉。
她嘴唇发颤:“我不知说什么,对你,对银玉,我大概只能说‘抱歉’。”
“爱尔莎,你不用如此,这只是——”
雪集话到一半,爱尔莎突然打断他。
“只是你的过往,所以和我沾不上边。对吗?”
听她话音有变,雪集回身,却见金灿灿的眸中蓄满清泪。他一时无措,便答:“是的。”
两字如两锤落下,爱尔莎一半的心碎成渣滓。
她是四方大陆当之无愧的顶点,成千上万的能力者连和她说一句话都是奢望。
她毫不因为亿万瞩目而自诩功成名就,却偏偏把雪集看作唯一的向往。
但是今天,雪集让她彻底明白——
她不够格。
和蓝凌何相比,完全不够!
雪集,这是你的经历,你却让我当故事一听而过?
我所有的酸甜苦辣,对你而言只是身外之物。我永远都抓不住你的心,连一窥全貌的本钱都没有。
那我的坚持有意义吗?
这样的期待是否只是当局者迷?
我真的应该作为旁观者读读自己的心,看我如何像个坠入情网后智商归零的女孩。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我自讨苦吃地只想要你啊!
她的泪燃烧着数年的情愫灿灿落下,每一滴泪就是一刻动情,每一刻都是她封在心中的至宝,此时义无反顾地淌下。
过去的她,不求雪集接受自己,只要不被拒在千里之外便好。
现在的她,不求雪集对她温柔,只要伴他左右为他解忧便好。
蓝凌何出现之前,她仰望雪集的背影,如茫茫草原对视雪峰之巅,茵茵碧草沐浴阳光之下,遥远但着实温暖。
蓝凌何出现之后,她感到雪集的心被打开。雪集奋不顾身地把蓝凌何带入第零宇宙,为她着想、为她奔波、为她挣扎,心疼她、牵挂她、拥抱她,甚至那一幕几乎失去理智的吻……
种种过往如同百川归海般凝聚成一个声音,在爱尔莎脑中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
“别傻了,放手吧!放下吧,离开吧!”
“雪集永远不会爱你。”
星芒般绚烂的金眸缓缓变暗,眼中本是欣欣向荣的一派春色,心田却枯萎成寂寂清秋。
径直起身,爱尔莎一语不发地走向审议团高塔通向东方学院的传送通道。
她第一次主动离开雪集。
走得急促而坚决。
“爱尔莎。”雪集叫住她。
爱尔莎淡淡回应:“何事?”
“以前你问我,我避而不答,但现在你都知道了。”
“问你什么?”
雪集道:“我这一生做过三次违背法则之事。第一次是抹去通道的时间,第二次是保留银玉在通道的记忆,第三次是把蓝凌何置换到第零宇宙。而其中,为银玉的这次,或许是个错误。我仍低估了‘混沌之力’的危险性,他一定为此受尽苦头。”
爱尔莎纤长的睫毛低垂着,金色的眸子很暗。
“我懂,这就是你心中最重要的事,最在乎的两人。”
她继续走,话音飘远,语气俨然入冬。
“不过,这都是你的事情。呵,与我何干?”
雪集被爱尔莎突如其来的清冷噎住。看她即将到楼梯口,雪集闪身旋即站到她面前,爱尔莎险些一头撞上他的白衣。
“你怎么了?”雪集问。
他自然猜不到爱尔莎的经历了一串怎样的心理活动,只知她的表现实在异常。
爱尔莎抿着嘴唇,撇过眼去,不看他。
雪集不确定地问:“我惹你生气了?”
爱尔莎想了想,自嘲地摇头:“不,我生自己的气。”
“因为我?”
她露出如同听到极为讽刺的笑话般的眼神:“你猜呢?”
“我……说错话了?”
“你真的在猜。”爱尔莎声音再冷。
“哦。”
雪集不再做声,也不知究竟真懂假懂。
爱尔莎在心里颤抖着:你、真是没心没肺啊!
她压下怒气,冷哼一声,提高声音。
“你问我怎么了?你难道不知道吗?雪集,我对你的感情我问心无愧,而你,你的心在哪里?”
她的问话很突然,雪集蓦地语噎。
爱尔莎一改常态得咄咄逼人。
“你为蓝凌何自爆容器的时候,你在两校模拟战后容器岌岌可危的时候,你被我撞见和造物主在一起我试图帮你梳理矛盾的时候,你前几天拜托我去看护蓝凌何出行的时候,我哪次不是尽心尽力地对待?”
“雪集,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可以被招来唤去的助手?还是被你呼来喝去照顾你所谓‘好朋友’的同事?我努力去讨好你,替你在审议团铺好路,为你力排众议,相信你是对的。你倒是说说,我在你心里究竟排第几?”
雪集的眼光闪动,可滞了几息仍未语一字。
爱尔莎狠狠甩手,指尖贴着他的衣服划过。她忿声道:“算了,我何必把自己形容得那么惨来博取你的同情?我可是‘生物全控制’的能力者,全大陆不高看我一眼的,只有你了吧!”
雪集感到一股大力要把他推开,可他没有动,就像做错事便要承担后果,安静而执着地站在爱尔莎身前。
“抱歉,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
爱尔莎怒道:“我知道你没有。比起这种烂俗的台词,你干脆明说吧!”
“明说什么?”
爱尔莎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我一直以来只是一厢情愿,倒贴自己反而你赚了情分。也对,我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假如我有心回忆一遍我的感情史,大概会被蠢哭吧!”
她突然近身,言辞夺人。
“所以,为了给我个圆满的结局,你告诉我,你到底把我当作什么?别和我说我是你的朋友——我会翻脸。”
雪集脸色肃然,问道:“那你想听什么答案?”
爱尔莎冷笑:“若你想不出,也罢,在你回答之前,我先换个问题。”
她周身严冬般的戾气陡增,环绕二人的气流都变得尖锐,似千百根无形的银针刮来刮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姑且把造物主放下,现在你心里只有蓝凌何。但你拖拖沓沓地维护着不清不楚的关系,究竟要等到何时才会对她出手?等她和他现在的男朋友分手吗?你不觉得现在的状态很尴尬吗?如果你连这一步都迈不出去,我连你的备胎都算不上啊!”
她仿佛能听到自己心中传出的嘎吱嘎吱的声音,那是心口的碎片一点点切磋,磨得更碎。
雪集低垂眼帘,不应声。
爱尔莎放声叱道:“你倒是说话啊!”
雪集合眼,从她炽如炎夏的视线中得一喘息。
爱尔莎抹去眼角的泪,她突然觉得雪集和自己一样,对待感情这事,都可笑得要命。
“雪集,你这样永远都得不到她。而你我同病相怜,都在活受罪。”
她用力甩过头,绕开他便要走。
雪集突然抬手拉住她的手腕。
爱尔莎用力一挣未脱,他的力气大得惊人。
雪集沉声问:“记得我答应要带你去雪山峰顶吗?”
爱尔莎一滞,讷然点头。
话音刚落,下一刹,二人置身白茫茫的夜色之中。
冰风卷来,刺骨的凉意让爱尔莎顿时抱住身体。雪集见状,随手扬起一个小型空间,无形无质,却恰到好处地将寒风隔在其外。
爱尔莎从场景突变中缓过神,适才的愤懑消下少许,她放眼望向四周。
二人所立的主峰足够高,在此处看众多支脉皆要俯视。正因为海拔高,伸手即为天际,此地尽覆霜雪,没有一处漆黑的裸岩。
雪山顶一片平坦,和沙漠有些相像,四周无物。昂头仰望,一侧星稀朗、月朦胧;另一侧初日还未升起,跃出地平线的微光模糊了夜际。
雪集的空间不仅阻挡温度,也隔绝声波。静寂中,二人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自上次雪集说要带她来此地,爱尔莎盼了许久,却万万没想到会是此般尴尬至极的节骨眼。
正值她脑中一片混乱,雪集使力一带,把她拉近一步。爱尔莎转身,雪集顺势将她的手抵在自己的心口,两人微妙地保持着一臂距离。
爱尔莎觉得被雪集抓住的腕子一片冰凉,可他的前心的热度却透过白衣燎上她的手掌。
倏忽间,她似乎摸到了雪集的真心。
她讷讷抬头与他对视,雪集的眸中闪动着她瞳孔的金晖。
爱尔莎仿佛看着自己融化在他的眼底,心跳快如擂鼓。
雪集极其认真道:“只要蓝凌何喜欢着暮川汐,我就不会对她出手,这是我欠他的。”
不待爱尔莎有任何反应,雪集五指再用力,攥紧她的手腕,不惜带给她痛感。
“至于你的问题,你在我生命中扮演的角色太多,我没有答案。你若想知道,尽可读我的心。你若想套我的话,我给你直接屏蔽我意识的机会。”
他的眼神过于纯粹,除去他的真心,再无半点杂质。
“你和我说过的每个字我都记得,你付出的每一份心意,只要我能体会,我纵难忘记。你若有朝一日力量不足,我也会为帮你不惜被重新打回五级。我欠你的所有,若你想拿回来,现在便可取回,我绝不反抗。”
他的胸口愈发炙热,热流顺着她的胳膊一路灌到她心间。
“爱尔莎,你是我无条件相信的人。这是我的回答。”
雪集语毕。
爱尔莎顿口无言。
他的五指松了松,爱尔莎快速撤回手掌,肌肤传来的滚烫让她难以承受。
春日会因为一场雪落得严冬之相,雪峰亦可能是暗藏炎热的火山。
爱尔莎觉得自己重新认识了雪集。
雪集素来平静清冷,表情无多,笑容更少,怀着举世风华而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仅是她,大家都这么认为。
可所有人都错了。
雪集的体温很低,他的存在比常人稀薄,但他压在胸中的情感,深沉又热烈,几乎破开胸膛撞痛她的掌心。
无人知晓,无人明白。
雪集一人支持通道六百年,他的力量一减再减,但他的精神完好无损。
如何创出神迹?
无人考虑过缘由。
若不是把寂寞与孤独当作独来独往的影子,若不是把强烈的感情全部封锁心中,若不是有这些近乎偏执的意念与情感支持他坚守人格——
他早就化作通道中的屠戮机器!
此刻,他坦然释放的心怀,爱尔莎感受得清晰无比。
他的执念中有四方大陆,有北方学院,有蓝凌何,有银玉,有赤夜……
还有自己。
雪集问:“爱尔莎,你还觉得我像是雪山吗?”
爱尔莎摇头。
心中的委屈与不忿大半成了矫揉造作,无理取闹的念头全部被她散在雪峰寂冷的夜空中。
她错怪雪集了。
爱尔莎的声音缓和,软软糯糯。
“你的回答,我接受。”
嘴角的冷意褪去,但取而代之的是空虚。
望向那灿如星尘的碧眸,她的眸中满是迷茫。
雪集可以为她死,却不会与她共度余生。她的初恋并未惨败,但永远不会有她想要的结局。
这一点很明确,她骗不了自己。
但更明确的是——
她怎么可能放下雪集?
把整颗心交出去,怎能说要便要回来?
除非她失忆!
除非她一睡不醒!
否则不管在何时何地抒写自己的故事,雪集注定是难以割舍的主角。
心结以为在解,实则缠得无头无尾,攒成堵在心坎的疙瘩。
而就在进退两难之时,一束光落在她的面上。
日出东方。
第一缕光穿透蒙着水汽的上空,爱惜地奔入雪岭上空的夜幕,一个角隅被点亮,疏星隐迹。
浩浩汤汤的雾气漫山遍野,白与灰交织成轻柔的银色。
爱尔莎竟蓦地想起银玉。
橙色的朝阳无声无息地跃出地面。东方天际的下半是赤金的彩云,上方是悠远而无边无际的天蓝。万道霞光跃过层次分明的山脉,雪峰正面在明媚下晶莹剔透,背面在阴影中清冷孤寂。
雪与光,本无缘,可只要足够寒冷,他们便可互相守望。但为了永久的寒冷,有多少雪片自愿融化,弥散在晴空之下。
雪集背负双手,看银白色的崇山峻岭投入光的怀抱。广阔的雪原一片金煌,而他的白衣被晕染上火焰般的杏橙,似乎要灼起来。
爱尔莎用余光观瞧跳跃在他碧眸中的明光,雪集毫不避讳地直面朝阳,嘴角噙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阳光不由自主地拥向他的周身,落入他的眼底。
朝阳升起,穹顶湛蓝,雪峰退下橙黄的外衣。
风飒飒,雪皑皑,入目竟是炫白。
雪集开口,轻声问她。
“美吗?”
爱尔莎快速地笑一下,嘴唇的弧度有些僵硬。
“很美。我大概能理解为什么你喜欢这里了。”
她想了想,又道:“但这不是我该来的地方。不像你,我这血肉之躯可受不了寒风。”
雪集明白她的隐喻,柔声道:“你需要更有温度的地方,那里有更多为你欣欣向荣的生命。”
金眸一颤,爱尔莎口中苦涩扭转。
“我的无理取闹让你厌倦了,于是你要把我支走了。对吧?”
“不。”雪集当即回答,“我需要你,非常需要。”
爱尔莎一怔。
依照雪集的脾气应该会委婉地安慰她,此番直白当真鲜有。
她轻咬粉色的唇瓣,心跳不由得加速。
“你的意思是……”
雪集浅笑。
“银玉是我唯一的弟子,如果可以,我想将他托付予你。”
爱尔莎倏忽睁大双眼,眸中金芒忽弱忽盛。
“把银玉,托付……给我?”
的确,银玉给她的印象极其深刻。
“混沌之力”夺人理智,他挣扎不过,于是手动画地为牢,为遵守自己的底线而囿于祭殿。
他命中只缺一个可以拯救他的迷惘,可以让脱离掌控的精神重回正轨之人。
她是他的天选之人,可银玉是大祭司的养子,异大陆皇室中枢的中枢。
他们本不该相见,若再见便是敌人。
可爱尔莎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净白而笼着苍茫的背影,还有他努力压下话却忍不住翻涌的心声。
她为他怅惘,为他心痛,不得已只能在离别时刻径直道出:你就努力地想我吧!
她又何尝不在惦记着他?
心潮翻滚之际,她一抬头,只见雪集温和含笑的面孔,碧眸中浩瀚的明媚。
她瞬息万变的心陡然静止。
雪集是银玉的师父。
他曾说过——
雪集郑重道:“一旦相遇‘能力互补之人’,便绝对不要错过。终有一日,银玉会回到四方大陆,我保证。”
爱尔莎的指尖微微发抖。
若是往常,她一定会寻思雪集又要付出何等命代价才能把异大陆的要员抢回来,可这次她多希望雪集无所不能,说到便立马做到。
两个字涌到唇间,自然而然地跃出:“真的?”
雪集难得的笑意深了几分,悉心被喜悦填满:“真的。有你在,银玉或许可以成为我的继承人。”
爱尔莎眨着眼睛,莹莹金眸潋滟着浅光。她明白雪集的用意,佯作抱怨地嗔道:“他继承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雪集的声音与熹光融合,明媚而清冷。
“有些感情,我无福消受,也疏于给予。我无法带给你的,他或许可以吧。”
爱尔莎知晓这句话有多少重含义。她被心结堵死的人生之路出现分叉,一条崭新的、源于一面之缘的道路顿时明亮,和她未来的路相互重叠,延伸到她本不敢想象的远方。
“若是他对我不好,又该如何?”她小声嘟囔。
“想必,他会比我好。”
“你教出来的,和你一个样。”
“再不济,也还有我。”雪集说得十分认真。
听到这里,爱尔莎终于笑了。
“你是个好师父。”
冰岭与碧空相接,莹雪与晨光互映。无人知晓,此时在堪称四方大陆屋脊的雪峰之巅,正有二人相视而笑。
雪集温声问:“回去吗?”
爱尔莎摇了摇头,她身体一倾,轻轻依偎在他的身上,长发披散着贴在他的前心。
二人世界过于安静,她听着雪集加速的心跳,面颊粉若四月之樱。
她静静合上眼睛。
“满足我,一下就好……”
雪集回手揽住她的身体,将她抱在怀中。
“不急,我想,我可以多陪你一会儿。”
她贴着他的心跳,笑得清甜。
有时候,迷恋如同疾风骤雨。有时候,爱恋好似细水长流。
对于她,这份爱是草原向雪峰的眺望,是生灵对光的向往。
这样就好。
这样,我就可以一直沐浴在你的存在中。
不管你怎么看我,我一如既往。
不管用什么形式让你展露笑容,我心满意足。
有爱、有情。
是否称此为爱情,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一刻,心结迎刃而解。